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过河卒

作品:《大乾法医:开局惊懵当朝宰相

    夜雨冰冷,冲刷着金陵城的青石长街。


    身后的得月楼灯火如豆,被雨幕隔绝成了一个遥远而虚幻的梦。


    街上再无行人,只有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一下,又一下,敲得这雨夜愈发空寂。


    吴谦的官靴踩在积水的路面,溅起的水花都带着一股子扬眉吐气的劲儿。


    他跟在顾长风身后,整个人亢奋得快要烧起来,一张嘴就没停过。


    “长风!你可真是……真是我的神仙老爷!”


    吴谦的声音压得再低,也藏不住那股子颤抖的激动。


    “你是没瞧见!那个姓王的公子哥,那张脸!”


    他伸出两个指头比划着。


    “绿得跟猪肝一样!”


    “还有那个孙胖子,那脸色,啧啧,跟刚从茅房里捞出来似的!”


    “痛快!太他娘的痛快了!”


    他手舞足蹈,像个刚中了头彩的赌徒。


    “还有那首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我的老天爷,这句子是怎么从你脑子里蹦出来的?”


    “那诗一念出来,我魂儿都飞了!我感觉那楼都塌了,直接砸在他们那帮龟孙的脸上!”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解气的场面!”


    顾长风却一言不发。


    他只是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衣襟,任由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


    酒意早已散尽。


    只剩下彻骨的清醒。


    宴会上的胜利,不过是序章的尾声。


    真正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在这江南,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


    那首诗,是他的战书。


    也是他,亲手斩断的退路。


    他把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走在最后的陈景云,依旧像个沉默的影子,鼻梁上的眼镜在幽暗中反射着无法洞悉的光,脚步落在积水的石板上,轻不可闻。


    吴谦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又凑了上来。


    “长风,下一步咱干啥?是不是该把那孙胖子抓起来审审?我看他就不像好人!还有那个王旭,太嚣张了,必须治治他!”


    “叔父。”


    顾长风终于开口,声音在雨声里显得异常冷静。


    “今晚,我们赢了面子。”


    “但从明天起,我们要面对的,是里子。”


    “面子?里子?”吴谦愣住了。


    “他们不会再跟我们斗诗,也不会再跟我们耍嘴皮子了。”顾长风的目光,穿透雨雾,望向远处那片破败衙门的黑暗轮廓。


    “他们会用他们最擅长的东西,来对付我们。”


    “最擅长的东西?”


    “规矩。”


    顾长风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用成山的卷宗淹死我们,用织成蛛网的人情拖死我们。”


    “一个‘拖’字诀,就能把我们所有的锐气磨光。”


    “直到我们变成一头掉进泥潭里的老虎,空有力气,却再也挣扎不动。”


    回到那间四处漏风的破衙门,一股陈年的霉味和寒气扑面而来,瞬间浇灭了吴谦心里最后一点火热。


    他看着自己崭新的官服下摆沾上的泥点,心疼得直咧嘴。


    顾长风却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那张唯一还算完整的书案前,点亮了油灯。


    豆大的火光摇曳,将他清俊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


    “陈大人。”


    “在。”陈景云上前一步。


    “今晚赴宴的所有人,名单、座位、说过的话,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天亮之前,我需要一份完整的格目。”


    “是。”陈景云干脆地应下,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叔父。”顾长风又看向吴谦。


    “哎,在呢!”吴谦赶紧挺直了腰板。


    “从明天起,你什么都不用干。”顾长风从袖中掏出那本记录着江南驻军人事脉络的册子,“把这上面的名字,全部给我背下来。尤其是他们的籍贯、出身、姻亲,以及,和王家、谢家有无瓜葛。”


    吴谦接过册子,只翻了一页,就觉得头皮发麻,这密密麻麻的名字比账本还难记。


    “长风,这……这是要干嘛?”


    “知己知彼。”


    顾长风的指尖,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今晚的宴会,是一场大考。我们考了他们,他们,也考了我们。”


    “现在,是时候批阅考卷了。”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那份由陈景云早已备好的,江南门阀的资料上。


    “琅琊王氏,王旭……”


    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忽然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一个被惯坏了的麒麟儿。”


    “心高气傲,又沉不住气。”


    “这样的人,最好用。”


    “用他?”吴谦满脸不解,“他现在恨不得生吞了我们,怎么用?”


    “恨,有时候,比爱,更有用。”


    顾长风的眼中,掠过一抹深不见底的算计。


    “恨,会让人失去理智。”


    “一个失去理智的敌人,就是最好的,棋子。”


    他的视线,从“王旭”的名字上移开,最终,落在了另一个毫不起眼的名字上。


    金陵卫指挥佥事,陆远。


    一个从五品的武官,今晚坐在最偏僻的末席,从头到尾,未发一言,只是低头喝酒。


    一个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人。


    可顾长风却记得,当漕运总督刘铭提及“水匪”二字时,这个陆远的眼皮,极快地,跳了一下。


    军册记载,此人寒门出身,作战勇猛,在军中颇有威望。


    最关键的是,他的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污点,也没有任何门阀靠山。


    “陈大人,”顾长风的指尖,点在了“陆远”这个名字上,“关于他的情报,还是只有这些吗?”


    陈景云推了推眼镜:“此人生活简朴,不贪财,不好色,除了当值,便是在家习武,或去军营操练士卒。他的履历没有任何污点,也没有任何靠山。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干净得过分?”


    顾长风笑了。


    “这世上,哪有真正干净的人?”


    “越是想把自己洗干净的人,身上藏的泥,就越多。”


    他沉吟片刻,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简陋的江南舆图前。


    “沉船案的幸存者,还没有消息?”


    陈景云摇头:“吴大人这几日声势浩大,却如大海捞针。金陵城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那条鱼,要么早就死了,要么,就被藏进了我们看不见的深水里。”


    “意料之中。”顾长风并不意外,“我让叔父大张旗鼓地找,本就不是为了找到他。”


    吴谦一愣:“啊?不是为了找他?那咱们这几天不是白忙活了?”


    “不白忙。”


    顾长风转过身,看着吴谦,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叔父这几天的‘辛苦’,是演给他们看的。”


    “让他们以为,我们只会用这种最笨的法子。”


    “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束手无策。”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吴谦,上面依旧是那个潦草的嫌犯画像。


    “明日,你继续带人,去城西‘三山街’,挨家挨户地搜。”


    “记住,要傲慢,要不耐烦,要让全城都看到你的‘愚蠢’和‘急躁’。”


    “三山街?”吴谦挠头,“那里都是些穷苦百姓和贩夫走卒,能搜出什么?”


    “不是为了搜,是为了听。”


    顾长风的目光变得幽邃。


    “三山街鱼龙混杂,那里的茶馆、酒肆、赌场,是全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你这块巨石砸进臭水沟,总会有些东西,被逼得浮出水面。”


    “而我们,要找的,就是那条,最不该浮起来的鱼。”


    安排完一切,顾长风挥手让两人退下。


    空旷的签押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没有睡。


    他只是静静坐在灯下,凝视着那幅简陋的江南舆图,看着地图上,那一个个代表着门阀世家的名字。


    许久,他从棋盒里,拈起一枚黑子。


    没有半分犹豫。


    他将那枚黑子,重重地,按在了舆图上“金陵卫”的位置。


    棋子落下,悄然无声。


    棋局,已布下。


    现在,只缺一枚,能替他冲锋陷阵的……


    过河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