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


    列车长给了徐燃一封表扬信，信上内容，是表扬徐朝，徐德元和徐燃三人，细心发现抢劫犯，勇敢抓住罪犯，保护了整辆列车里群众的生命安全。


    信的末尾，还有全体列车员们各种字体的黑色签字，鲜红的手印。


    “徐燃同志，了解到你们下乡的原因，别的我们也帮不了你，有了这封信，希望你们一家人在乡下，能少一点麻烦。”


    这个时代的人，对下放到农村的人，总抱有一些偏见。


    人家知青是下乡学习劳动，到广阔天地里大有所为。


    下放到这里的人，那都是犯了错误，不是好人，上面专门让他们来受罪的！


    所以会把村里最苦最累的活儿，都留给下放人员们去干。


    这封信，起码可以证明他们一家人是好人，给他们争取到一个相对友善轻松的环境。


    徐燃接过信，对列车长敬了个礼。


    有女乘务员看到郑乔乔大着肚子，也要跟去一起下放劳动，心疼她的遭遇，给她拿了煮熟的鸡蛋，烧饼给她路上吃。


    “大妹子，你真是好样的！多少女的因为男的犯了事儿，不踩一脚都算好的了，你千里迢迢地跟过来，以后你们两口子齐心协力，一定能把日子越过越红火！”


    郑乔乔被夸得脸红，“我哪儿有你们说的那么好。”


    送走了列车员们，走廊上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开了。


    大家都忙了半天，早已经过了饭点儿，徐德元和徐朝出去打饭，徐母给郑乔乔检查身体，徐明珠坐在床边，拍着胸脯后怕道，“刚才真是太险了！宋占江真的会开枪对不对？”


    “嫂子，之前是我看错你了，你竟然会给我哥挡枪，你自己不要命了？”


    徐燃脸色复杂，看向郑乔乔的眼里有担忧，有深情，更有后怕。


    也不顾周围还有家人在，更抛弃了以往的稳重内敛，把郑乔乔紧紧抱在怀里，又在感受到她挺起的肚子之后，小心翼翼地后退，牵住她的手。


    “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再做任何危险的事！”


    郑乔乔也后怕，可看到徐燃这么紧张的样子，又觉得他小题大做了。


    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说，“你傻啊，宋占江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私自开枪？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徐燃作为商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团长，前途无量，不论是聪明才智，还是能力品质，都备受周围所有人的称赞。


    也只有郑乔乔，会说他傻。


    徐燃不傻，他只是不敢赌！


    不敢赌宋占江的良心，万一宋占江真的丧心病狂开枪了……他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眼神一凛，语气里带着压迫感，“答应我！”


    郑乔乔无奈顺从，“好，我答应你。”


    “要记在心里，不是嘴上说说。”


    “好，我记在心里。”


    ……


    列车越靠近黑省，空气就变得越来越凉，商都还是秋天，这里俨然已经到了初冬，在商都穿衬衣都不冷，此时就要穿上毛衣才能保暖。


    窗外的景色也变得更加荒凉，开阔。车子停靠站时上下车的人，口音都有了变化。


    郑乔乔虽然不怕冷，也换上了黑省特色，绿外套，红头巾，黑裤子。


    挺着大肚子，从背面看，俨然就是个黑省小媳妇了。


    但她明显没有经过风吹日晒的白皙皮肤，看什么都带着好奇单纯的眼神，还是暴露了她从城里刚下乡的事实情况。


    列车终于到站。


    火车站在城里，徐家人下乡的地方，在红旗公社西北楞屯子，距离火车站还有七十多公里的路程。


    这个时候还没有公交车，有的，只是牛车，马车，骡子车。


    人多，又挤，徐燃生怕郑乔乔被人撞到，搀扶着她走出车站，几个小辈的年轻人，都好奇地看着周围的景色，徐德元和徐母已经开始商量怎么去西北楞屯子了。


    连着问了几个车夫，大家一听西北楞屯子这个地名，要不连连摇手，“不行不行，太远了，走夜路不安全，要不你们先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要不张口就是：“十块钱，给你们送到地方！”


    十块钱，在大队干一年的工分，也就三十多块钱。


    坐一趟车十块，还是牛车。


    可以算是天价了！


    就在一家人犹豫着的时候。


    滴滴！


    忽然一阵汽车喇叭声响起，紧接着有人喊，“郑同志！”


    一群人里，就郑乔乔一个人姓郑。


    郑乔乔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辆军用吉普车正停在路边。


    半落着的车窗里，露出一个女人的脸，正朝他们招手。


    是列车上生孩子的女人！


    从车子副驾驶上下来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走下来跟他们敬了个礼，“你们好，我是马头屯驻军的人，听说是你们替我媳妇接生，救了她们母子一命，谢谢你们！”


    男人提出，天色晚了，要送他们一程。


    徐家人面面相觑。


    他们救人，只是出于本能，并没有想过要有什么回报。


    并且在火车上，列车长已经给了他们一封表扬信，足以让他们在乡下站稳脚跟，不被人歧视。


    徐德元一辈子为人正直，不愿挟恩相报，但考虑到郑乔乔大着肚子，牛车颠簸，他们一家人能受得了，郑乔乔不一定能够坚持。


    于是说道，“什么救不救命的，都是举手之劳，我们要去西北楞屯子，本该我们明天再套牛车过去，可我儿媳妇她身子不方便，就麻烦你，送我儿媳妇，和我闺女过去，我们随后套牛车，不知道方不方便？”


    让徐明珠跟着坐车，倒不是他偏心闺女，还是他怕郑乔乔路上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徐明珠跟搭把手帮忙。


    男人有些动容。


    徐家人救了自己媳妇和孩子，哪怕他们要他的命，他都愿意给。


    却没想到，徐家人竟这样善良朴实，连接受他的好意都不肯。


    他对徐家人的品格更加感到钦佩。


    “巧了，我们驻军就在马头屯，刚好路过西北楞屯子，后面还有一辆车，大家都一起上车吧！”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后面跟了一辆车，刚从火车站的通道里开出来。


    既然有坐车的条件，徐家人也不好再谦让下去。


    大家上车。


    郑乔乔和徐燃一起，刚打开车门，就听见一阵抽泣声。


    是女人的婆婆，用袖子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不活了，亲儿子都不信我，非要把欺负他娘的人当恩人啊！今儿我就让你们哭娘，让你们埋我，我生了六个儿子，都没人管我……”


    男人高大的身躯颤抖了一下，呼吸也跟着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