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樊家是个无底洞
作品:《重生之我在欢乐颂搞风投》 腊月二十九的校园格外安静。樊胜美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抱着几本专业书从图书馆走回宿舍。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影,连平时最勤奋的学生也都回家过年去了。
宿舍楼里空荡荡的,走廊的灯有些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樊胜美掏出钥匙打开寝室门,暖气扑面而来,让她冻僵的脸颊微微发麻。
四个床位中三个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室友们留下的便条贴在各自的桌面上——"小美,我妈做的腊肠放你柜子里了,记得吃","春节快乐,明年见","给你留了家乡特产"。
樊胜美一一取下便条,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她把腊肠和特产收好,给自己泡了杯热茶,坐在书桌前翻开《高级财务会计》,要想在学校申请留学,她的成绩必须拔尖。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破一室冷清。屏幕上“母亲”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铁钉,烫进她的视网膜。震动声在死寂中格外惊心,嗡嗡地撞着单薄的桌板。她盯着那两个字,任由它响到第六声,指尖才在冰凉的屏幕上划过。
“喂?”声音干涩,像枯叶摩擦地面。
“小美啊……”母亲的声音裹着一种刻意放软的、近乎讨好的腔调,从遥远的小城传来,背景音里是电视机聒噪的春晚彩排,还有父亲一声压低的咳嗽,带着痰音。
“你……你身体到底咋样了?妈这心啊,一直悬着……”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吞咽,“医院……查明白了没?”
樊胜美后背抵住冰凉的椅背,目光落在教材上,那里有个被反复涂改的数字,墨迹晕染开一小片。
“查过了,没什么大事。”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桌角漆皮剥落,露出木头原色,像一道丑陋的疤。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如释重负又明显失落的呼气。“那……那总得回来过年吧?”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迅速压低,像怕被谁偷听,“你张阿姨家的丽丽,昨天就到家了!人家对象也来了,听说在外企当主管,开着小轿车呢……”
背景里,父亲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接着是茶杯盖子磕碰的脆响。
暖气片“咔哒”一声异响。樊胜美把冻得发麻的脚趾更深地蜷进棉拖鞋里。
“我们专业要提前准备注册会计师考试,时间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一块抛入冰湖的石头,没有回响。
“大过年的谁考试?!放屁!”电话猛地被夺走,樊胜英炸雷般的吼叫瞬间撕裂了听筒里的所有杂音,“妈!你听她放屁!我刚给他们学校保卫科的老刘打过电话!人家说了,留校的学生根本不用考试!她就是装病!装病躲着不想回来!”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扭曲,带着一种发现“罪证”的亢奋,唾沫星子似乎能穿透电波喷到樊胜美脸上。
樊胜美垂眼,看着保温杯底沉浮的几粒枸杞,猩红的,像凝固的血珠。她用指甲轻轻刮着杯壁上那道细小的刻度线。
“哥这么关心我,”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樊胜英的咆哮,“不如先把去年借的那三百还了?你说三个月周转,这都一年多了。”
电话那头像被猛然掐住了脖子,陷入一片突兀的死寂。这短暂的真空里,樊胜美几乎能描摹出哥哥此刻的模样:额角的青筋蚯蚓般暴起,脸涨成猪肝色,梗着脖子,眼神里交织着被戳穿的恼怒和一丝心虚。
前世,这个时间点,她应该正浸泡在老家冰冷刺骨的自来水里,搓洗着弄脏的床单被罩,而樊胜英,则在烟雾缭绕的棋牌室里,把她刚转过去的奖学金输个精光。
“你他妈放屁!”
短暂的窒息后,樊胜英的咒骂裹挟着某种重物倒地的闷响(大概是踹翻了凳子)汹涌而来。
“爸妈把你养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大学!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敢跟老子算账?!学校就教出你这么个白眼狼?教你不认爹娘?!”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
母亲惊慌失措的劝阻和父亲沉闷压抑的咳嗽再次搅成一团。樊胜美站起身,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在蒙着厚厚水汽的玻璃上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月牙痕。
楼下,一个拖着巨大行李箱的男生正顶着风雪,踉跄着奔向校门口,鲜红的围巾在惨白的路灯下翻飞,像一面绝望的旗帜。
“胜美啊……”电话终于又回到母亲手里,那刻意挤出来的哭腔像黏腻的糖浆,几乎要顺着听筒流出来,“你哥脾气急,你别……别往心里去。可这大过年的,一家人不团圆,像什么话?你爸……你爸他这两天血压又蹿上去了,药都加量了……妈这心里……”
雪花无声地堆积在窄窄的窗台上。樊胜美的脑海里,突兀地跳出前世父亲突发脑溢血倒在家里的画面。
医院惨白的走廊,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她跪在医生面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苦苦哀求先做手术,钱她一定想办法。
而樊胜英,她的亲哥哥,躲在楼梯拐角阴影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烟头明明灭灭,映着他躲闪的眼睛——他卡里仅有的五百块,是要留着请领导吃饭疏通关系的。
“妈,”她打断母亲那套千锤百炼的哀兵策略,声音像结了冰,“我真的回不去。你们好好过年吧。”她甚至懒得再编造理由。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滚油的水珠。听筒里清晰地传来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樊胜英的咆哮如同野兽挣脱了锁链,清晰无比地炸开。
显然手机再次易主,被他死死攥在了手里:“樊胜美!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装!你再装!要不是当年大雪天,爸妈心软把你从福利院门口那个破纸箱子里捡回来,你早就冻成冰棍喂野狗了!还轮得到你现在人模狗样地上大学,跟我们甩脸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每一个字都喷着恶毒的火星,“你不养爹妈,老子就去法院告你!让你这大学生脸上好看!”
窗玻璃上那道月牙痕,边缘开始融化,一道细细的水线蜿蜒而下,像一滴冰冷的泪。樊胜美握着手机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胸腔里,一股奇异的、近乎轻盈的感觉却在疯狂蔓延、升腾。
“胜英!你闭嘴!胡说八道什么!”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到刺耳的程度,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恐和尖锐,紧接着,“啪!”一声异常清脆响亮的耳光声炸响!
随即,电话在一片混乱的惊呼、咒骂和父亲沉重的、仿佛要咳出肺来的喘息声中,被粗暴地挂断。忙音,嘟嘟嘟……冰冷而单调。
手机屏幕暗下去,像一块黑色的墓碑,映出樊胜美模糊而苍白的脸。她发现自己竟然在笑,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僵硬而扭曲的弧度,像一张被强行扯开的面具。
前世,她到死都被蒙在鼓里,还在为无法获得父母纯粹的疼爱而自我折磨,还在为填不满的亲情黑洞而耗尽生命!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手机再一次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闪烁着“母亲”的名字,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樊胜美面无表情地按下免提键,将手机丢在冰冷的书桌中央。空旷的宿舍里,那嗡嗡的震动声被无限放大,像垂死野兽的哀鸣。
“喂?喂!樊胜美!你他妈给我听着!”樊胜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刚才那一巴掌结结实实。
怒火几乎要烧穿听筒,“你不养爹妈是吧?好!好得很!老子明天就去你们学校!老子拉横幅!把你那些同学老师都喊来看看!看看这个名牌大学培养出来的白眼狼是什么德行!大学生了不起啊?老子让你身败名裂!”他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的疯狂。
樊胜美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校园卡。指尖慢慢摩挲着卡片上那张小小的照片。那是重生入学后拍的,照片里的女孩,眼神清澈,平静,没有了前世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怯懦。
“去啊。”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像深潭不起波澜的水,“《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七条,成年子女对父母的赡养义务,始于父母丧失劳动能力且无生活来源。爸今年五十三,还在工地当监理吧?每月工资四千二。”
她停顿了一秒,清晰而缓慢地问,“或者,你是想告我,没有赡养你这个有手有脚、年富力强的哥哥?”
电话那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拳头狠狠砸在木桌上,伴随着杯盘碎裂的刺耳声音。
“你……你……”樊胜英被这精准的法律条文噎得喘不过气,只剩下野兽般困兽犹斗的“嗬嗬”喘息。
母亲的哭声陡然拔高,不再是之前那种表演性质的啜泣,而是真正撕心裂肺的绝望:“小美!小美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即使你不是我们亲身的,但是你还记得,那年冬天……那年冬天你才三岁,发高烧,人都抽抽了……下着大雪啊……妈抱着你,深一脚浅一脚走了整整三里地才到卫生院……鞋都走丢了……脚冻得没知觉……医生都说再晚点就救不回来了啊小美……”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试图用这桩“救命之恩”的旧事,再次撬动樊胜美情感的闸门。
窗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沉甸甸地压着。樊胜美想起,前世母亲确实无数次提起这件事,只是每一次的结尾,都会无比自然地过渡到“所以你现在得多帮帮你哥,他可是咱家的顶梁柱,他好了咱们全家才能好”。
一股巨大的、浸透骨髓的疲惫感,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她。像是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太久的旅人,终于望见了绿洲,走近了却发现那不过是滚烫沙砾折射出的虚妄光影。
“我确实生病了,”她打断母亲那套早已失效的情感勒索,声音里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倦怠,“但复查结果说之前的检查报告有误,是误诊。有什么问题吗?”她甚至懒得去圆那个“白血病”的谎言了。
樊胜英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误诊?!放你娘的狗屁!你他妈就是不想给家里钱!不想管我们死活!装!你再给老子装!”他的理智已经被“钱”这个字彻底烧断了。
书桌上的台灯,灯光忽然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整栋老旧的宿舍楼供电不稳,发出低沉的嗡鸣,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行将倾覆的破船。
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樊胜美看着白墙上自己那被拉长、扭曲、孤零零的影子,恍惚间与前世重叠——那是她躺在病床上最后一次和家里通话。癌细胞已吞噬了肝脏,尖锐的疼痛日夜不息。
樊胜英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后闷闷地说:“小美,不是哥不救你,这病……就是个无底洞啊……咱家砸锅卖铁也填不满……要不……你回来?哥给你打听点土方子……兴许……”
“哥,”樊胜美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地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和,打断了樊胜英疯狂的辱骂,“你还记不记得,我大一那年寒假,你说看中一个奶茶店加盟项目,稳赚不赔,还差五千块启动资金?”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我把那年的国家奖学金、助学金,加上勤工俭学攒下的所有钱,一共五千八百块,全都打给你了。那笔钱,后来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电流微弱的嘶嘶声。过了足有十几秒,母亲那带着心虚和慌乱的声音才怯生生地响起,试图弥合这致命的裂痕:“那……那钱……你哥他……他后来不是拿去炒股……想……想多赚点……谁知道……谁知道那股市……”
“妈。”樊胜美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打断了她,声音像一片羽毛,落在冻结的冰面上,“今年,我就不回去了。你们……”她深吸了一口气,窗外,遥远的城市边缘,有零星的鞭炮声沉闷地炸响,紧接着,一束金色的烟花突然撕裂了沉沉的夜幕,在风雪弥漫的天空中粲然绽放,虽然短暂,却耀眼夺目。“……好好过年吧。”
“以后也别给我打电话了,等你们到了该我赡养的年龄,我会负责的,多了什么都没有。”
说完,不等对面有任何反应,她伸出手指,坚定地、缓慢地按下了挂断键。
忙音彻底消失。世界重归寂静。
只有窗外烟花燃烧殆尽的簌簌声,和暖气片单调的嘶鸣。樊胜美保持着按断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几秒后,她缓缓地、缓缓地将脸埋进冰冷的掌心,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细微地颤抖起来——然而,紧闭的眼角,却没有一滴泪水渗出。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脱的轻松感,如同退潮后温润的海水,温柔地包裹了她冰冷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