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这天，天空阴沉得厉害。


    赵苧烦躁地站在天台上，手里攥着校长刚给的演讲稿。这个曾经入学成绩垫底的问题学生，如今竟成了要在毕业典礼上发言的优秀代表。


    逆风翻盘的风云人物，赵苧，居然能考上医学类重点大学A大，堪称教育界奇迹。


    “挺好的啊，证明你的努力没有白费。”


    周珖珉趴在栏杆上，头也不回地说


    赵苧走到他身边，沉默了很久。


    “周珖珉。”


    “说。”


    “……我复读一年，重新高考。”


    周珖珉终于转过头，给了他一个白眼：“发什么神经。”


    “那你复读，我申请延迟一年入学，和你一起读医——”


    “赵苧！”


    周珖珉猛地直起身子，眼中燃着怒火。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搞清楚我们的关系，搞清楚你现在的身份。你是哥哥，我是弟弟。更何况……”他别过脸去，“两个大男人，你还想得出什么结论吗？”


    “结果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执迷不悟。”


    周珖珉转身要走，赵苧突然扑上去拽住他的衣领，本想强硬地吻上去，却在触及对方冰冷的眼神时，松了力道，泄了气。


    推搡间，赵苧的后背撞上护栏，疼痛顺着脊椎窜上天灵盖。


    “啊——！！！！”


    嘶吼声惊飞了天台栖息的鸽子，周珖珉的背影在楼梯口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夜晚的居酒屋被一群刚成年的少年少女的喧闹声塞满。


    2班和3班的人混坐在一起，酒杯碰撞声此起彼伏。初尝酒精的雏鸡们面颊泛红，吵嚷着要测试自己的酒量极限。


    周珖珉盯着自己杯中还剩一半的啤酒，昏沉的脑袋让他有些发懵。


    这酒量也太差了吧。


    他放下杯子，找了个借口溜出包厢，跌跌撞撞地摸到了消防楼道。冷风从楼梯间的缝隙灌进来，总算让他滚烫的皮肤舒服了些。


    “赵苧……赵苧……”


    坐在镂空的金属楼梯上，周珖珉的头无力地靠着墙壁。酒精放大了所有压抑的情绪，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从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起，他就再没和赵苧说过话。好不容易在家里关系缓和的两个人，再次陷入尴尬。


    周妈头疼，两人自己也头疼。


    自相矛盾的人只敢躲在这里，一遍遍喊着那个不可能出现的人的名字。


    “赵苧……呜呜呜……赵苧……”


    “你别光叫我的名字，你说词啊。”


    周珖珉猛地摇头。


    “我不能说……我没有话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下。


    白色衬衫，黑色短袖，身上还带着居酒屋的烟火气。


    他长得好像赵苧啊。


    幻觉脱下衬衫递给他，示意他擦擦脸。


    “说谎。明明有一大堆话要跟我说。”


    “我没有……”


    “比如，为什么一边想我，一边推开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周珖珉抽噎着靠上对方的胸膛，酒精让他的心痛放大到几乎窒息。头顶的人似是感受到了这份痛感，共鸣了情绪，脸上挂满眼泪。


    天台上憋在心底的情绪终于有地可发，赵苧抚摸着周珖珉的后脑勺。


    “我不会放开你……你既然说了是要永远在一起，我既然答应了你，那我们就必须在一起一辈子。”


    “……别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赵苧捧起他的脸，明明自己哭得不成样子，却先替他擦掉眼泪。


    “周珖珉你听好。不管用什么方式，我们都必须在一起。我不能离开你，你也……不能离开我。我发誓，不管你去了哪儿，我都会找到你。虽然你神经兮兮的，我也神经病似的，但是，这可能就是我们以后的相处模式吧。别担心，我可以适应的。大不了偶尔精神失常嘛，只要你在，一切都会治愈的。”


    “……”


    “你就是治愈我一切病痛的药。我爱你。周珖珉，我爱你。”


    视野彻底模糊，周珖珉绝望地闭上眼。


    “我爱你……犯规了……”他突然紧紧抱住赵苧，指甲几乎陷进对方的背，“你犯规了……”


    “我没有。”


    “这种时候怎么可以说这三个字……”


    “那该说什么？”


    周珖珉的呼吸一滞，酒精和情绪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


    “该说……周珖珉，我要上你，折磨你，惩罚你……干｜死你……”


    赵苧轻笑，低头吻掉他眼角的泪：“好啊。周珖珉！我都被你逼成神经病了，你个罪魁祸首可要负起责啊。我要折磨你一辈子，罚你永远都离不开我。”


    酒屋的欢呼声穿透墙壁，湿润的眼睛里似有星辰。


    赵苧浅笑着抵上周珖珉的额头，对视着，舍不得分开。


    眼睛是会说话的，周珖珉读懂了那双眼睛的意思。


    他闭上眼睛，偏了偏脑袋迎上低下头来的唇。感觉到他的鼻尖先碰上了他的，然后是嘴唇。温暖、柔软，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和小心翼翼。


    像初吻一样。


    这个吻只持续了几秒钟，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当周珖珉退开时，赵苧的眼睛还是闭着的。


    “如果今晚下雨，你就和我睡。”赵苧郑重其事地说道。


    “那如果不下雨呢？”


    “一定会的。因为雨天，有好事发生。”


    周珖珉看了眼天边的薄云以及隐藏在月后的光线。


    不会下雨的。两人之间已经结束了。


    酒屋里的喧嚣几乎掀翻屋顶。吴村像只树袋熊般挂在周珖珉身上，跌跌撞撞地霸占了麦克风，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周珖珉！呜呜呜呜，怎么就毕业了……我再也去不了初中部，见不到东初十了……”


    吴村半挂在周珖珉身上，鬼哭狼嚎。


    东初十，吴村“欣赏”了一年的初一弟弟，也就是他口中“好看的皮囊”。


    重点班的压力像无形的枷锁，吴村平日里插科打诨的模样下，藏着名牌大学毕业的父母施加的期待。直到某个午后，他在校园漫无目的地游荡时，撞见了送上速溶咖啡的冬初十。


    阳光下泛着浅棕的蓬松头发，笑起来时陷下去的酒窝，还有递来的那袋廉价咖啡。


    吴村至今舍不得喝，反倒买了一整箱同款，每天慢慢啜饮。


    “珖珉！！！！我见不到东初十了……”吴村把脸埋在周珖珉肩头。


    周珖珉像哄小孩般拍着他的背，“不哭不哭，去大学什么都有。弟弟还小呢，你不能——”


    “呜啊————！！！”


    哭得更惨了。哀嚎声引得全场侧目。


    赵苧在卡座里晃着酒杯，目光却穿过嘈杂的人群落在周珖珉身上。窗外的云层越来越厚，眼睛时刻关注着窗外，等待一场能浇灭心头燥热的雨。


    “赵苧！”


    2班女生被推至赵苧面前。


    “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表白的女生。至于回复，赵苧早有准备。


    “抱歉，我有对象了。”


    “啊？”女生的表情瞬间凝固，“是……什么时候的事？”


    “高考结束那天。”


    “啊——————”


    所有人如梦初醒。原来是被捷足先登了。


    难怪毕业季这么多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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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苧一个都没接受。


    “能问一下，是谁吗？”


    告白不成，八卦还是可以问的。


    赵苧歪了歪头，视线精准地落在远处那个笑得正欢的人脸上。


    “周珖珉知道吗？”


    “啊？”


    女生的问题引来赵苧的注意。


    “欸？你不知道吗？周珖珉一直都喜——”


    身旁的闺蜜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嘘！万一珖珉不想说呢！”


    “对啊。”女生讪讪地笑了笑，“抱歉，说漏嘴了，别在意。”


    赵苧却愣住了：“你们……知道？”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简直不要太明显好吧，尤其是最后一学期，每天下课都能听到吴村他们两个人在那儿赵苧左赵苧右的。见不到你，那孩子可孤独了。”


    “……”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点重重地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远处的周珖珉似乎察觉到什么，疑惑地朝这边张望。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两个人的视线。


    “周珖珉！”


    跨越整个酒屋的声音，静止了一切。


    周珖珉愣怔了下，赵苧站在远处，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等周珖珉反应过来雨滴意味着什么时，赵苧已经奔跑到自己跟前，一言不发拉着自己冲出酒屋，冲进雨夜。


    不是小雨，是意想不到的暴雨。


    两个人瞬间湿透，脚底踩出的水花，溅湿了裤腿。


    “啊啊啊啊啊！”


    赵苧突然仰头对着雨幕大喊。


    “你叫什么啊……”


    周珖珉话音未落，就被拉着继续奔跑。


    赵苧才不管其他的，又跑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停下。周珖珉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下一秒就被捧住脸颊，在暴雨中交换了一个带着雨水清甜的吻。


    雨水的甘甜与他的气息灌满全身。


    “周珖珉！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赵苧的声音穿透雨幕，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每一遍喜欢都拔高一个音调，势必让全世界都听到。


    周珖珉忍不住笑出声，露出张无奈宠溺的笑。


    “疯子。”


    赵苧咧嘴露出虎牙，说：“该你了。”


    周珖珉收敛笑容，颓然垂首：“我……不能说。”


    “那就听我说。我、喜、欢、你！”


    暴雨中，两个湿透的身影紧紧相拥。赵苧凑近他耳边，一字一顿：


    “我爱你，周珖珉，你也爱我吧。”


    “……”


    我爱你，所以，请你也爱我吧。


    爱是什么？周珖珉忽然在心底开始重新定义这个字。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也敢冲着雨幕和天际大声宣扬自己是爱他的，可现在……


    “周珖珉，你知道为什么下雨一定会发生好事吗？”


    “不是你自己编的吗？又或者……”


    两个人迄今为止发生的诸多事情，总在雨天。


    赵苧半眯起眼睛笑道：“因为雨水可以冲刷一切，连接天空到地面的距离，消除界限。”


    “消除……界限……”周珖珉不禁喃喃。


    没有界限，没有所谓的两个世界。


    界限失效，世间万物被雨幕连接。


    不可以……不可以……这是不对的……违背道德伦理，不被世人认可的……不可以……


    窗台上滴落的雨滴敲打着伤心，想要拥抱的手便成了推开。周珖珉趔趄着后退，主动拉开与赵苧的距离。


    “我不想让妈妈担心。除了在家里，我们……做回陌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