59. 无耻
作品:《碎碎平安》 瓷塑破了。
透过塑像人物的手,可以窥见内里的狼藉,那是手工按泥的痕迹,经由烧制后便定了型,仿若起伏无定的山峦,也恰似谭文清此时忐忑不安的内心。
母亲不由分说就敲坏了瓷塑,这叫他如何同那姓谢的小娘子交代?
被母亲一槌子打出一脑袋焦糊愁绪的谭郎君,捧着新丧的一盒瓷塑,就好像捧着一摞骨灰,没精打采地往自己书房挪动,他琢磨了十余种说辞,都觉得词不达意,无法对那谢小娘子精准表达自己的失误与歉意。
行至游廊尽处,前来探访母亲的冯夫人叫住了他,谭文清连忙回神,神情恍惚地行礼:“冯姨安好,小侄惭愧,方才有所思虑便没注意到您。”
冯夫人,也就是定州府衙陈通判的妻子,是姚迢的手帕交,多年来二人始终保持通信。如今姚夫人携子回乡,她自然要上门来拜访,“不打紧,你母亲还是在佛堂?我去看看她。”
谭文清却是心念一动,冯娘子与母亲交游多年,想来对母亲年轻时的旧事应有所了解,不如拿这瓷塑探探路?
作为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谭文清的探路手法显得格外含蓄且笨拙,他方才行礼时便顺手把木盒放在了附近的廊靠上,这会儿再将那木盒捧回手中,便刻意地脱了手,于是破了一个小口的瓷塑再度惨遭跌摔。
咣当一声。
冯夫人投来一个疑惑又微微吃惊的眼神,“怎么了?”说话间又看到木盒里跌出来的伤痕累累的瓷塑,看着看着就是眉头一皱又一松,“这瓷塑……是哪家瓷坊做的?”
谭文清当场就被问懵。
冯娘子不愧是通判家的夫人,面上表情滴水不漏,纯粹的疑惑与平淡的吃惊把谭文清投出去的那颗小石子直接给沉了潭,他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
遭遇同样境况的,还有王蔺辰。
他此时正靠在露台的栏杆上看谢织星慢慢悠悠地修复金竹梅瓶,在心里拟稿八百次,没想出特别合适的打探说辞,遂单刀直入,“为什么不告诉我?咱们合伙做生意,你怎么还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呢?那谭府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我自己上门了。”
谢织星速度缓慢地描着漆,把字句说得像丧失乐谱的音节,随心所欲地蹦出一个又一个词,“谭府、没什么事,就是,有个郎君,他、手里拿着……金钗,我遇到了,就给他、留了个……地址。”
她的多半心思都在瓷瓶上,嘴里的词跟着手里毛笔尖头的节奏,又长又短地把王蔺辰整副心思扯得稀碎,他状若随意地追问:“郎君?什么样的郎君?跟三叔一般年纪么?”
“没,跟你一般年纪,但看起来好像比你大点,文气点。”
说话间,她把手里的梅瓶放到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并伸了个懒腰,指着梅瓶瓶身的竹子纹饰补充了一句:“就跟这竹子似的一个人,气质还挺好的。”
王蔺辰一脸听到新鲜事的表情,“哎哟,还有你觉得气质挺好的人?”
“我怎么不能觉得人家气质好了?”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精益求精的人,眼光会很高呢。”
谢织星淡淡笑着,“欣赏的眼光何必摆那么高?”
“那你欣赏欣赏我。”
她眸中漾出笑意,延展出圈圈层层的涟漪,栅栏似的把王蔺辰那颗疯狂跳动的心给囚禁了起来,他扒着栏杆,挤着脸在那狭窄的缝隙里盼望,听到她好似特别真诚的回答:“你比较像松。”
王蔺辰眼睛一亮,“常青树么?”
谢织星道:“浑身是宝啊,松脂除虫,松节泡酒,松子能吃,松针能做柴火,就是松花粉也可以拿来做点心,用处特别大。”
荡漾出去的涟漪瞬间就成了层层叠叠的绳索,掉过头把他捆得严严实实,恍惚间仿佛还能听见浑厚耍滑的叫嚷声,“大师兄,师傅又被妖怪抓走啦!”
合着他在她眼里就是唐僧肉的行情,“经济实用”四个大字几乎就跟“检疫合格”的蓝章一样印在他的皮肉上,还真是一点像样的滤镜都没有。
王蔺辰脑瓜子嗡嗡直叫,开始反思自己‘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里头这蛙都已经自己跳出来把水烧开,直接泼他脸了。
但这还不算最严重的,真正让他天灵盖起飞的事还在后头。
谢织星的金竹梅瓶修复到一半,她觉得自己的画艺水平遭遇瓶颈,故而吃完饭就跑去书画铺‘采风’并学习了,王蔺辰则留在铺子里痛定思痛。
这时,那气质如竹的男子上门了。
他带了一本书,却用蓝黑色的棉布包得四角尖尖,中间还用一块长布条拦腰打了个谨慎的结,“请问,谢小娘子可在?在下与她有约,敝姓谭。”
王蔺辰用一种打量“外面的狗”的眼神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谭文清眼前时已经换上一副和善友好的画皮,语气熟稔地说道:“她不在,今儿下午估计都要忙,谭郎君有什么事?我或许可以帮忙转达。”
谭文清老老实实做了二十年的君子,防人之心约等于无,当即就把布包的书递了过去,同时行了个平辈礼,“劳烦了,这是在下送给谢小娘子的一点心意,她看了自会知晓。不知……她明日可在这铺里?有些事在下想与她当面谈一谈。”
“她晚上回来,我会同她说,明日你再来找她吧。”
“如此,多谢了。”
王蔺辰接过书就往楼梯上走,很没有边界感地边走边拆,在他看来,书这个东西不是天下兴亡就是仁义礼智,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哪曾想,这一拆就把他的三观尽数拆碎。
而楼下尚未走出几步的谭文清,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竟见到那和善友好的小郎君转头就把他费心包好的棉布给剥了,一时间震惊得久久无法回神——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手拿小黄书的王蔺辰也朝他回了个同感的眼神。
两个男人隔空对望了一眼,彼此都释放出强烈的“瞧不起”意味,但最终谁也没多说一句话。王蔺辰冷笑着狠狠一拉麻绳,把工作间的竹帘刷地放下来,谭文清迈出一串懊恼的步伐。
光透过竹帘,把图册上交缠在一起的人物切成了细碎的一片片影。
一种痛心疾首的轻敌之意充斥在周围的空气中。
每一次呼吸都如海水倒灌,漫溢的后悔把整个胸腔淹得又咸又涩。
事情是怎么忽然发展到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的?
吴渭坐在宽阔的圈椅中,亦有此感。
额头上三条并排的深沟汩汩流淌着后知后觉的思虑,深红色的两片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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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挤兑到一起,隆起一个略带委屈与荒唐意味的弧度,他仔细地回忆着那天那谢家小娘子的形容——
分明就是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怎么竟然要栽到她手上了?
茶盏里的热水早已凉透,他毫不在意地推开,上半身伏过去压住半张桌几,“她家那个炉子真能烧出六成多的成瓷?你亲眼见的?”
桌几对面坐着与他相熟的瓷坊主,颇有几分同情地说道:“倒不是亲眼所见,只是涧西村早都传开了,万花瓷坊的崔坊主见着了,听说是又惊又喜,一拍大腿就准备筹钱,他要挛个新窑,都已经在买耐火砖泥了。”
吴渭的朋友其实想问那‘赌约’是否真的作数,但碍于面子上的这点情谊,便没直接问出口,打着弯提了句:“那谢家窑有没人来找你?听说在招工,正忙着筹备第三窑烧瓷呢,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一窑能烧出恁多瓷器……”
吴渭仍不敢相信这是真事,“会不会他们玩阴的,故意放点风声出来作乱?”
“那就不知道了,话都是从涧西村传出来的,真真假假的,得去看了才晓得。”
然而很快,吴渭的怀疑就被一张朴素的帖子证实。
谢大哥亲自到玉音瓷坊递了拜帖,一脸“我是小辈”的恭谨,先用车轱辘话把他家小妹的“任性妄为”做了解释并诚恳道歉,又跟着话锋一转说毕竟吐出口的话没有收回的道理,只得硬着头皮前来请“吴叔”到谢家窑做客。
末了,意味深长地总结道:“赌约乃小妹任性所为,吴叔不必挂怀,此次权当到谢家窑做客。届时开窑,我和阿爹阿叔敬备菲酌,恳请吴叔光临寒舍把酒言欢。”
人情往来的微妙分寸总是散布在字句细节与神态语气中,比如眼下的谢家大哥,板着一副笔直的脊梁骨,把一场邀请说得诘屈聱牙,举手投足间却尽是“就怕你不来”的肥壮底气。
那些敬辞谦辞就像是毫无默契的新兵蛋子,各自为战地朝着吴渭的两只耳朵冲杀,平白在他鼻翼两侧又添两道血流成河的深沟,某种苦涩的东西顺着那两道沟侵入他的嘴角,使他的舌头结了锈,又涩又滞。
他们这种做瓷的“粗人”,普通的客气就是正经客气,谁也不会反感,可谢家哥儿这种咬文嚼字的、不合时宜的客气,听起来很难让人剥离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
偏偏对上的是这么一个礼数周到的俊俏后生崽,吴渭四舍五入也算得长辈,又怎能朝后辈发无名火?
只有借助鼻翼那两道深沟,不甘不愿地圈出一个僵硬的假笑,送祖宗似的把谢家哥儿送走了。
人一走,吴渭脸上的两道沟就哗啦一下泄成了两条河,把他脑门上那褶皱里的烦愁都化作奔腾的怒意,“他娘的几个意思?嫌我吴渭给不起钱摆不起宴怎的?我玉音瓷坊经营多年,在欢宴楼摆几桌酒的钱还是有!有的是!”
说完,狠狠一拍桌,桌上那茶盏吓得蹦跳起来,撒出几滴冰冷的茶水,刹那间酒浇灭吴渭的怒意。
他仔细算了算执行赌约的成本,声气低落了下去,“真邪了门了,叫个小丫头片子绊了一跤!”
坐在对面的塑料朋友则在此时提出了一个柳暗花明的建议,他道:“吴兄莫急,此时还是有回转的余地。”
“什么余地?”
“秦行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