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君骗一吻


    可他们二人分明并没有交合……难道说那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已经可以给对方提供补益了吗?


    但兰徵也并没有感受到自己有被采补后的倦怠和疲惫,除了一开始的后腰酸胀,整体上来说,还挺神清气爽。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许他真的得去查查。


    他盘腿坐于床上时,将自己的乾坤袋解下放到一边,余光忽觉不对,这纹样不是他的乾坤袋,应当是拿错了小谢的。


    拿起正要去还,又想到反正晚上这袋子主人也要来的,那时还似乎也不迟。


    一想起晚上,又忍不住先红了脸。


    时间……好慢。


    他定了定心神,趁着自己现在意识还算清醒,也得修炼修炼,不能只会对弟子说教,自己却对此道越发怠慢。


    只是当他开始运转调和体内气息时,发现原本已臻至圆满、如浩瀚静海般的灵力,似乎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每一缕灵力都变得更加凝练、精纯,一股本不属于他的、带着生机与锐意的灵息,留在体内未消散,也未与他至纯至净的灵力相冲,反而如溪流汇入深潭,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抓住这样的感觉,凝神推动两股气息更加深入纠缠、磨合,最终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循环,在他经脉内自成周天,生生不息。


    直到最后,忽然理解了小谢说的突破瓶颈之感,顿感惊异万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双修么?


    云笈宗不教这个,兰徵身边师长也从未听说谁有用此法修炼,或许以后会有,但现在应当没有,就连前掌门扶朝的孩子都是天行柱谕示,他们才知道的。


    对于双修的了解,兰徵仅在一些不入流的书上看过,一般分为神交和体交两种类型,顾名思义,体交比之神交,二人羁绊更加深刻,也更加有效。


    且与不同的人修的效果也不同,若是不配对,就容易被人当炉鼎采补或是无意识间吸收了对方,若是协调互补,双方皆能精益修为。


    难道这么巧么,他与小谢竟然能够互补。若是像这样的效果再多来几次,他就真的离飞升不远了。


    不过,那时小谢怎么办呢……一抹忧愁渐渐爬上美人眉宇,这是兰徵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但他慢慢想到,时间久了,总会没事的,小谢若是喜欢此法,也总能找到下一个互补的人,或许比他更加适合,比他更加能满足年轻的身体。


    到时,小谢或许能通过天行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想到这,兰徵体内气息渐渐下沉,刚刚的汹涌都归为沉静,他垂眸盯着旁边乾坤袋的纹样,上面还有一点熟悉的气味。


    明明他该感到欣慰,该送上祝福,但心里其实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光是想到以后少年会领了别人回来,一脸灿烂给自己介绍,那阵紧接着喧嚣起来的酸涩就几乎要把自己整个淹没。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让给别人。一点都不。


    衣角被揪紧了,但他想到,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他必须要飞升的,他一定会先离开,后面的事谁又能保证。


    一阵深深的无力油然而生,好像从来都是如此,从来都是在被冥冥之中的命运推着走,即便实力增长视野开阔,选择在他面前百花齐放,但似乎从来没有给过他真正抉择的机会。


    就像一只傀儡在不断被人摆弄,直到小谢出现,蛮不讲理地割断一些操控他的丝线,短暂的喘息后,他却还是会随着惯性走向命定结局。


    他不知道这样的直觉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他想小谢了,现在。


    下床,就要去找人,恰好响起一阵敲门声,下一刻熟悉的声音便响起,“师尊,你的乾坤袋落我那了。”


    兰徵给他开了门,才发现外头居然已经全黑了,都没想到自己原来打坐了这么久。


    谢妄进来,在看清他后,忽地定住了,刚才出去后,研究了会儿那本功法,又练了会儿功,终于等到天黑,迫不及待来敲门,只是没想到会见到兰徵这个样子。


    他皱眉问,“怎么哭了?”


    “嗯?”小脸抬起时似乎是对他的话有点茫然,但是眼角飞红,水汪汪地,完全是哭了的模样。


    他思索了一阵,只觉得当是跟自己没关系,但抬手抹掉一点泪痕,还是忍不住轻声问,“是不想做么?”


    “不、不是……”兰徵赶紧揉了揉眼睛,除了更红几分,没甚效果,“睡着了,刚醒的缘故吧……”


    “那你有什么事可都要告诉我,别瞒着我,自己偷偷哭。”谢妄说完,听到师尊乖乖应声,这才舒展了眉毛,无比自然地将兰徵早上着急忙慌起身,落下的其他贴身衣物放到该放的地方去。


    兰徵慢慢缓过神,房间内有另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在,心情平和许多,又看见他比自己还熟悉位置,好奇道,“你怎么都知道放哪里,莫非平日都偷偷进我屋了?”


    闻言,谢妄挑着眉靠近他,眼神明目张胆落在唇上,话说的不卑不亢,“师尊惯会冤枉我,我哪次不是光明正大进来,只是你放这些从来也没避过我,看得多了,自然就容易记住。”


    兰徵想起从前谢妄还小,缠着要和他一起睡觉,他哪里想过要防一个孩子,又是同性,沐浴都常常带着,放这些贴身衣物又怎么会想过要避开。


    只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他光是看见那物被少年顶在修长指尖,还故意似的摩挲半天才放下,就忍不住多想,就燥得不行。


    身子也开始慢慢发烫。


    谢妄察觉到他的反应,越发靠近,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边,“师尊,一周期到了吗?”


    兰徵更羞,拼命往后退,却被一只箍在腰间的手断了退路。


    谢妄把人锁在臂弯间,见这次没有明显抗拒,便大着胆子往师尊嘴唇上凑,屏住呼吸,就要亲到时,怀抱里的人偏了偏头,歪了一些,落在嘴角。


    他不死心,昨夜虽然过分,但连初吻都留到了现在,想趁人意识清醒时,来一段缠绵悱恻,于是他又试了几遍,兰徵都躲开了,气得他直嘟囔,“为什么不让我亲?只是嘴唇都不可以吗?”


    “不、不要。”兰徵竟然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明明自己也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可出口的却是不中听的,“很奇怪……那样很奇怪……”


    师徒之间,那样很奇怪,兰徵错开眼神,不敢看那双直勾勾盯来的黑眸。


    “为什么奇怪,就是碰一碰也不行么?就像这样……”他还没反应过来,禁锢住他的人毫无预兆地碰了他的眉宇、眼睛、鼻尖、脸颊还有喉结、锁骨……


    灼热的气息。


    最后又在他唇几厘之外,欲落不落。


    “就像这样,只是碰一碰嘴,可以么?”少年的声线干净纯澈,音量不高,甚至有些像呢喃,带着潮湿和温热,拂过皮肤时传来痒意。


    少年的唇不似其人,很凉很软,落在那几处不疾不缓,兰徵却根本没法抗拒,他不知道是不是情潮已经袭来的原因,头有些发晕,身子也有些软,他听见自己很轻很轻应了一声。


    下一秒,还残留在皮肤未褪去的触感压在了他唇上。


    一开始是真的干燥相碰,轻轻柔柔,像从未有过的不可说幻梦,兰徵还淌在这样的升起美妙泡泡的亲密中,忽觉唇珠被轻轻舔舐,一点点湿润,那样的感觉很陌生,让他有点惊慌失措。


    想逃避的瞬间,下巴就被钳住了,紧接着仿佛结束试探,随之而来蛮横的、不容拒绝的侵占,让兰徵脑中一片空白,徒劳地抬手想去推拒,环住他的臂弯反倒更紧收束。


    一点礼节都没有。至少那不是弟子对师尊该有的礼节。


    没有一位师尊会被弟子这样按住,动都动不了,唇瓣被用力地碾磨、吮吸,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和陌生的酥麻。


    他被迫仰着头,眸子里漾开难以置信的潋滟水光。就在他因突如其来的强势、防线微松的刹那,被狡猾的入侵者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缝隙。


    湿热、不容抗拒、齿关打开、长驱直入。


    “……!”兰徵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因下颌被捏住而失败。


    陌生闯入的肆意动作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生涩却炽烈的欲望,空气变得稀薄,只能发出模糊可怜的音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兰徵只觉得嘴皮子都麻木了,连挣扎的力气都被抽空,只能依靠着对方手臂的力量勉强站立时,谢妄才仿佛餍足般,缓缓退开。


    兰徵呼吸略微急促,原本淡色的唇瓣此刻嫣红水润,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双总是平静温和的浅色眸子此刻也只剩下情乱水色与一片迷茫。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骗、骗我……”


    被骗了。


    他被骗了。


    才不是碰碰……分明进、进来了……


    谢妄搂着柔软腰肢不让人滑下去,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他就说,哪怕过分些,兰徵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被亲得一塌糊涂,却连咬人也不会,只会小声啾啾叫。


    但他话说得还是充满歉意似的,“师尊,弟子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不小心,没控制住。”


    闻言,兰徵从他怀里抬起头,恰好余光瞥见旁边桌台上的镜子,发现自己现在神情有多么凌乱,多么上不得台面,情绪也不禁起伏,指过镜子看起来很是生气,“……不小心成、成这样?”


    谢妄顺着他所指望去,也看见了怀中人粉面含嗔的情态,呼吸都乱了一瞬,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肿了的地方,得到凉凉吸气的“嘶”声和冒着怒意但毫无威慑的眼神,他道,“抱歉……下次会注意。”


    兰徵果然很好哄,只是轻哼一声,扭过头,挣开他的手,便往床边走去,见人亦步亦趋跟着,指了指旁边乾坤袋,“这是你的,到时候记得拿走。”


    这倒是提醒谢妄了。他还想起这袋子里还有件东西。


    他从善如流地拿过,取出一件朝思暮想的衣服,说是衣服其实有些夸张,因为几乎没什么布料。


    凑近已经爬到床上、正在慢吞吞乖乖脱衣服的人,好声好气商量道,“师尊,今天能不能穿这件……”——


    作者有话说:回忆和和美美,大家单单纯纯[猫头]


    第72章 主魂生魄


    虽然体内热气已经开始上涌,但兰徵还是耐着性子看了半天,但没看懂这是件什么,于是皱眉拒绝,“我不要穿破烂。”


    谢妄扶额,“……这不是破烂。”


    说完,拿着衣服放到他身上去示意了一下怎么穿,活了几百年的兰徵懵了半晌,才明白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大惊失色,脸颊肉眼可见透出粉红,拒绝得彻底,“不要!我才不要!”


    见人反抗得这么激烈,谢妄也没强求,只是放到兰徵那些贴身衣物一块去了,随之也上了床。


    后来就这么过了几天,两人越发契合,大大加快了兰徵情潮期进程,就快要结束。


    兰徵已经越来越能接受谢妄的放肆,也对他偶尔没忍住要说的一些过分的话承受能力强了许多。


    这天,谢妄半搂着人,先一步苏醒,就这么抱着他的温香软玉,一点都不想动弹,嗅嗅发丝间的香气,感受对方的温度。


    屋里檀香袅袅,窗外春光透进,罗帐内两人就这么躺在静谧和谐中,紧紧依偎在一起。


    就像浸泡在恰到好处的温泉里,水雾弥漫,一切朦胧而曼妙,快乐的潮水一层层漫来,没过胸膛、没过脖颈,一切熨帖而满足。


    日子就在一瞬间,让人觉得幸福地不像话。


    在这样一片祥和中,他心间此刻竟一丝杂事也无,就这么悠悠醒着,等着。


    等着悠绵匀长的呼吸,等着嘀嘀咕咕的梦话,等着说第一句早上好,师尊。


    但先等到的都不是这些,而是一阵奇怪的动静。


    他在尽力不打搅人的情况下,把身子慢慢侧过来,就见窗台一株奇形怪状的灵植正在搔首弄姿,试图引人注意。


    “……”


    谢妄定了定心神,确定自己已经醒过来了,接着给兰徵施了个安神术,将自己手臂从他颈间抽了出来,下床到那边研究了一下这突然发神经的花。


    不知拨到哪片叶子,忽然花停了动静,花心竟然传出岑舟的声音,“小徵啊,你近期身体如何?掌门要开关于剑冢试炼的会,因为你的两个徒弟也参加,所以问问你来否?”?这灵植莫非就是电话?


    谢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又不知道怎么挂断,就在他沉默间,那声音又响起,“怎么不说话,小徵?”


    然后嘀咕着“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紧接着一阵窸窣声,谢妄看了一眼兰徵,人还安安静静睡着,他不想岑舟把晏清招来,于是凑近低声道,“他还在睡觉。”


    怪花一下沉默。


    谢妄都要以为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准备躺回去,继续幸福温泉,就听见那灵植竟花枝乱颤得夸张,声音都透着惊恐,“谢妄!你怎么在小徵房间!你把他怎么了?!我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敢动你师尊一下……诶!你这臭狐狸给我回来!把我遥语花还来……”


    叽里哇啦一大串,一阵噪音后,声音渐渐变弱,直至没音。


    谢妄觉得莫名其妙,他就不能早上来兰徵房间看看,然后误接了这什么妖语花么?


    转身时发现兰徵已经醒了,正睡眼惺忪地支起身子,问他,“小谢,刚刚什么动静?”


    谢妄过去把还迷糊的人拥住,一边给他揉腰,一边道,“岑师叔刚打电、从那花里传音过来。”


    “哦……他说什么了?”


    “说剑冢试炼,掌门要开会,你要去吗?”


    兰徵靠在他颈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去吧。反正是白日里,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谢妄笑了笑,让他早点回来,便扶他起身,二人穿衣洗漱。


    只是兰徵走后,谢妄先回他的屋收拾东西,碰巧发现师尊把玄灰珠子落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意控制自己不去看不去管,但还是会忍不住往那上面瞟。


    说是师祖扶朝送他的……其实谢妄不是很信,但兰徵又不是特别会撒谎的人,他也不想太咄咄逼人显得自己敏感多疑。


    不想回自己房间去,在兰徵床上打坐时,他发现这些天他竟然修为在不断进步,想起兰徵跟他说,这可能就是双修的缘故。


    双修。啧。神奇。


    他阖目,开始调运灵息。四方境内灵气充裕且均衡,修炼起来事半功倍,此刻,不消一会儿,点点灵光便如萤火虫般自发汇聚、明灭,萦绕在他周围。


    然而谢妄并没有注意到的是,一点荧光好巧不巧落在了玄珠上,随之融合。


    下一瞬,一个黑影猛然出现在房间内,床上的人似有所感,立刻睁眼,瞳孔皱缩,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抬掌就灵力轰出。


    奇怪的是那人竟纹丝不动,汹涌澎湃的灵力打到他身上,竟然全被吸收!


    谢妄大惊,飞身下床拉开距离,怒喝,“来者何人!”


    半点回应也无,他定睛一看,那人的脸瞬间无比清晰地刻到他的脑海,那一瞬,谢妄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血液倒流,身心皆凉了个彻底。


    “你……怎么长得和我一样。”


    *


    兰徵好不容易开完了会,坐久了一阵腰酸,因此跟要被留在清止峰的萧遥打过招呼后,就匆忙回了四方境。


    不知为何,心中一阵不安,一直到进屋,看见谢妄正坐在榻上,在安静地喝茶,他才略微安心几分,刚想走到人身边去坐下。


    “小谢,我回来……”


    话都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身后一道熟悉又凉薄的声音响起,“师尊,你认错了。”


    兰徵一下停了脚步,心骤然沉到谷底,这才看见那榻上小桌茶壶边似有一点玄灰,他僵硬着身子转过来,本来想笑一笑,说,啊,小谢,原来你在这,事情会不会就过去了。


    但当他看清从屏风后踱步而出的人脸上神色,一下就笑不出来,事情,完了。


    少年神情阴郁地快要滴出水来,唇角紧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直直逼来的视线,眸色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那眼神又冷又沉,仿佛在看陌生人,一下刺痛兰徵。


    他紧张地上前一步,“小谢你、你听我解释……”


    “解释?”谢妄冷笑着打断他,“好啊,我到好奇你要怎么解释这一动也不会动的木头长得和我一模一样,而且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脖子上就挂着那珠子了吧,里面就装着他?”


    “不、不,那是因为……”


    “这么一想,就一切都合理了,”其实谢妄根本不想听,事实就摆在这里,所以声音发寒打断他,“怪不得我跑了也要一次次找到我,怪不得不顾阻拦也要把我带回来,怪不得旁人说什么还是由着我护着我,”


    “怪不得总是、勾着我吊着我,”谢妄每说一句,便逼近他一步,垂眸眼睫投下一片阴影,使他整个人看起来越发阴冷,“原来是因为他啊。”


    “我还一直觉得是因为……喜欢我,爱我,你说可不可笑。”


    “简直可笑至极!”


    “我、我爱你的!”


    他自己紧接着的冷笑自嘲和兰徵慌乱拔高的声音一齐响起。


    宽敞的房间瞬间静了一静。


    “别骗我了兰徵!真当我还只有八岁吗?”少年都忘了尊称,强压下自己突然剧烈鼓动的心跳,不断告诫自己,不能被随随便便就这么哄了过去。


    再抬眼,已经找回自己的节奏,“你别不承认,就是一直在利用我是不是,介意我、防着我,因为你心里还有别人是不是!”


    “没有!”刚刚着急忙慌都不知道脱口而出什么便先红了脸的兰徵,又见着事情发展朝不可控的方向而去,还来不及回顾,便只能继续提高声音,“我没有,从来没有对你假过……”


    谢妄本来还想嚷,但该死的心跳死活慢不下来,他怕再激动就要被对方听到了,谈判桌上先露出马脚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歇了一瞬。


    兰徵趁着这一瞬赶忙道,“你、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会动,是一只魄,丢了主魂的生魄,不算人……”


    这避重就轻的话说得谢妄心头火起,他直言要害,“不算人?那他的主魂呢,他的主魂跟你什么关系才会把自己魄都留给你?!”


    “没、没关系,我都不认识他……”兰徵音弱下来。


    “好、可以,没关系是吧。”谢妄点着头呵呵冷笑,走去那坐着不动的木头人面前,手握腰间剑柄,兰徵眼见着不对劲,扑过去把他手按住,颤声,“你、你要做什么?”


    “不是说没关系吗?不是说不认识吗?你紧张什么?”谢妄一手按住他肩,另一手剑决然出鞘,“若我今天就是要灭了这魄呢?你是由着我还是杀了我?”


    话说得一点不留情,兰徵听到最后三个字一下眼眶发酸,语气很软,“都不要……”


    “你今天必须选一个。”谢妄眼神很冷,话也碎成冰碴子,“都不是个人就让你护成这样,若是成人了,哪还有我的位置?”


    兰徵卡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影中间,十分无可奈何,他不明白谢妄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和这只魄放一起比较,这完全,是不一样的。


    就算他年少曾经幻想过找到魄的主魂,幻想和那人接触,但事情过去这么久,那份春心萌动也被搁置许久,如今全身心来照顾小谢都还不够。


    就像现在,他好像说什么都不够。


    谢妄见他无话可说,很是无措的样子,又是一阵火起,他,谢妄,能说能跳、会跑会闹的活生生的人,和一块木头放在一起!兰徵都选不出来吗?


    他语气森然,“选不出来是吧,我帮你。”


    他不由分说提剑就要往那魄上砍,哪知兰徵尖叫着“不行!”,便一步迈到那魄面前,闭紧了眼,一副任他如何就是别想过去的模样,让谢妄气不打一处来,剑也当然是没落下去。


    在开口生气前,他刚想先收了悬在空中比较危险的利刃,哪知余光一瞥,那原本一直未动的身影忽地不见,心中大惊不妙,反应迅速身手敏捷避退一边,才堪堪躲开突然袭来的一击澎湃灵力。


    兰徵也察觉不对,反应过来,急忙道,“他不是要伤我!”


    闪身到他面前的人影一下停了欲再次抬起的手臂,静止不动了,兰徵怕他会再出其不意,赶紧收回玄珠里去,快步走到谢妄身边,想要查看他的伤势,“伤到哪……”


    他忽然停了话音,因为扶起的人胸口一道刺目血痕一下映入眼底,是被剑刃不小心划伤的。


    “我、我去给你拿药……”兰徵很是心疼,温和的灵力敷到伤口上止住血,谢妄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他攥着珠子的手,一字一顿,“把珠子给我。”


    兰徵反倒把那只手背到身后去,没再让他看见,他好声好气道,“这只魄曾救过我……所以不要灭了他……”


    “又成你救命恩人了,话术真多。”谢妄冷冷道,“我反正只看见他要杀我。给我。”


    “我说的都是真的……”


    谢妄却没耐心再分辨什么真的什么假的,抓住他就要夺他手里的珠子,兰徵躲开挣扎间不小心似乎碰着了那伤口,受伤的人凉凉“嘶”了一声,他赶紧停了动作查看,一下子珠子就被捋走了。


    他才发觉自己刚刚被骗了,伸手就要拿回来,但谢妄两指捏着珠子,高高把手举起,他踮脚都够不着,只能用灵力强行让人低头,可那样的话,小谢本来就受伤了……他还是没用。


    只是有些气闷道,“还、还我。”


    “不还。”谢妄到手,便是两指用力,就要碾碎时,忽见眼前怎么也够不着的人眼里一下就蓄满了泪,一眨不眨望着他,泪欲落不落。


    “……”


    装可怜。他知道。兰徵一定是在装可怜。


    但他还是没法看着那泪落下来。


    即便越想越气,最后也只是把珠子狠狠扔向窗外,落下一句,“去捡你的救命珠子吧。”


    推开身上的手,转身离开,“砰”地一声,关紧了自己的房门。


    躺到床上,摊成大字,听着门外的窸窸窣窣,他只觉得心一点点变凉。


    都是骗他的,都是把他当那木头的替身。


    兰徵根本不是什么笨鸟。是狡猾的狸猫。惑人的桃妖。


    就这样撑着眼皮,眼中血丝蔓延,一直想一直痛,屋外的光线渐渐由明转暗。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带着期期艾艾的歉意,“小谢,你开开门吧,你肯定没涂药对不对,快些上药吧,不然会留疤的……”


    太久没发声,谢妄张了张嘴,半天,出口的话也没经过打磨,尤为狠厉,“不用你管!你给我走!”


    外面噤声了,过了半晌,又响起弱弱的声音,“我看着你上完药就走好不好……”


    谢妄本就疼,现在胸膛里面外面一起抽疼,疼得他直吸气,他冷笑,毫不留情,也不拐弯抹角了,两眼冒出火来,不管不顾地吼道,“你要进来可以,进来就得给我躺着,任我折腾啊!”


    最后一字落音,他自己都缓了半天,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坐起来看向门。


    人影绰绰,几乎都可以想象这种没有情潮没有恍惚、意识清醒的时候,面子比纸还薄的人现在脸色有多苍白,身子可能会不住地发抖,可能是被吓的,可能是被气的。


    但谢妄看着那人影只是再驻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他没有起身,没有追出去,没有拉住人说,对不起师尊,我刚刚都是开玩笑的,我只是想给你变个法术。


    谢妄力气都费尽了,没有法术可以变了,他只是收回视线,像一滩死水倒在床上,胸口没有经过任何处理,钝钝地疼,渐渐也感受不到了。


    他只是想,像他这样一次次越界、欲望滔天、不懂感恩的人什么时候会被赶出去呢,明天、后天,还是待会儿,几个仙尊便怒不可遏闯进来,将他先罚后打,再逐出师门。


    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


    ……


    ………………


    可是凭什么啊?!


    他忽然眼眶有些酸涩。被利用的是他,被当工具的是他啊,他到现在都还没吃上正经的一口,凭什么讨厌他赶走他啊。


    凭什么就这样结束,费尽千辛到了这里,凭什么轻而易举就被赶走?


    就因为一块木头?那不会说话不会动作没有思想的木头,就算长得一模一样,但谢妄他至少会动吧,凭什么不选他,凭什么他输?


    兰徵真就因为一块木头不要他?若是这样……谢妄忽然觉得悲愤至极。


    自己没有一世不是悲哀的。


    但明明这一次是不一样的。兰徵是不一样的。


    他不相信,起身,扯到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倒吸几口凉气,几步跨到门前,拉开门。


    一片空荡荡。就像他此刻心境。


    兰徵你好样的。如此狠心绝情。


    他垂眸,看到被放在地上,紧紧贴着门槛的一盒药膏,按在门框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渐渐泛白,他忽觉得喉间涌上一股血腥,咽也咽不下去,卡着不上不下,直逼得他喘不过气。


    但还是弯腰,将那圆润小盒拾起,温温妥妥,仿佛还带着那人的体温,只是胸口疼得知道这药大抵是没用了。


    什么药都没用,他的病和伤,本就不是寻常灵药可以治的,兰徵明明知道,却不把真正的药送来,他就是要他死。


    手渐渐收紧了,那圆润小盒似乎都快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力气,随着手一起开始发颤。


    忽地,旁边屋子吱呀一声开门,闪出一人。


    狭长黑眸瞥去,整个人一下便镇定了。


    雪白肌肤,玄纱金链,但身上就穿这么一件,可以说是衣不蔽体,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出来,一下看到他还有些慌乱,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似乎对于穿成这样很是羞涩。


    但偷偷望向他,发现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漂亮的眼睛委屈地一下盈满泪。


    “我、我去躺着,你别生气了,好么?”——


    作者有话说:还是穿了“破烂”,宠受伤小谢一回。[猫头]


    回忆卷确实会有点长。[可怜]


    第73章 一错再错


    兰徵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欲擒故纵。


    明明是想跟他道歉,却总是这样,像是不自觉地在撒娇。


    他是故意的。


    冷风一过,雪白的肩头轻轻颤抖。


    他是故意的。


    紧紧抓着药盒的人一下呼吸就加重了,三步并作两步,把单薄身子抓进怀里,半强迫连拉带扯地几下便进了屋。


    兰徵被有些粗.暴扔到床上,赶紧翻过身时有些慌,轻轻抵住靠近的人肩膀。


    “你、你等等,说好要、要先上药的……”


    谢妄把他扔到床上,眼睛早已布满血丝,压下身把他双手高举过头顶,一手压住,低头去亲他,嗓音嘶哑得厉害。


    “我就是要上药。”


    兰徵没懂那他为什么还在我行我素,又见他伸手直接往自己两腿间去,没有一丝要停下的意思,有点生气地惊叫,“你、你耍赖!我、我不要了!”


    “晚了。”


    声音冷的身下的人一下就安静了。


    但下一秒,一声难以自抑从喉间溢出,接着断断续续更多,奇怪的感觉一阵一阵涌来,他难受得不行,却又不敢胡乱挣动,怕扯到身上人的伤口,只能挺着腰,这样看,似乎真就是任人折腾。


    但只闷声了一会儿,嘴上便忍不住还是哭叫起来,“等等……你……你耍赖……嗯、我我还去换衣服,想让你……开心的……”


    一阵灭顶的快感一下席卷了他全身,浅色琉璃眼珠失神地上翻,眼角不住地淌出泪,一下一下喘气。


    谢妄修长的手指都湿透了,却没有像刚刚那样急着下一步,他故意还往那白皙的脸上去拍拍,看着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今天就是要让这仙为他堕成凡,别再跟那些人一样高高在上,堕得更加世俗。


    “爽吗?”


    “……”沾了秽的小脸反倒更加让人血脉喷张,身子还在一下一下抽搐,偏过头,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一声轻笑,随着手落回,指腹按在饱满上,更加直白露骨的话还在吐出。


    “你这里这么白、嫩、水光,为的就是勾引我,对不对?嗯?”


    他故意用了力,逼得那紧咬的牙关松了口,一道软绵声音惊呼而出。


    “你看,你就是故意的。”


    他没松开,话也愈来愈烈,“你知道吗你生来就是勾人的妖精,其他的都是骗我的。只有这是真的,对不对,兰徵……”


    身下被牢牢压住的人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连眼睛都紧紧闭上了,声音无比软糯无比委屈,“我没有……你、你先松开……”


    见他不承认,谢妄不仅没松,反倒加重了力气,直到一句带着哭腔的“疼、我疼,小谢……”


    他这才一下卸了力。盯着与白皙肤色格格不入的红印,忽然那阵异样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一次比一次强烈。


    兰徵得了空,喘着气,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我才没有勾引人!也、也不是妖精,我……嗯,算一只小鸟……”


    看他故意装傻,想浑水摸鱼把事情掀过,谢妄凉凉地笑,他松开扣在上面的手,将两条白皙修长的腿抬起架在肩头。


    被摆弄的人虽然惊讶到极点,但手暂时得了空,便撑着上半身,往旁边伸去,谢妄以为他想跑,一下就捞了回来,嵌住。


    太突然了,兰徵疼得直发抖,但好在手上还是勾到了,他适应着异样的感觉,和身上人的节奏,好半天才打开药膏,指腹上沾了一点,轻轻按到面对的刺目伤口上去。


    身上的人都慢了一瞬,抓住他的手,声音没什么情绪,“你做什么?”


    “你、你继续就好,我我给你上药……是、弄疼你了吗?那你稍微慢、慢点好不好,我能控制力道些……”


    “……”


    妖精。绝对。


    惯会勾引人的妖精,让人栽了的妖精。


    谢妄就是栽了,一辈子都栽了,再也不复返,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死都不会放手了。


    哪怕是工具。


    “你再说一遍。”


    “……什、什么?”兰徵喘不过气。


    “那三个字……”


    “哪三个……”兰徵意识恍惚,没想起来。


    “……我爱你。”谢妄紧紧盯着他,“这三个字。”


    即便两人现在如此紧密,但听到后一下清醒的兰徵还是觉得很羞耻,试着张了张嘴,好半天也没说出来,最后只是伸手把脸捂住了,小声呜咽,“我、我说不出口……”


    气得谢妄发狠了几下,声音又冷了下来,“不准把脸挡上。”


    兰徵抽抽噎噎把手放下了,拿眼不住地往身上人看,谢妄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神色微微缓和了些,看上去没那么吓人,但他看着兰徵,硬邦邦道,“我说一个字你说一个字。”


    “嗯?”


    谢妄直接开始。


    “我。”


    “……我。”


    “爱。”


    “那个……”


    “别打岔,快说!”


    “爱爱、爱……”


    “你。”面不改色说出最后一字的人眼神一瞬不瞬落在那紧咬的唇上,直到那里挣扎半天还是松开,吐出那字,“你……”


    “连起来。”此时仿佛师生地位颠倒,谢妄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有当老师的天赋,无比耐心地教着自己连三个世界上发音最简单的字都还不会说的学生。


    半晌的沉默。


    我喜欢你。我心悦你。我思恋你……随便一个什么都好。他不明白,有这么难吗。动动嘴皮子明明是比换衣服更简单百倍的事。


    沉默在蔓延,他的眼神没有动过一瞬。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他不明白!明明动作都那么诚实,那为什么嘴上哄哄他都不愿意?!


    所以当他看到兰徵憋红了脸,又有要抬手遮挡的倾向时,他抓住了那只手,眼眶倏忽通红,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破音,“为什么不说?为什么?是不爱我吗?你不爱我???!!!那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又来哄我?为什么一次一次地给我错觉……”


    “你还是看我很可笑是不是?”


    被抓到脸边的手没有挣,柔软的指腹只是轻轻抹掉了不知何时落下的泪,一齐抹去他的狼狈、他的心酸、他的无助,滚烫的泪因为这温柔一下冲破了早就发酸得不行的眼眶,不住地落下。


    眼见着止不住,甚至越擦一颗颗掉得越发凶猛,兰徵心中叹了口气,支起身子,伸出手试着把人拥进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轻声哄。


    只是怀里的人不是小时候了,说的话也该成年。


    所以他说,“小谢,别哭。我……我也爱你。”


    被抱住的身子一下僵硬,也一下静谧。


    因为刚刚一直在想,所以现在声音慢慢又柔和,像一汪不尽的摇篮曲。


    “龙隐山第一眼,我看到的便是你。只有你。鲜活。蓬勃。还有像现在一样倔强。旺盛的生命。像一头小兽,嗷嗷叫着往前冲,直到不小心扑到我怀里。然后,那眼睛呀,一下就不会转了,黑不溜秋,全部都是我。”


    兰徵想起来那时的初遇,笑了笑,把头埋在他颈侧的人感到轻微的震动,双手忍不住环住了这份震动,慢慢箍紧,也慢慢要融化在这温言絮语中,闷着的声音像是隔了十八层棉被,才传到兰徵耳朵里,“……然后呢。”


    他也不知道他还想知道然后什么,但他想听,他想听兰徵的声音,兰徵的回忆,只有他、只和他的回忆。


    “然后?我也一样……从来没有停歇过。到现在,一直都爱你。”


    温温和和的话仿佛在诉说一件日常的平静语调,却一下掀起狂澜,少年不断塌陷,又不断垒起的堤防,终于在这一刻,全线崩溃。


    山间的妖精。诱人的幻境。漫天的桃花纷飞都比不过此刻的悸动。他其实一直想要,一直在想的,就是这句话。


    证明他不是自作多情,证明他不是一厢情愿,证明他不是求而不得的一句话。


    忍不住不断收紧的臂膀,仿佛要将人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忽然变得重的喘息,都透着一股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浮木,但巨大恐慌仍未散去的执拗和笨拙。


    兰徵不知道还能怎么样安慰,只是轻轻拍着因为有些大只而不能完全抱进怀里的人后背,声音无奈又缓和,“我……我说完了,小谢,你还在生气……”


    “生气!”颈侧传来的声音腔调破碎,却能感到在拼命忍着,只是演技拙劣,“怎么不生气!全说多说错了!谁眼里都是你……我、我只让你说三个字!”


    “唔……我爱你。”兰徵便顺着他,又说了一遍,忽然感到紧贴着的人一动不动,唯有咚咚、咚咚的声音,透过坚实的胸膛传到他的胸口,近乎震耳欲聋,听了半天,他提起一口气,呼出,“这样……这样对了么?”


    “错、全错……话多、一直都……这么笨……”怀中人喃喃着,猛然抬起头,顺从最本能的指引,将自己微凉而颤抖的唇瓣,轻轻印上了柔软。


    干净。纯澈。没有一点欺骗,没有一点逃避,一错不错,落在上面。


    相拥着,紧贴着,就像风过,树叶碰树叶,而他们久一些。


    对,错了。但他就是喜欢,错了的兰徵。错了的兰徵才会勾引他,错了的兰徵才会说爱他,才会抱他吻他。兰徵一错再错,才会让他这么无法自拔。


    那一年埋下去的不是酒,因为变得醇香的不止酒。


    谢妄觉得,浸在这香里,浸在这柔软,也不止一辈子。


    那香那柔软主动地给予回应,他不知为何经过刚刚的一番话,再说那三字便轻松许多,就算一些东西或许会因此发生改变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一生都被在被固定。


    所以就算这一刻木偶断了线,落在少年手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双眼睛里从来都只有他,以前从未有过,到现在从来没变,以后或许也不会变了。


    不论一直以来牵引着他的是什么,是命运也好,是天道也罢。


    此刻,兰徵觉得,不从命,但从心。


    第74章 剑冢开启


    那晚事后,依旧亢奋的谢妄摇着昏昏欲睡的兰徵,硬要他说跟那木头的故事,兰徵不想再让人不高兴,把身背过去,不愿意说。


    但谢妄紧贴着他,扒拉满是牙印的肩头,在他耳边吹气,还是不肯放过,“那木头到底怎么救你的?看起来修为还很高?”


    “嗯。单单一魄都能有渡劫期往上的修为,主身可能都已经飞升,这可能是某位前辈当年意外落下的一魄,恰好在那附近,听到我的呼救被吸引来了。人家都不认识我,你别多想了,快休息。”


    “你之前跟我说过,你被什么合欢教拐走,就是那一次?”谢妄不依不挠。


    “嗯……”兰徵疲倦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迷糊地应着。


    谢妄不满,爬到侧躺着的人身上去,一整只压下,靠近兰徵耳朵,闷闷道,“那你不是被下药了吗,别人怎么救你……”


    毕竟不是小时候了,个子这么高的人一下压到身上,兰徵差点都快喘不过气,浑身又很软绵,使不上力,只想化成一滩水溜走,他勉强挤出话,“别闹了小谢、快下去,这么大人了,很重……”


    又没回他问题,谢妄极为不满,但还是翻到另一边去,和兰徵面对面躺着,额头抵着额头,戳闭着眼的人还没消红的脸肉,一弹一弹地,他眼珠跟着微动。


    其实他气早消了大半,只是还有点在意兰徵想遮掩的回忆,到底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他不明白,如果真不在乎了为什么不能全部跟他坦白。


    而且他还很在意的是,到底为什么那木头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一开始见到都以为在照镜子。


    坚持不懈地戳了兰徵半天,终于见到巴掌大的脸神情不再松弛,蹙起两条细眉,撑开沉重的眼皮,呼噜呼噜出声,“别戳我了……”


    “那你告诉我。”谢妄停住手指,两人离得很近,眼睫几乎都要碰到对方。


    兰徵无奈至极,“当时我被关在昏暗的石室,几个教徒要……伤我,正巧他出现了,击退合欢教主,他们不敢再来犯,我恢复了气力,便带他逃了出去。就是这样。”


    见人陷入沉思,兰徵眼睛又要闭上,幽幽道,“可以睡了么……”


    “等等。”两个字打破了兰徵的美梦,谢妄却是从他刚刚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词,“石室?是不是还有张玉床,上面躺着一个人,被锁链缚住了,但是很白很亮,衣服也褪到一半……”


    兰徵掀起眼皮,“你在说什么?”


    正好对上谢妄一瞬不瞬的黑眸,“我在说我的一次春梦,准确来说……是第一次,也是后来每一次。”


    兰徵意识开始有些回笼,谢妄还在说,“梦里我就一动也动不了,都是那人在帮我……他很主动,比你主动多了,似乎知道羞,但还是往我身上靠,不过,叽叽喳喳很爱讲话,这倒和你一样。”


    “……”兰徵听着,眼睛越睁越大,完全清醒过来,“……都说什么了?”


    “梦里很清晰,但醒后便模糊了,只记得他问我是哪个宗门,还说要来找我,跟我做朋友。”谢妄顿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笑,“你说他傻不傻,都这样帮忙了,还想着做朋友呢。”


    过了几秒,声音再响起。


    “……分明是喜欢我。想要我。”谢妄看着兰徵,轻声问,“对不对。”


    兰徵没有笑也没有说对,只是有点呆呆地回望着他,半晌,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惊道,“是你?!不、不对,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才十几岁……怎么会?”


    望着那双熟悉至极的黑眸,忽然鼻尖有点冒酸,他不住喃喃,“怎么会……怎么可能……”


    谢妄知道自己昨天可能一直都错怪人了,因此有点心虚地在兰徵唇上啄了一下,待人情绪稳定了些,再慢慢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我确实有你那时的记忆,难道,时空错乱了?”


    “但不论什么原因,我探查过,你分明魂魄俱全,怎么会是你的魄?”兰徵红了鼻子,眉头都快皱成“川”字。


    谢妄不知该不该说自己是外来魂这事,想着可能是两个时空穿梭时出现的问题,但他思考了一下,还是没说,只是道,“或许我跟那只魄有其他关联也说不定,比如记忆相通什么的,只是投射在我身上时比较滞后,还得靠做梦。”


    他说完,两人一齐默了一番,像是都想到一个点上去,谢妄还没开口,兰徵已经涨红了脸,“谁、谁那时想要你了!分明是、是你硌到我了,我才、才帮忙……”


    话越说越小声,眼睛也胡乱往旁边看,一副欲盖弥彰、慌乱至极的模样,谢妄忍不住眼中溢出笑意,手放到兰徵颈下去,把他搂过,亲了几口,嗓音缓和,“好好,那是我喜欢你,想要你。”


    兰徵听完更羞,好似刚刚的画面一点点浮上脑海,他把脸埋到谢妄胸口,看不见了,只有两人相贴滚烫的温度,还有模糊哼着的声音,“睡觉。”


    谢妄翘着嘴角,闭上眼,思绪渐渐悠远,却一夜无梦。


    第二天,两人研究了一番那魄,谢妄看到了魄一开始出现的衣装,兰徵都好好存着,是他现世上班的衬衫西裤,更加确定这木头应当是自己的产物。


    但他还没摸清这两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关联。


    兰徵见他看完了,将东西收拾妥帖,连同那颗玄珠一起放到一精致木盒里去,落锁。


    背对着人,腰若流纨素,一道视线便自然地落在上面,跟着轻轻晃动。


    兰徵直起身时,刚退一步便撞上了一堵墙,惊觉谢妄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下一刻,一双手从后方环住他的腰,下颌重重抵在他肩窝。


    呼吸滚烫,“师尊,你身子每天都抹了何物?”


    “什、什么?”


    “真好闻。”


    “……”


    兰徵觉得其实有情潮期的不止自己才对,这么想着,根本无法回答,抿紧唇,慢慢红了脸,低下头去解腰间的手,哪知越束越紧,只得愤愤叫道,“小谢!”


    “别躲,师尊,让我闻闻。”


    兰徵赶紧推开他要凑过来的脸,羞愤至极,“没抹!什么都没有!”


    “你、你今日还要去剑冢试炼,萧遥估计都在等你了,还不快去……”


    兰徵怕再这样下去磨时间,谢妄会误了正事,故而神情也严肃了几分,“听到没有?”


    “嗯……”谢妄有点失落,但还是终于松了手,“听到了……”


    尾音拖得很长,带点懒散的调子,就像那种最不着调难以管教的弟子,兰徵气了一下,转身就开始推他,一直到门口,推不动了。


    谢妄垂眸看着他,见兰徵不明所以,食指便点点自己的唇,十分理所当然道,“亲我。”


    光天化日,房门大敞,惊得兰徵赶紧左右看了看,那偷偷摸摸的样子惹得谢妄一阵笑,“没人。快亲我。”


    见他犹犹豫豫,谢妄道,“你那时主动多……”


    “不、不准提!”兰徵慌忙打断他,心中焦急一番,最终妥协,眼一闭,心一横,双手环住少年脖子,踮起脚,就要触到。


    “师兄!”一道洪声踏过院门而来,差点惊飞小玄凤。


    勾着脖子的双手力由拉变推,这回没收力,一把将人直接推了出去,谢妄刚后跨一步到门外,还来不及说上一声,“砰”地一道巨响,眼前门猛然关上,快得都险些砸到他脸。


    “……”


    还没亲到。


    陆萧遥转进院内的时候,只听得门关上的声音,以及看见静立在外,对门思过的人,背影看上去十分幽怨。


    于是好奇地凑上去,发现慢慢转过来的人神情更是幽怨,吓了一跳,慌忙问,“发生了何事?你和师尊吵架了?”


    还没亲到。


    谢妄眼珠子移到罪魁祸首空白无知的神情上,半晌,还是按耐住了情绪,语气淡淡,“你怎么回来了?”


    陆萧遥品出了一点不对劲,但品得不多,一想到待会儿的事,很快便把这点不对劲抛之脑后,大剌剌道,“我回来找你啊,剑冢就要开了,我们一齐去。”


    “嗯。”谢妄淡淡应道。


    “所以你刚刚跟师尊吵架了?”


    “……没有。”


    “哦。那你怎么……”


    “闭嘴。”


    *


    四方境外,天幕低垂,剑冢所在山谷幽深不知几许,谷口剑意浩荡,直指苍穹。


    远古战场遗留至今依然威严磅礴,像是一道巨大无比的裂痕,于空旷之地悍然撕裂,其上历代宗门大能布下的重重禁制,此刻符文明灭不定,带着震人心魂的压迫之意。


    各峰新晋弟子自然而然按所属仙尊的不同,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低声交谈间,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气势宏伟的谷口,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就在这时,两道华光由远及近驶来,直至落下。


    一道凛冽似山风,一道和煦似暖阳。


    只见前者一袭劲装,身姿挺拔,剑眉星目,俊逸非常,气质凌厉,只是眼神扫过场中众人,黑眸分明无波无澜,但受注视者,皆觉若寒霜袭过,纷纷避开视线,不敢对视。


    但他身旁穿着云笈宗内门弟子服的人截然不同,唇角天然带着上扬的弧度,未语笑三分,容貌亦绝,但气质不知明朗多少倍,十分好相处的模样,看着这人多热闹的场景,十分兴致勃勃,


    两人还未走近,旁边便传来一个清朗欢快的声音,“萧遥!这边!”


    陆萧遥循声望去,眼睛一亮,立刻挥手笑道,“陆轩!”


    喊他的人从静尘峰弟子聚集处快步走来,容貌清隽,气色颇佳,一看便知出身不凡,正是那日救下的锦衣少年。


    “你可算来了,我还担心你赶不上呢。”陆轩笑着捶了一下陆萧遥的肩头,两人看起来已经十分熟稔。


    “师兄带着我,怎么可能晚。”陆萧遥哈哈一笑,随即侧身,为两人介绍,“师兄,这位是静尘峰的陆轩,我常跟你提起的。陆轩,这位就是我师兄,谢妄。”


    陆轩闻言,立刻收敛了玩笑之色,神情变得郑重甚至带上一丝感激与敬仰,他端正地握拳向谢妄行了一礼,“谢师兄,久仰。上次天选大典遇险,多亏师兄与萧遥出手相助,陆轩一直铭记于心,未曾当面道谢,今日终于得见。”


    谢妄的目光在陆轩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依旧淡淡回话,“举手之劳。”


    陆萧遥也被提醒想起了这事,好奇道,“对了,你后来知道那故意推你的是谁了么?”


    “只是一家仆子,唤作虚风遥。有几分修炼天赋,跟我又很契合,因此不曾对他防备,哪知先前都是做戏,就等着对我下毒手,应是我那弟弟的手笔……”


    他像是突然想到家丑不可外扬似的,看了眼谢妄,住了嘴,陆萧遥只是皱着眉直骂小人,接着问,“我记得他没进哪个门派吧,后来怎样了?”


    陆轩手一顿,眼底寒光一过,但转瞬恢复正常,笑道,“还能如何,我寄信回去,让家中长辈将其逐出府了。”


    陆萧遥没察觉,点点头,感觉这才气顺了,说着就该如此。


    谢妄一直没说话,但任何变化都尽收眼底,谋害大族嫡子,怎会只是逐出府,乱棍打死都算好的了。但他也只是心道,这陆轩,看来也没这么路人甲。


    而后,陆轩压低声音对两人道,“先不说这个。我听说此次剑冢异动,似乎有几柄沉寂多年的古剑灵性复苏,择主要求可能会格外苛刻,但也意味着机缘更大。进入之后,剑气会比往年更强,需得紧守心神……”


    他正仔细说着,忽然,一股浩瀚如渊的威压自高处降临。


    所有人都心有所感,瞬间安静下来。


    只见高台之上,掌门身影显现,目光如电扫过全场。他并未多言,只是沉声宣告了剑冢试炼的规矩。


    量力而行,不可强求,三日为期,无论成败,皆需退出。


    随即并指如剑,一道恢弘的金光打入谷口封印。


    轰隆隆——


    伴随巨响,大地震颤,那布满禁制符文的巨大光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缓缓向两侧裂开一道缝隙。


    刹那间,更加精纯锐利的剑气从中喷涌而出,伴随着无数古剑的低鸣与呼啸,吸引着所有人的心神。


    在无数喧嚣之中,一道剑光尤为不同,直冲云霄,至尊苍茫,恍若有着令万剑折腰的煌煌帝威。


    “那是——”人群躁动。


    “君临剑!”有人惊呼出声,如同水落入油锅,炸响一片。


    “天呐,居然连它都现世了!”陆轩一脸震惊,见旁边两人没应声,语速飞快解释道,“众所周知,君临剑不认主,数年前开始它便在剑冢内连出现都不出现了,这次怎么……”


    话还未完,下一刻,原本谢妄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一道残影。


    陆萧遥只发出一声“诶”,随即跟上,也只剩下一道残影。


    两道迅疾掠影之后,空地上,陆轩伸出一只手,目瞪口呆,“不是,掌门还未宣告开启……”


    哪知大家忽瞥见已有人出乎意料御剑往光芒处驶去,紧接着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无数弟子起剑涌去。


    陆轩咬咬牙,也赶紧跟上了。


    高台之上,几位仙尊其实也是惊住了片刻,晏清也没想到短短愣神的一瞬功夫,这些训练有素的弟子竟然都在带领下不顾规矩,一个个径直消失在光幕之间。


    姗姗来迟的兰徵落在台上,望见一个个弟子鱼跃龙门似的进入光幕,稀奇道,“今年这么早就让他们进剑冢了?”


    晏清未答,冷笑一声,拂袖落回座位。


    衡昀摆弄着溯影盘,岑舟冷汗连连,不知怎么回他,若尘微微笑起来,“兰师弟,这要问你的好徒弟了。”


    兰徵心中一阵不妙,果然溯影盘流转出清辉,其上渐渐投射出谷内清晰的景象,浩荡弟子群之首,一道与众不同的玄色背影逐渐显现。


    无数追踪光球在飞剑之间捕风捉影,其中一颗如影随形跟在前列,一道拐弯处,那颗灵巧光球猛地蓄势追上,堪堪越过那抹玄色,球身一转,正对其脸。


    几位仙尊面前,画面一闪,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张俊脸,高速疾驰中寒风凌冽,那人眉眼如刀削,冷峻神情立刻占据整张溯影盘。


    影像极具冲击力,只是兰徵都还来不及细看,便见那令人不可忽视的黑眸忽地下移,直视过来,眉峰几不可察地倏然压下,似觉被扰,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与冰冷。


    紧接着——


    “咔擦!”


    画面骤暗。


    那颗最快的光球只记录了这一瞬,便被捏爆了。


    众仙尊:“……”


    管理灵器法宝的仙尊衡昀手中对应的追踪子球碎成渣渣,气得险些吐血,又是若尘乐呵呵道,“你这徒弟脾气也不错。”


    默默在位置上坐下的兰徵尴尬一笑,半晌,小声道,“碎掉的追踪球我会赔的。”


    “无妨……”闷声半天的衡昀本想故作大气,但见紧接着前仆后继的三颗光球,都只画面上冷眸一闪而过,子球便碎成渣渣,立刻改口,“一颗光球九百九十九灵石。”


    “……哦。”兰徵默默记下。


    第75章 君临认主


    云笈宗位于仙域最东南,其剑冢所在荒地更加偏远,再过去一点,除了宗门结界,还可以看到域石,仙魔若是交战,云笈作为天下第一宗,首当其冲。


    因此剑冢内不止剑意凛然,还有白骨森森,暴戾的煞气也只有无数古剑才可以镇压。


    冢内古剑对这些鱼贯而入的弟子们见怪不怪,喜静的换个地休憩,好动的大老远飞来瞅瞅今年有没有看得上的。


    但古剑们没想到,今年竟然抢在最前头的新人这么嚣张,目中无剑,直奔君临,简直跟睥睨寰宇的君临,一样目中无人,令剑们又嫉又畏!


    这下,不论喜静还是好动的,都被勾起兴趣,尾随其后跟去看看这一人一剑相遇,到底如何。


    队伍越发浩浩荡荡,数不清的人与剑,缀在一抹玄色之后,那气势,确实说是万剑朝宗,不为过。


    只是那不容忽视的夺目剑光刚映入眼帘,无形的剑气壁垒以它为中心磅礴扩散,形成一道肉眼不可见却切实存在的恐怖威压。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名弟子,此刻如同撞上一堵坚实墙壁,身形骤然凝滞,修为稍弱的后来者,更是脸色一白,被那沛然的剑气狠狠推拒开来,踉跄步步后退,才得喘息。


    唯有最前方三四人,周身灵光狂闪,法宝嗡鸣,抵御剑气压迫,依然能够前行。


    但为首者,异常平稳从容。


    谢妄落地之后,并无所感什么剑气凌厉,更没有什么威压强迫,一脸平静,掠过断剑残骸,径直朝着那柄悬空的剑走去。


    “你!”身边一青年咬牙低吼,额角青筋暴起,正全力抗衡剑气,见谢妄如此轻松,满面不相信,“你定是作弊!”


    他认得这个冲在最前面的人,分明是个空灵根,修炼艰难,怎么会抵得住君临剑气?!


    谢妄置若罔闻。


    “空灵根的废物!滚开!”另一边忽然响起一道暴喝。


    一柄极其刁钻阴毒的乌光宝剑,带着锐不可当的破空声,直取前方人的后心!


    还在后面艰难前行的陆萧遥大惊,“师兄当心!”


    哪知谢妄仿佛背后长眼睛,侧身精准避过,紧接着,谁都更没料到,竟然有一股蓬勃汹涌的灵力自他掌心轰然打出,将那偷袭者击飞数十米,砸在石块上,软软滑落。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玄黑剑柄的刹那——


    “咻——!”


    一道暗红长鞭赫然袭来,抽开他伸出的手腕,电光火石间,人未至,声先至。


    “空灵根也配试拿君临?!”


    女声凌厉尖锐,来人带着不容辩驳的气势,抵着强大剑威,比他更快一步,就要碰到剑柄。


    谢妄眯眼,此时君临忽然剑威大震,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顷刻间,女修护体灵光如纸糊般破碎,整个人被狠狠掀飞出去。


    但这样的攻势远远还未停歇,还有不少虎视眈眈者越战越勇,前仆后继,势必不让自己败在区区空灵根之下。


    在场谁不是将来宗门骄子备选人,从小受宠到大,天才都是听惯了的话,会来抢君临的,又更是个个心比天高。


    所有人心里都一个想法,输给谁都行,输给他,笑话!


    谢妄想了想,觉得这样下去,一个个打,太费力气。


    况且,还不知驯服这天下第一剑,要多长时间,他必须有一个清净的环境。


    黑眸一瞥,见四周似乎环伺了不少古剑,其中有些倒是眼熟,兰徵带他俩认过。


    随即不再犹豫,忽然启唇吐字,“龙阙。”


    一片寂静。


    所有人不知他想做什么,忽然喊其他剑名又是何意。


    有人虽身吃不消无法上前,嘴倒是空闲,嘲道,“这空灵根不会连剑都认错了吧。”


    周遭几人不吝啬地响起稀稀拉拉的讽刺笑声。


    “快退下来,去找你的龙阙吧,傻缺!”有人叫道。


    谢妄皱眉,沉吟一会儿,再次出声,清冷的声音落在底下众人耳里,无比清晰,没有一丝动摇。


    却是换了把剑名,“沉月。”


    这次众人反应更快,已然有人笑出声。


    但紧接着,忽然瞥见一物,笑声戛然而止。


    半空之中,一柄通体幽蓝、形如弯月的细剑闻声轻颤,锋端流淌的微光如月华皎洁,略一迟疑,剑身便悄然下沉,剑尖低垂,如明月沉海,默然臣服。


    先前嘲笑的数人笑意还僵在嘴角,再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又有一道剑名从那薄唇中吐出。


    “孤鸿。”


    远处观望着的细长孤直的灰白古剑发出一声清越长鸣与之相应,剑身飞来时,荡开挡路人与石,旋即敛去所有光华,落于玄色身影之旁。


    两把古剑一左一右悬立。所有人都不敢妄动,不知道这个疯子,还要如何。


    谢妄却越发信手拈来般,声音也不似先前威严,只是连人都听出了些明显的威胁意味,他又唤了一声,“龙阙。”


    还不待旁人心中升起侥幸,这空灵根或许只是运道好,得了两把古剑青睐,已经是顶天了,再没有第三把……


    嗡!一声沉闷的剑吟。


    剑身盘绕龙纹、半截插入土中正在角落看热闹的阔剑,似是才听到般,猛地一颤,龙纹微亮,又骤然沉寂,剑锋“唰”地拔出,连人都看出来剑的慌忙,到达后立刻悬在一旁,不敢吱声。


    施令者却没在意,此刻缓缓勾起嘴角,黑眸沉沉扫视众宵小。


    所有人的神情,都一样的难看。


    就像印证他们心中的想法一样,古剑不容抗拒的敕令还在一字字落下。


    “镇云。”


    “逐风。”


    “昭光。”


    “……”


    一柄、两柄、十柄……唤到的,没唤到的,数十把形态各异,却皆蕴藏着浩瀚剑意的古剑缓缓浮现,一字排开,剑尖垂地,剑柄向天,如卫卒,如臣子,肃然静立,气场磅礴。


    玄衣猎猎,身旁,古剑云集,身后,君临注视。


    没有人能再笑得出来,也没有人敢再嘲讽出声。


    “呵。”


    这次,却是一声极其刺耳的低笑落在众人耳里,砸在他们的脸上。


    随着施令者手抬起,面前数十把沉寂多年的古剑骤然齐鸣。


    下一瞬,那修长指尖所指,便是无数剑锋所指,此刻山谷间,肃杀之气顷刻攀升到顶点。


    “退后。”


    这一次的命令却是对人。


    但所有人都似乎被杀意凛然的剑阵威势所摄,一时竟未能立刻反应,利剑之后不输剑势的人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似是厌烦这片刻的迟滞,周身剑意微微一荡。


    所有在场古剑似有所感,随其意念,锐利剑锋不断往前,朝人群逼近,发出低沉又极具威胁性的嗡鸣。


    “退出百米外。”谢妄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先前更冷了一分。


    如冰水浇头,剑指脖颈时,所有人恍如初醒,或咬牙切齿,或含恨不甘,或脸色煞白,或仓皇急切,无一例外,皆在磅礴剑威下,体内灵力疯狂运转,疾速后退。


    有其他古剑镇场,周边终于清静下来,谢妄这才转身看向刚才在身后一直沉默看戏的剑。


    天下第一,呵。


    非他莫属。


    手终于握住剑柄的那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热流从相触的地方涌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轰!!!!


    悍然恐怖剑气,以此人此剑为核心,以绝对的、碾压一切的姿态,向着四面八方猛然爆发!


    纯粹、磅礴、锋利,皆到极致的境界。


    那些早已退至百米之外,还有少数不甘心的众人,甚至连惊骇的表情都未能完全浮现,便觉一股根本无法抗拒蛮荒巨力狠狠撞在了身上。


    接着,渺小的人身被掀飞后,便如下饺子般落在更远处的碎石残垣之中。


    一时之间,连哀号都无声,也无人能起身。


    原本那些古剑对陆萧遥这边威压没有很强,但此刻他单膝跪在地上,运转灵气,极力抵御着愈来愈猛的剑势,心里已经不知道有多震惊了。


    这就是君临认主的气场么?该死,连天下第一剑的剑柄都没摸到。


    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要去吃那灵椒了。


    剑冢之外,各仙尊脸上已经空白很久了。


    无数光球的飞蛾扑火,本也能一卡一卡放出些场中画面。


    只是最后的一幕,停留在那玄衣少年手握住君临剑柄的那刻。


    全场的光球都熄灭了。


    “……”


    衡昀颤巍巍从袖中又抖落一些,苍老了百岁般叹口气,又要放进场中去。


    一开始,兰徵还以为是自己给小谢补过头,才让他一骑绝尘,当时心虚地简直快钻地里去了,心中默默祈祷这孩子别再这么招摇。


    直到那一柄柄古剑陈列,听其指挥,随令而动,谁都发现不对劲。


    恐怕这是君临之意。


    君临剑,人都还未入场时,便认主了。


    “离谱。离谱。”岑舟评价。


    “哦呵呵,有趣。”若尘笑笑。


    等到面前再度出现谷内场景,已经快一刻钟过去,画面一片空荡荡,什么都没记录到。


    晏清出声,“衡昀,怎么回事?”


    衡昀也是一脸疑惑,又操控一番手中子球,道,“应是追踪球还在赶去……”


    话音未落,忽然一道极其惨烈的尖叫从中泄出,所有仙尊皆是一惊。


    兰徵心即刻提到嗓尖眼,立马起身,紧紧盯着不断变换的画面,“发生了何事?”


    光球循声而去,画面中忽然剑光一闪,一截形状奇异的断足被斩下,汩汩黑血还在外冒。


    随之,无数凄厉、尖锐、充满嗜血与暴戾意味的咆哮声,骤然从剑冢四周的阴影深处,以及不知何时,半空中被撕开的那道极其显眼的空间裂缝中疯狂涌出。


    一片混乱厮杀中,敌首一脚踏在脏污了的弟子服上,周身黑气缭绕,桀桀怪笑着,遍布魔纹的利爪“噗嗤”一声,便贯穿了一名持剑袭来的年轻弟子胸膛。


    眼珠一转,发现光球,随后,画面倏暗。


    “魔族!”


    各人脸色已经不可以用难看来形容,只一瞬,几人化光速速掠去谷内救援——


    作者有话说:来迟了[可怜]


    第76章 魔族入侵


    只是,临至剑冢外围,才觉一道无形的暗紫色屏障挡住了去路,邪气四溢,将整个剑冢区域牢牢封锁。


    “逆元禁制?”衡昀惊怒。


    魔尊谢空空创造的禁制之一,想穿过禁制的修士,修为越高,所受的排斥与压制越强。


    若是他本人来了,禁制功效翻百倍不止,但这次入侵的魔族当是没有那样的能力,因此这禁制并没有那么强悍。


    晏清当机立断,下令,“岑舟、若尘,结阵破禁!”


    以他为中心,另外两位仙尊迅速占据方位,手掐法诀,周身灵力开始汇聚,巨大而复杂的破禁法阵雏形渐渐在地面显出。


    衡昀、兰徵本应当为阵护法。


    但此刻那素日谦和的人却是迈出一步,声音无比沉静,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一字一句,清晰坚定,几乎不容置疑。


    “此阵太慢,恕兰徵僭越。”


    话音未落,不待人反应,他抬掌。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一抹纯粹、明亮的金红色神火自他掌心浮现,旋即化作一道迅疾的光梭。


    “破。”


    轻轻一个字吐出。


    那金红光芒刺入禁制的刹那,如同火烧草纸,瞬间被熔穿出一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缺口。


    衡昀一惊,“兰徵仙尊你竟能……”


    禁制反噬之力袭来,白衣袖袍无风自动,兰徵面色沉沉,随即毫不停留,身影化作一道流火,在那缺口即将弥合的刹那,倏然消失在原地,冲入了剑冢场内。


    穿梭幽冷峡谷间,他思绪很乱。


    自谢空空失踪后,仙魔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此次魔族入侵,事发突然,究竟为何?


    莫非是为,君临出世?


    君临是天下第一剑,但这天下,有三界。


    暂时留在云笈宗,并不意味魔族就不想要这剑,不论是如何听到了风声,若真是为此而来……兰徵心中焦急,身形愈快。


    小谢现在很危险!


    转过拐角,兰徵的身影如一道纯净的流光,骤然闯入这片已被魔气与血腥玷污的空间。


    无数弟子或倒地不起,或浴血苦战,素白的弟子服上溅满了暗红与污浊。在数名魔族引导下,黑魔物嘶吼狰狞,越战越勇。


    兰徵抬手向下一震,数把古剑起,精准无误钉入几只张开血盆大口或是扬起锋锐利爪的黑魔物体内,瞬间化作几缕黑烟消散。


    获救弟子大喜,“仙尊!是仙尊来了!”


    只是他甚至来不及温言安抚受惊的弟子,一边击退闻声如黑色潮水拥来的魔物,一边目光急速扫过混乱的战场。


    在一片白色与血色之间,视线几乎瞬间就定在了数十米开外,魔气最为浓郁的中心,一抹玄色正立于一倒地弟子身前,持君临剑气场全开,挡住敌首悍然重击。


    是谢妄。


    数把古剑似乎在随他意念而动,扫荡开周遭不断汇聚的群魔。包围圈内,萧遥挑了把剑,也正在全力抵抗疯狂的魔物。


    只是这次魔族显然有备而来,魔物等级普遍颇高,更有邪异法宝不断寻机偷袭。


    一人控数把古剑,到底有些分身乏力,谢妄猛地退了几步。


    不过兰徵见人无大碍,高悬的心这才落回实处,唇角微动,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噗哧——


    下一刻,眼睁睁地,看着一柄青光从后穿透谢妄胸膛,兰徵瞳孔骤缩,瞬间失声。


    紧接着,魔物如潮封锁了直接过去的路,遮挡了他的视线。


    这异变,谁都没想到。谢妄也没想到。


    他只觉身体一僵,挥剑的动作骤然停滞,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染血剑尖透出胸口寸许,下一刻又被拔出,使得他踉跄几步,前方那敌首见状大喜,猛地袭来。


    谢妄咬牙,运转体内不多的灵力止血,抬剑堪堪抵住。


    近距离目睹的陆萧遥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怒喝,“衡子文你他妈没长眼睛吗?!”


    他极度想过去给这草包狠揍几拳扎上几剑,奈何抽不开身。


    那唤作衡子文的连滚带爬直起身,知道自己闯祸了,面色极度惊慌,“我、我没注意,以为靠近的是魔族……”


    “你个智障我草!”危急时刻,陆萧遥也顾不得平日体面,又急忙询问谢妄,“师兄你怎么样?!”


    “无妨。”二字刚一出口,血丝也随之从嘴角溢出。


    他抬指抹去,灵力所剩无几,胸口的血根本止不住。


    领头的魔族奸笑着,嘲讽道,“真是讽刺,君临剑认了个蠢……”


    “材”字还没出口,忽觉不对。


    只见手下魔物竟然开始不听指挥,皆迟疑不前,等级低的甚至开始两股战战兢兢,若不是他的操控,只怕是能立刻逃窜。


    “怎么回事?”这魔首大惊失色,“你动了什么手脚!”


    哪知少年染血面容依旧严峻,却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用看智障的眼神望他。


    他以为被耍,大怒,无数魔族法宝立刻向谢妄攻去,但不知为何在靠近只剩咫尺距离,纷纷失效落地。


    在场人皆滞片刻,直到魔首嗅到弥漫的血味夹杂的一丝不同气息,极具惊异般,脱口而出,“这血……你是魔族?!”


    只是众人都还未反应出此话意思,忽然九天之上,清越凤鸣挟长风,破空而来,一道炽烈的凤凰神火轰然坠下,气焰瞬间爆开方圆十里,将周遭魔气连话音彻底吞噬。


    无数魔物在高温灼烧之下,顷刻灰飞烟灭,几名魔族被气浪转瞬震飞,狠狠凿进石壁。


    谢妄身形不稳,只一晃,便落入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立刻令人无比安心。


    扶住他的人面色藏不住的焦急,速速查看了一番伤势,随即一道暖流从后背没入伤口,血止住了。


    那首领刚把自己抠出来,落到地上,兰徵听见异动,抬眸望来,眉毛一竖,语气骤凉,“找死。”


    话音刚落,一道锐不可当的流火轰然砸在其身上,随着惨烈的大叫,也只坚持了一会儿,便化为焦块,落地粉碎。


    剩下的敌人见首领没了,立马溃不成军,急速朝着正在缓缓收缩的空间裂痕逃去。


    兰徵眸光一凝,并未追击,只是抬手将一道燃着熊熊烈焰的凤凰虚影打入即将弥合的裂痕,砰地炸开时,连那边的沉沉黑暗都映亮几分。


    竟是素日少见的狠觉。


    靠在人肩上的谢妄撑着越发沉重的眼皮,黑色眼珠倒映出带有几分冷厉的侧颜,忽觉得这样的兰徵也实在迷人得很。


    见到兰徵低头看他,他刚说一句,“别担心,我没事……”,便还是没撑住,视线一暗,彻底昏沉了过去。


    确认人心跳还在后,兰徵冷静下来。那句话,他听见了,还明白是什么意思。


    目光扫过四周,遍地都是刚刚因为自己落下的一击,被震晕了倒地不起的弟子。


    从前以后,他都再没比此刻反应更快过。


    几乎是毫无犹豫,抬手施法,将除自己以外,所有人关于刚刚那句判定谢妄是魔族的记忆,全部清除,包括谢妄自己。


    然后,他将半抱着的人唇边血丝一点点擦尽。


    其他仙尊直到此刻才赶来。


    共计十九名弟子死亡,数百名受伤。


    此次剑冢试炼因魔族入侵,只得暂停,以极其不完美的结果落幕。


    由于事件太过恶劣,掌门召各仙尊开会。


    “此次魔族能如此轻松入侵,云笈宗内,当有内应。”晏清声音不高,却透着寒意,“否则绝不可能无声无息避开宗门结界,闯入的还是剑冢。”


    “且此人修为应当不低,又对云笈内部了如指掌。”


    他最后道。


    “下至内门弟子,上至仙尊,包括我,皆有可能,各位素日多多留心。”


    这次的会不同以往,甚是沉重,几位仙尊听完,皆默默无言,一直到散会,气氛都很冰冷。


    兰徵跟岑舟一道离开,准备去灵素涧看望还在昏迷中的谢妄。


    见身边人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岑舟叹了口气,问道,“小徴,你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担着。”


    兰徴猛然回神,一阵心虚,“嗯……嗯。”


    岑舟又是叹一口气,道,“每一个受伤昏迷的弟子都要过我灵素涧的手,他们身上有谁的灵力,瞒不过我。”


    闻言,兰徴抿了抿嘴,内心十分纠结,最后想到什么,还是觉得有必要说,这样至少以后有人照应。


    他开门见山道,“师兄,小谢他估计……是魔族。”


    寂静半晌。兰徴侧头看看岑舟,后者脸上一片呆滞。


    “被入侵的魔族认出来的。”他默默补充。


    “小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岑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我知道。魔族以血为媒修炼,对此非常敏感,而他那天流了很多血……”


    岑舟还是没缓回来,看着他没说话。


    “先前我们都没有发现,或许是因为他魔族血脉被封印了。封印者有可能是他的父母,也有可能是别人,或许有苦衷,这事……还是先别告诉他。”


    “……小徴,这不是告诉不告诉他的问题……”


    他声音认真了些,“你这都要留他?”


    兰徴被问得一愣。


    “要知道云笈宗可从来没有混入过魔族弟子。”岑舟眉心都快拧成“川”字,语重心长,“而且还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发现他的身份……当初这小子也来路不明。”


    见谈话方向不对,兰徴赶忙打住他的话头,“此次魔族入侵事件绝对与他无关,我敢担保。”


    岑舟气都快叹没了,兰徴眼瞅他,道,“师兄,他从小到大,你也都看着,偶尔有些不善言辞,其实是个好孩子。”


    “他不是弃仙入魔,而是生来如此,这没法决定。”兰徴道。


    “唉,我真不知道他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了……”岑舟无奈。


    但当初他会帮兰徴瞒着带两个孩子回来的事,就注定他此刻也没能狠心揭发。


    两人谈话间,不知不觉出了林,刚看到溪涧,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忽地从他们之间穿过。


    兰徴定睛一看,发现是只火红火红的狐狸。


    想来就是先前听的偷吃岑舟灵植的那只。


    狐狸蹲在他们前方一块石墩上,蓬松的尾巴上下一打一打,眼珠滴溜溜看着两人。


    岑舟介绍,“这是我新养的灵宠。”


    身边人还没回话,狐狸一下炸毛,声音尖尖地,“你才灵宠!我是要成为妖王的狐!”


    闻言,兰徴笑起来,岑舟道,“确实不是灵宠,看起来不灵。”


    狐狸大怒,被气跑了。


    再往前走两步,便到岑舟的木屋,兰徴刚想推门而入,岑舟忽地出声,“小徴,你何日飞升?”


    他看得出来,近日兰徴似乎修为精益不少,或许将近圆满。


    被问到的人手一顿,轻声道,“此月内。”


    岑舟一怔,随即睁大眼,他想到应该快了,但没想这么快。


    兰徴似乎还想说句什么,门忽然被打开了。


    高大的人影在门后显出,只披了件外袍,里面还是染血的纱布。


    黑眸却是紧紧盯着还抬着手的人,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要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黑化进程:1%[狗头]


    第77章 欲盖弥彰


    两人都没想到谢妄醒了,还听到了刚才的话。


    兰徴却是很快调整好了表情,语气平静,“小谢,怎么起来了,伤还没好,快回去躺着休息。”


    “是了,你这伤要静养……”岑舟帮衬着,扯开话题。


    却被谢妄一下拉回来,他向前一步逼近兰徴,“我是问,你要离开?”


    距离过近,兰徴忽然发现自己曾经带回来的孩子,那时不过刚到膝盖,又瘦又倔,如今长这么大,已经比他超出一个头,却依然倔得很。


    见人如此不依不挠,兰徴心中叹一口气,一直这么倔,以后可怎么办呢?


    “兰徴……”拔高的少年喊他名的嗓音有些哑,语调渐低,似乎在怪他为什么不回话。


    兰徴只是被他突然的直呼其名惊到,小谢除了某些特殊情况,平时都是乖乖喊自己师尊的。


    何况,这还有别人。


    余光看见岑舟视线转来,兰徴怕被他瞧出什么,只得拜托岑舟给他们师徒一会儿空间。


    岑舟只是又看了一眼脸色沉沉的谢妄,拍拍兰徴,说有事喊他,便往远处几间临时搭建起来躺着伤员的木棚走去。


    然后,兰徴推着谢妄进屋里说话。


    只是他都还没开口,先听到一声冷笑,紧接着一道刻薄又讥讽的声音响起。


    “怎么,就这么不想让人发现?”


    “只是喊个名字而已,就这么紧张。四方境里一起做过的事,还不止吧,若是被发现……”


    看着兰徵浮出些粉红的脸,他一顿,话音里掺进了丝缕凉意。


    “我们的关系,就这么上不得台面?”


    黑眸视线定在被质问的人身上,不愿意放过一点神情变化。


    兰徴刚虽然确实紧张了一瞬,但更多是在担心小谢会不会听到有关魔族的事,现在看见他还如此精力旺盛计较小事,那看来是没听见了。


    于是他慢慢道,“这藏住了也是对你好。若是被人知道你和师尊行不轨之事,我被戳脊梁骨倒没什么,你这么傲气,定会受不了的,况且还这么年轻……”


    说得像是句句为人好,却是句句不得人心。


    但谢妄少见没跟他呛声,只是又拿那黑眸子望着他,“为什么你没什么?为什么只说我的以后?你这些都说得什么话?净挑我不爱听的讲,你故意的?”


    他五官本就立体,此刻压下眉,看上去整个人攻击性很强。


    “是不是因为你要飞升了兰徴?飞升、要走了,就可以否认这上不得台面的关系了?你这么以为?”


    因为情绪的起伏,他呼吸都变重了,仿佛怨气滔天,仿佛此刻兰徵敢点一下头,他就会夺门而出,立刻把这事宣告得人尽皆知。


    嗡嗡嗡——话题又绕回来了,兰徴知道过不去这事了,无奈解释,“小谢,我从来没有想否认什么。我得赐凤凰神脉,本就是该飞升的,拖到现在,也只是因为十年前才找到萧遥。”


    他讲完,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回话,抬眼,却见那双幽幽鬼火般闪烁的眸子,好似愈发黑沉。


    两人之间,好像只有沉默。


    谢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挽留。闹一闹,吵一吵?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就像从小到大每一次。


    他不顺心了,便这样做,兰徴或许嘴上还会念叨几句,但到了最后又都会由着他。


    再没有人这样对他。他变本加厉,换来的不是谩骂不是斥责不是厌恶,却是一次次包容与轻轻的、宽恕。


    若他不是外来的魂,真是无知孩童,就这么被兰徴养大,现在怕是歹毒恶劣地无法无天。


    事实上,他现在也就想这么恶劣。恶劣地让兰徴不要走。恶劣地留住他,困住他。


    就像两人还在石室里那样,沉重的锁链套住雪白的脖颈,手脚还都要捆起来,最后把他关在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即便这样,他知道,兰徴不会怪他。也不会杀他。只是会像刚刚说的那样,该飞升时,他还是会飞升。


    兰徴抛弃他,实在是太容易的事。他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只用往后退一步。


    谢妄便永远无法迈过那道叫做差距的天堑。


    但兰徴离开的话,就真的,再没有人那样对他。


    怎么办?


    掉下去。掉到那天堑里去。兰徴会来救他。


    他想这么做。一定能捆住兰徵。


    只是……不该。他知道。


    所以他只是轻声,“但我现在……只有金丹修为……怎么办……”


    不靠任何外物,拼尽全力一击,只有金丹修为。


    兰徴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忽然眼眶有点发酸。


    但他是师尊,不应该现在这种时候比自己徒弟还脆弱。


    他只能不断安慰道,“没事、没事的,小谢,得道升仙者万寿无疆,我们……总会再相遇。就、就像沧冥宗那天命阵不也昭示了我们二人的缘分……”


    “那不是真正的。”谢妄垂眸,向来沉静的眼眸此刻有些颤动,语气尽是不甘,“是我争来的。发疯踢那一脚。我争,才能攀得上你。”


    兰徵一下无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谢妄的话还没完,声音慢慢沉淀下来。


    “所以这一回,兰徵,这一回我也要争、要搏。你等着我,很快,很快,我会追上你,我也会飞升,到了上界我去找你,你,你记得……我、等我,你要记得,不准忘了我……”


    面前的人从一开始的坚决,渐渐有些语无伦次,低着头,他看见自己的伤口,最后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喃喃。


    兰徵听着,没有出声,直到最后,眼眶酸涩地还是没能撑住,被浮上的雾气一点点湿润,他想起自己好像还欠了小谢什么。


    于是上前一步,微微踮脚,第一次在无比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将唇送上。


    几乎是贴上那片冰凉的薄唇刹那,粗粝的掌心便按在了他后脖颈,大力、彻底,厮磨。


    不管身在何处,两人亲地忘乎所以,良久,才分开。


    兰徴低低地喘息,话断断续续也要说完,


    “缘是真的……我会等下去,会一直、一直……”


    谢妄垂下头,又在他唇上轻轻贴了一下,声音沙哑,却强硬,“你必须等我。”


    就在他不由分说拉着兰徴,就要赶回四方境,兰徴急急止住脚步,道,“我、我有东西给你。”


    他见小谢这着急样,怕回到四方境就连拿出来的机会都没了,又想早些交代,以免之后忘记。


    谢妄看他,他从袖中取出一样,具体来说,是一根翎羽。


    “……”谢妄拿过,瞧了瞧,“谢师尊,你的羽毛确实漂亮。不过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么?弟子着急想回去看看师尊身上的……”


    还有心情说玩笑话,看来心情已经恢复不少,兰徴这么想着,虽然还是控制不住脸红。


    “不许这么不着调。”他纠起眉毛说了一句,然后认真道,“这不是普通的羽毛。”


    “在羽族,最漂亮的那根羽毛,一生只赠一人。”


    “而且……”他话还没说完,忽地瞥见只一瞬间面前人便红了眼,直直望来的视线,令他惊讶,“你……”


    “师尊……什么时候回去……我忍不了了……”随后,少年凑近落在他耳边的话音潮湿又灼热,刺激地他耳廓一痒,不得已微微偏了偏头。


    “你听我把话讲完……”他侧头,就见黑眸湿漉漉望着自己,心跳都漏了半拍,但还是坚持继续说,“我在这上面施了法术,能让我随时到你身边,等我……飞升后,日子若是无聊,你可以试着对这片羽毛说说话,只用输送一点灵力,我或许可以听见。”


    “这样……”谢妄视线终于落到羽毛上,默了半晌,忽地问道,“那我若是想了,用羽毛来,你会不会也能感觉到?”


    “来什么……”兰徴一下还没听懂,问到一半,那坚实紧绷的身子忽然靠来,贴住腿根时便能清晰感受到对方那份异样炽热,他猛地意识到是来什么。


    羞愤的语言还没组织好,就听见耳边黏糊糊的声音,“兰徴,再不走,你徒弟要死了……”


    兰徴只好开始往外走,但还是有些气急败坏地妄图制止他的不良想法,“你、你要是敢把我弄脏了,我我定不会饶你!每只鸟只有一根最漂亮的羽毛!”


    “好、好,我定不会把你弄脏。”谢妄终于笑起来,眯着眼,懒洋洋回话。


    兰徴觉得有些不对,他说的分明是别把他的羽毛弄脏,可是小谢的回答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他还没想出什么所以然,门外响起岑舟的声音,“小徴,你们师徒聊什么聊这么久?”


    兰徴抵着不为所动依旧紧贴的肩膀,轻轻推开了些,嘴上应道,“好、好了,师兄你进来吧!”


    岑舟进来时,还扶着个人,看轮廓依稀可以辨别是陆轩。


    “这孩子伤的也挺重,看你那位生龙活虎的,回去静养几天就好,我这里得腾给更需要的人了。”


    兰徴回着好,十分配合,领着谢妄就要出门去。


    岑舟却是瞥到他脸上某处,疑惑喊住他,“小徴,你……”


    “嗯?”兰徴回头。


    “你嘴角怎么破了?”


    “……”


    见两人沉默,岑舟少见严肃起来,兰徴越发心虚,眼一点都不敢抬起和人对视,支支吾吾想着措辞。


    “谢妄动的手?”


    本来好整以暇看着身边人着急忙慌遮掩的样子,觉得很好笑的谢妄一听,一段剧烈而急促的话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却被口水一呛,剧烈而急促地咳嗽起来。


    兰徴一时无话,帮忙拍着身边人的背,小声道,“不是他动的手……”


    “可能,就是不小心磕的……”声音更小。


    身为医者很尽本分的岑舟还欲问,什么时候在哪里,刚刚来时怎么没看到……


    扶着的人发出了点声响,他被吸引了注意,挥挥手,让两人离开了。


    路上,谢妄幽幽道,“确实我没动手。”


    后来,他动了很多别的东西,痕迹也就不止嘴上。


    红红紫紫,哪一块露出来,都够岑舟大惊小怪狐疑半天,不过好在谢妄只留着自己看——


    作者有话说:黑化进度:2%


    第78章 他是魔族


    后来数日,兰徴几乎事事顺他意。


    有时谢妄做得实在过分了些,也没听见一声苛责,怀里的人只会自己偷偷把泪抹了,靠在他身上休息一会儿就又开始亲他抱他。


    素日里还很经常会主动献上来。


    用谢妄的话来说,就是师尊勾引他勾引得越发勤快。


    这若是放在先前,哪怕就是几天前,谢妄都要受宠若惊,摸摸人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烧了才如此反常。


    但他现在知道,兰徴是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多陪陪他,用他喜欢的亲密方式作告别。


    用这样的方式,想让他高兴。就像之前那样。


    只是这回,谢妄实在高兴不起来,不过,他学会了不表现出来。


    好几次在让兰徴留下,与放他走的想法之间来回摇摆不定,前者他没有那样绝对的实力,后者他又不甘心。


    最后,他知道这没办法。


    唯一的办法是好好修炼,然后飞升。


    他从前便一向自信自己会步三界之巅,现在只是又多往前了一点,他要飞升。


    这样的想法随着日子一天天过,随着他从兰徴身上感受到的变化,越发强烈,越发急迫。


    偶尔他会想若他也是凤凰神脉就好了,那样飞升易如反掌,只可惜他应当没有一丝羽族血统,也得不到神赐。


    罢了,他自己修炼,反正他不觉得靠自己就做不到。


    正想着时,玉盏中新焙的茶正温,一缕水汽渐渐漫出,如烟似纱,在清早的空气中盘旋舒展。


    茶香袅袅,慢慢拉远、升高,直至铺满整个视线。


    玄黑的眸子静静望着那缕白雾,目光透过,跟着变得悠远,入眼一片漫天风雪。


    云笈宗最为僻静的地方,因终年飘雪,唤作听雪崖。


    此刻,碎琼乱玉般的雪慢悠悠落下,天地仿佛都笼在这片静谧之中。


    崖边,一道玉色身影亭亭静立。


    衣袂在风中微动,素白身影仿佛就要融入纯白天地间,一派清绝孤远。


    他身后,数位气息收敛的仙尊默然肃立。


    众人皆无声,目光穿越纷飞的雪幕,见万丈霞光自九天垂落,充裕的世间元气以他为中心汇聚成贯通天地的光柱,将他墨色的长发与素色的衣袂都勾出金边,身影在浩瀚的灵压下渐渐显得通透。


    在这风雪与霞光的交界处,万千光华极盛,那抹渺小的身影却在即将羽化登阶的刹那,蓦然回眸。


    似乎穿越了纷飞的白雪,穿越了遥远的距离,不偏不倚,轻轻落在了这方,落在了谢妄一直注视着的玄黑的眼底。


    那一线惊鸿里,依旧是熟悉的温柔,却比平日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意味,一种,与他眼中相同的、却又被极力压制的淡淡涟漪。


    光门彻底闭合,漫天霞光与灵息如潮水般退去,听雪崖上唯余风雪依旧。


    他垂眸时,盏中茶烟已散,只余凉意。


    距离那日分别,已有数日,谢妄却依旧没法相信,很多时候,就好像人还在身边。


    陆萧遥进院时,看见的便是如此落寞的一个背影,坐在小石桌旁温酒煮茶。


    他走近一瞧,连茶都凉了,他叹一口气,道,“师兄,你也别太伤心,师尊都离开这么多天了……”


    “谁说我伤心了。”谢妄回神,立刻恢复一片冰冷的样子。


    “……”陆萧遥看着他泛着寒光的眼,周边一圈微红,默默无言,他换了个话题,“我们该回宗内了。”


    谢妄皱眉,“我们不就在云笈宗内吗?”


    “四方境不一样,是独立于三界之外的空间,掌门的意思是我们两个该搬回云笈宗内了。”


    见谢妄没回话,陆萧遥补充道,“之后没有兰徵师尊的凤凰神力撑着,四方境会排斥异体。”


    谢妄道,“知道了。”


    两人理好东西走时,谢妄到兰徵房间,将那装了玄珠的木盒一齐带走。


    路上,陆萧遥问他,“哦对了,仙尊他们还托我问你,之后想留在哪座峰?”


    “你住哪里?”


    陆萧遥一听,脸上欣喜,“清止峰!你也要拜晏掌门为师尊吗?正好掌门他也有此……”


    “不拜。”谢妄蹙着眉,声音很冷。


    清止峰转瞬便到了。


    下剑时,陆萧遥不解,“那你想选位仙尊,岑师叔?”


    谢妄神情都未变一分,道,“都不选。我自己修。”


    陆萧遥微微瞪大眼,见人大步已经走出挺远,赶紧跟上。


    因为是后来才入清止峰的弟子,他一人分到了一个院,他旁边的房间一直空着,便领了谢妄去。


    他还准备说服说服师兄,哪知等谢妄几秒收拾好自己的房间,简单点来说不算收拾,就是把东西摆上了,出来时,直接御剑就要离开。


    陆萧遥在后头问,“你这么着急去哪?”


    “后山。”谢妄回,他最后瞧了陆萧遥一眼,没头没尾道,“我迟早会赶上他。”


    陆萧遥一怔,等到那道身影转瞬消失在天际,他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的院子,此时,才感到一阵迟来的唏嘘。


    半晌,他望着一片云丝也没有的天,轻声悠叹,“祝你成功,师兄。”


    但他没想到,他原以为谢妄不拜师只是一时气话,没想到他真就独来独往再没认师尊。


    他老老实实把这事禀告了掌门,晏清也只是皱了皱眉,便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


    不过,这选择好像也确实半点没影响他修炼。


    练剑他直接去挑衅晏清,鼻青脸肿后便去找岑舟,次数多了居然就连药理知识也学了个皮毛。


    若尘一向对这个让君临剑都喜欢的弟子很感兴趣,偶尔也会来瞧瞧他,于是又跟着学了点符箓。


    至于衡昀那边,一些有助于修炼的宝器,他是经常自觉“借走”,没用的还回去,有用的霸占着。


    气得衡昀经常跟晏清告状,但晏清睁只眼闭只眼,每次其实到最后都没判什么实质性惩罚。


    他这样胡作非为,宗内不少人对他口诛笔伐,十分唾弃,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同时也产生了一帮追随者,其中不少是新生,皆在那次剑冢见识过君临剑主力抗群魔的威风,就此臣服。


    厌恶他与风靡他的两帮人马,经常吵得不可开交,广场上每天都可以看到有人约战。


    但身为暴风眼中心的剑主本人,却从来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过,总是神出鬼没,行踪不定。


    不过陆萧遥倒是都知道他会去哪。


    无非就是清止峰后山洞天、灵素涧瀑布后的石室、静尘峰山巅玉台……几处宗内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谢妄如此随意,是因为就没打算再回那间院落过。


    没日没夜,几乎是拼了命地修炼,每次路过后山洞天,那里冒出的灵光忽弱忽盛,隔了几月去看,依然如此,连向来努力的陆萧遥都叹为观止。


    有时候,甚至长达几年都坐在里头不眠不休,他都偶尔得要进去看看,确认人还活着,而不是坐化了。


    今日后山洞天,蒲团上依旧盘坐了一人,周身灵气萦绕。


    这五年来,除了气质越发沉稳内敛,五官也越发深邃凌厉,谢妄身上几乎没什么其他的变化。


    在这里面看不见外头日夜,修炼时便更加凝神专注,他心中的想法,也一点没变。


    他想,他不仅要赶上兰徵。还应当要超过他。


    长久的寂寥和得不到,让他现在真正认识到了实力的重要。


    仙侠世界,实力便是天,有实力才能掌控。


    他曾想要掌控这天下,但如今还不止,日月轮转、年岁增加没能消磨他的野心,反倒助推他想管那天上的心,也无限膨胀。


    沉黑眸底金纹明灭,闪过一隙微光。


    他真正想掌控的,是天道,那制定一切的天道。


    这样的念头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相信。却日益如枝桠疯涨,几乎将他的所有思念、欲望,都缠绕住,绞紧,能让每一次想起那人,想起那最后遥遥相望的最后一眼时,心口没那么疼痛。


    他那日不敢离得太近,他怕那道身影消失的细节看得太清,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冲上去,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人留下来,所以他只是远远看着。


    但他没想到兰徵还是发现了他,只是那最后一眼……那一眼,当时谢妄以为是期许、是欣慰、是鼓励,是带有一点安慰地告诉自己,别担心,有缘自会再相逢。


    但之后的日日夜夜,他每每回想起来,那一眼,总觉得并不是这样的意思。


    那浅色眼眸转来时,那抹情绪究竟是什么?是哀伤吗?谢妄怀疑过,但不确定。


    明明他们说好了,为什么还是这么伤心?


    兰徵分明是一个把所有事物都看得很美好的人,他是真的会相信谢妄能做到飞升来找他才对,可为什么那一眼,却让谢妄品出了些永别的味道?


    这几乎要成为他的梦魇,他已经很久没能梦到兰徵,无数次在只是见到那双哀伤的眼睛,梦境便戛然而止。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蒲团上,眉头紧锁,不知不觉,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管到底是为了什么,等他飞升,一切就都知道了。


    只是,他放于膝上的手紧紧握拳,指尖微微泛白,为什么没有区别。


    为什么修了这么久,和先前没有一点区别。


    在几天前开始,修为就好像凝滞了,可他却感受不到任何阻塞,他知道这是瓶颈的感觉。


    又是瓶颈。


    他才明白,为何大家都说空灵根修炼慢,他没想到,越到后期反而越慢。


    修炼这么努力,也依然只有金丹末期,上一次的瓶颈,靠的和兰徵双修,而如今靠自己这瓶颈又不知要困住他多久。


    虽然野心高涨,但他到现在才发现,他好像确实没什么修仙天赋,他不明白为什么。


    这仙侠世界把他引来定有原因,他知道自己在其中承担的角色也定非等闲之辈,身为这样的重要人物,他不信,真就是区区空灵根。


    他不信自己会平庸,他也不信自己没天赋。


    心中又思及那瓶颈,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便如藤蔓般从心底疯长出来。


    眼前又显出那浅淡的眸子,或是含着春水般的笑意,或是露出紧张的关切,或是藏着殷殷的求和,最后都被那日风雪中的哀伤覆盖。


    他不明白。


    那股焦躁愈来愈烈,他一咬牙,不再循序渐进,强行抽取周身浓郁灵气,试图以蛮力冲关。


    霎时间,狂暴的灵力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皆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皮肤下开始透出不正常的血红,周身气息变得紊乱不堪,他却毫无所觉,还在不断抽取。


    陆萧遥路过时便有所感,入洞果不其然看见一个即将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疯子还在作死性疯狂吸收天地灵气。


    他急忙给人护法,和兰徵近乎一脉相承的灵气打入体内时,那浑身血红的人周身气息才停止了继续暴涨的趋势。


    一道担忧的声音在后边急切响起,“师兄快散功!在这样下去,你要没命了!”


    谢妄眉头蹙得死紧,但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他心神渐渐平复,翻腾的气血也恢复正常。


    见状,陆萧遥转到他身前,谢妄抬眸一个眼刀,刚想开口,猛地喷出一口血,陆萧遥吓了一跳,道,“你真不要命了?修炼也不是你这样修的……”


    看见谢妄递来的眼神,陆萧遥默默住了嘴。


    谢妄冷冷看着他,他们两个也已经很久没说话,这次倒是久违。


    只不过,他想起若要说天赋,陆萧遥,就是一个有绝顶天赋的人。


    这几年来他厚积薄发,几乎不怎么费力,修为不断提升,轻而易举超过了谢妄,又常帮掌门办事,加上广为结交好友,也渐渐在宗内得了些话语权。


    不过除了第一点,其他都是谢妄不甚在意的,他对这个天骄也没什么好说的,“不用你管。出去。”


    陆萧遥又苦口婆心了一番话,最后还是被赶走了。


    他出洞时,正在忧愁,脚边忽然扫过某物,低头一看,发现是只狐狸。


    他认得这只狐狸,自从岑舟给它去要了块可以在宗内任意出行的令牌,这狐狸就到处乱窜。


    狐狸跳上前面的石墩端坐,和他大眼瞪小眼,陆萧遥道,“你在这干嘛?”


    “你离他远点。”狐狸忽然这么来了一句。


    “什么?”


    “他很坏。”狐狸说,它不喜欢谢妄,这个人总是受伤,就总是跑灵素涧,岑舟就没时间陪它玩了。


    陆萧遥拔腿就要走,他觉得狐狸没道理。


    哪知背后那尖尖的声音忽然又响起。


    “你知道么?他是个魔族。”


    脚步立刻便顿住,他转身,看着狐狸,半晌都没说话。


    “所以他再怎么努力也没用,魔族永世不能飞升,一辈子也就那样了。”狐狸眯起眼,笑声很尖锐,一想起偷听到的那些事,便有些幸灾乐祸。


    陆萧遥却没跟他一起笑,他神色罕见地严肃,一字一顿,“你别乱说话。”


    狐狸露出颗尖牙,狭长的嘴巴一动,好像还想说什么,忽地像是瞥见什么,瞳孔一震。


    这反应……陆萧遥心中升起一阵不妙。


    猛地一回头,谢妄就站在洞口。


    漆黑的眸子沉沉望来。


    “你……说.真.的?”


    那人的声音如淬了冰般的透着寒意——


    作者有话说:黑化进程:50%[可怜]


    第79章 神明在上


    狐狸望见那眼神,脑袋一缩,就要溜走。


    忽地整个身子滞住了,火红的一团被一股大力隔空拎起来,四只脚在空中乱蹬,毫无作用。


    咻地一声,那狐狸便落在了谢妄的手里,唧哇乱叫着,让陆萧遥救它。


    只是突然出现的人让陆萧遥在原地傻眼,没能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那狐狸自救无果,被逮进了洞天。


    他猛然回神,要进入洞天试着抢救,因为谢妄说不准真会把这嘴碎的狐杀了。


    哪知门口被谢妄下了禁制,他不能进去。


    洞内,谢妄一点也不废话,一手死死给狐狸按在石地上,一脚踩在了它蓬松的尾巴上。


    蹲下身,尾巴上重量更甚,狐狸痛地惨烈大叫,谢妄冷冷问,“你这畜生,下次再敢乱说,你的尾巴就不止是疼了。”


    没想到这狐狸也不是个孬的,它猛吸一口凉气,破口大骂,“你才畜生!我没有乱说!你师尊说的!你敢说他是乱说的……啊啊啊你你给我松脚!”


    “什么时候。”声音依旧冰冷,只是狐狸艰难抬头,发现这人的神情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恐怖。


    它一下支吾起来,竟然觉得有些犹豫了。


    倒不是可怜他,狐狸觉得他活该,一个魔族,飞升?痴心妄想!


    它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只是隐隐有一种不安的直觉,总感觉自己若是全盘托出,便离飞逝也不远了。


    它扭动着身子想减缓尾巴的疼痛,准备说点别的拖延时间,哪知眼珠刚一转,那踩在致命处的脚一下施力。


    “嗷嗷嗷!!!”狐狸凄惶尖叫,“几年前!我刚跑来不久的时候!你们被魔族入侵然后……”


    尖叫戛然而止,脚挪开了,不过并非满意狐狸的答案,而是因为岑舟来了。


    陆萧遥在外听见里头惨叫连连,怕到时候狐狸死了难以跟岑舟交代,只好去把人请来。


    “你这臭狐狸又惹什么事了?”岑舟拧着眉,看呜呜拖着有脚印的扁尾巴溜到他身后的狐。


    他刚抬眼看谢妄,却见人神色不对劲,刚想问问,就听见谢妄开门见山,“我是魔族?”


    岑舟没准备,流露一瞬惊愕,但迅疾理好了表情,见谢妄神情未变,以为他没看到,刚想打个哈哈,把事掀过。


    谢妄又一次出乎他意料,“兰徴知道。”


    这本应是个问句,却说得太肯定,岑舟又一次露了馅,即便他情绪还是收拾很快,但这一回,谢妄神情立马变了。


    变得很难看,再也没理谁,一边往外走,一边开始自言自语般喃喃,“他知道。”


    “他知道但他还是走了……为什么。”


    “你、你等等,谢妄……”岑舟突然感到有些无力,但谢妄依旧自顾自往外走。


    “……那他为什么答应我……给我希望……”


    “……是觉得我不重要。对不对。”


    “只是。哄我。都是在。哄我……”


    他忽然笑起来,两边肌肉扯着嘴角的弧度,黑眼睛亮地吓人,在昏暗的空间里看上去十分诡异。


    别说身后的陆萧遥、狐狸,连岑舟都被他突然之间的变化吓到了。


    岑舟刚要把人抓住诊断这是不是什么病症,但被呼着痛满地打滚的狐狸吸引了注意。


    陆萧遥便说交给他,他去看看。


    追上谢妄时,他正往山下走,没再自说自话,但确实整个人不太对劲。


    陆萧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看谢妄这个反应,知道狐狸说的八九十都是真的。


    突然得知师兄是魔族,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任由谢妄这个状态胡乱走下去,他有点担忧,伸手拉人,说话还有点磕绊,“没、没事师兄,魔族、也也挺好,他们派系很多,也不是所有都是坏种……”


    谢妄停了脚步,喃喃,“魔族不能飞升。他知道我是魔族。”


    “……啊?”陆萧遥有点困惑,不知为何他如此在意飞不飞升,“那、那就算了?”


    手刚碰到谢妄的衣服,猛地被甩开了,陆萧遥懵地看他,此刻的谢妄让人无比陌生,眼珠就像黑夜里的鹰忽地转来,语气近乎残忍。


    “别碰我,陆萧遥。你幸运地让我恶心。”


    “再不滚,我真的会忍不住杀了你。”


    陆萧遥当场愣在原地,这一回,谢妄走了,他没追上去。


    以前谢妄对他再不耐,也没这么认真说过自己让他……恶心,这样的话。


    那一瞬间,他有点无法像以前那样一笑而过,不放心上了。


    那道背影转瞬渐远,他停在原地,没再动。


    听雪崖上,如今已有了一座飞升殿,是为纪念兰徴仙尊而设。


    里面有兰徴的玉石雕像,或说神像,即便再细致,到底是石头,谢妄宁愿对着羽毛说话,也不常来过。


    但他现在来,是要问清楚。


    今日看守的弟子正巧是追捧他的其中一个,见到是他,立刻睡意全无,瞪着眼,“谢谢谢……”


    妄字还没谢出来,被走过身边的谢妄抬手敲晕了。


    入殿,抬眼看有着熟悉轮廓的玉石面孔,那人神情依旧。


    从前,他浸在这温暖里无法自拔,如今他只觉得看不透。


    他看不透兰徴,为什么这么对他。最后一眼,根本不是哀伤对不对?


    ……是漠然,神祇对凡愚的漠然。从没真正在乎过他,看到他飞蛾扑火般的努力,只是漠然。


    看到他身不由己地一次次被吸引,很可笑吧。


    到头来,还是只有他自投罗网,一厢情愿啊。


    殿外,最后一抹洒下金粉般的余晖从天际被彻底抽离,殿内的光线如退潮般逐渐消散,神像失去了光的依托,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殿宇中央孤立的人落下字音,似鬼魅似幽魂。


    “都是假的对不对。”


    那抹微笑,他死死盯住,此刻不再有一点温存,多么讽刺多么虚伪。


    “说什么以后一起看人间桃花,只有我自己一直信这话。”


    神像眼眸低垂,仿佛在静静注视眼前被玩弄于股掌只能在这自顾自发泄,最后依旧无能为力的可怜人。


    “等我飞升?都是骗我,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跟我的以后。兰徴,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在大殿回荡,比哭更难听。


    “你从来只把我当一件……用完即弃的泄欲工具,你除了登临大道其他都不在乎,对不对啊兰徴!”


    “你根本不在乎、只是我烦你,所以才大发慈悲说的那些话哄我其实都是假的,对不对啊!”


    “看我很可笑看我很可怜吧,把我捡回来的时候就是因为可怜我,选我这个空灵根也是可怜我,知道我是魔族觉得我更可怜更可笑了吧,是不是啊兰徴,你其实从来没有!……爱过我对不对。因为你其实根本不懂啊……也不在乎。”


    神像依旧沉默不语,此刻的无声就像最残忍的回答,无限放大的安静像寒冬刺骨的冰针从指缝、手心这些最为脆弱的地方刺入问神者的骨肉,寒意顷刻传达四肢百骸。


    刺向他摇摇欲坠就在崩散边缘的理智,将本就身陷泥泞的人刺入无尽的深渊。


    就在这刻,他忽然想起,他从前很少再想起过现世,这一刻那个从小到大记忆深刻的场景几乎是闯进脑海。


    “你,为什么要丢我,我在那里,等到一个人都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哈唉哟宝贝,好玩,丢你……好玩啊。”几个女人尖锐的笑声,“这不是会自己回来吗?”


    身上满是泥泞的男孩抿紧唇,盯着她们肆意的笑,最后只是垂眼,只是上楼回自己房间去。


    身后却不肯放过,传来凉薄的嘲讽,“这么容易就生气?跟他那死爹一个脾性。”


    “哈哈哈那不得了,看来以后啊,也是个多情坏种。”


    “……”


    那样尖锐的笑声,仿佛不是记忆,渐渐透到耳边,理智彻底崩溃,他像一只不知道怎么冲出牢笼的困兽彻底发了疯。


    “为什么丢我。为什么丢我?为什么丢的总是我啊!!!!”


    “好玩吗兰徵,很好玩是不是,玩完死的玩活的!我不是人吗?我不是那死木头啊,你说丢就丢,我也是人啊……为什么都不要我……”


    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吼爆发出来时,整座殿宇都静了一瞬。


    眼中似乎有什么太满,眼眶太过用力撑着,酸得厉害。


    他看着眼前不断沉默的笑面神像,模糊的陌生的石像,在眼中渐渐映成清晰的熟悉的脸,浓烈的不甘混杂更复杂的情绪一层层在胸腔涌上来,把那里的空洞全部填满。


    忽然之间,像是一定要得到什么,双膝一折,他跪了下去,深深跪拜下去,头抵在冰凉地面,合掌双十高高举过头顶。


    “三尺神明在上——


    “弟子谢妄,求神明垂怜,再让我见见……求你见我,兰徴!求你,再见见我吧……告诉我,说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是魔族,不知道我不能飞升,不知道我是个……坏种……说那些都是真的,”


    “……说爱我都是真的……说你一直在等我……说你从来没有想过……没有哪怕一刻、想过丢我,说……告诉我……一句话、一个字都好、都行!”


    “只要你说我就信,给我一点回应,求你了求你了……”


    “之后、我再也不缠着你烦你了……我自己想办法……”


    “想我怎么飞升,想魔族怎么飞升……刮掉肉剔掉骨不要这血……我飞升再来找你……好不好……”


    “告诉我啊兰徴……怎么做!!才能不丢我……”


    声音嘶哑难听,一句盖过一句,余音久久不息,直到彻底消散在死寂的大殿里。


    他依旧虔诚跪拜着,浑身颤抖地厉害,固执地等了许久许久,


    “滴答——滴答——”


    久到蜡滴尽,泪尽,


    双腿麻木,心木,


    烛火熄灭……一切都灭。


    在昏暗中,中央匍匐的人影极其缓慢地立起来,阴影不断在光滑的玉石地板拉长、放大,那块黑暗爬过去,开始爬上神像,然后不断放大,覆盖、侵蚀。


    紧紧合上的双掌慢慢分开,在眼前慢慢拢住高高在上的神像,就像被一个囚笼罩住。


    从神像处看去,也像拢住他自己渐渐染上血色、染上疯狂的眼瞳,嘴角不断扯开,“所以啊,原来——”


    “都.是.骗.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有惨败又绝望的笑在空寂的庙堂里不断回响。


    良久又良久,沙哑至极的嗓音,带着从肺腑处扯出的血腥气,如同从深渊爬出的厉鬼般幽冷,一字一顿。


    “我不会.放过你的,兰徵。”


    “死.也.不.会。”


    抬眼,密密麻麻的血丝从瞳孔边缘疯狂蔓延,再没有泪,尽是恨,与深深的……像是不甘。


    最后一眼。


    那名字被嚼碎了,混着血咽下去,踏过满地破碎的狼藉,走时,再没回头——


    作者有话说:黑化进程:100%


    其实小鸟知道的话,会很心疼[可怜]


    第80章 魂魄合一


    云笈宗藏书阁近日住进个狂人,额间开一眼,一声不吭往云梯边一坐,不眠不休地阅万册、览千卷,因太过养眼,令人频频侧目。


    不过无人知道他手中流水般滑过卷册,只不过是为找到一两句有关魔族的话。


    即便只有零星,但也理出些思绪。


    不似修真界宗门林立,魔罗界根据地理环境划分九区,战时以一区为首,平时各自为营。


    魔族起源无人知晓,只知上古大魔修炼之法乃在仙道之外,一种以血为媒的功法,入门极易,进步飞速,广而传之。


    这些以此法为本的修炼者聚集,便成魔域,魔气日益浓郁,人间界、修真界不受其扰,便自成一界,名曰魔罗界。


    但此法唯一弊端是要通过血脉继承天赋,简而言之,龙生龙凤生凤。


    因此魔域中人极其看重血脉,也只有上古大魔之后才叫魔族,其余后来加入者,顶多算是魔修,修真界称之堕魔。


    而魔族内又根据血脉修炼的强悍程度界限分明,虽说规矩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但因为这修炼之法的特殊性,魔尊之位可以说是代代相传,无人敢僭越,无人能僭越。


    后因魔族修炼普遍快于强于修仙者,傲慢之心愈高,有心生歹念者四处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弄臭了整个魔族名声,加之其修炼之法本就有违天道,于是天行柱降下神谕,讨伐整个魔族。


    仙魔大战,死伤无数。


    神谕再次降临:魔族永不能飞升。


    为此魔族试过抗争,但上界不对魔族开放通天路,任何抗争都无济于事,之后,魔尊终会死于心魔的诅咒也开始了。


    这些都是世人已知之事,这天下第一宗的藏书阁竟没一点新意。


    就算再厌恶防备敌人,但这第一宗门一点不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


    谢妄沉着脸,几天来终于站起了身,只是刚把手上的书放回书架,抽手时不小心连带了本书出来。


    捡起一看,谢空空著。?


    魔尊的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围没人发现,那个读书狂魔拿过书放进袖中,悄无声息离开了藏书阁。


    回到先前的院子,陆萧遥不知道去了何处,谢妄没在意,开始在房间里查看此书。


    里面详细记述了身为魔族的,可以说是使用教程以及注意事项,简直就像为此时的他而写的。


    谢空空在书里提出很多看法,比如他觉得魔族修炼之法有个明显缺陷,天赋越高者性情越容易变得极端不可控,他认为这就是魔尊容易产生心魔的原因之一。


    他还在书里提出,魔族若能产生至纯至净者,这一类人或许不会产生心魔,最后也就不会灭亡,只是他还没找到天然的例子。


    谢妄快速翻过其他类似的杂七杂八和胡言乱语,目光最后定在一处关于魔族特殊魂魄的地方。


    自从得知魔族不得成神的神谕后,谢空空便开始寻找魔族能够成神的办法。


    他大量研究空间禁制,妄图不走通天路而直达上界,虽然失败了,但意外发现了特殊魂魄。


    似乎除了他们这个空间以外,还有别的形形色色的空间,存在大量魂魄,其中不乏至纯至净者。


    他用自己的血、骨捏了个魔族人身,想方设法利用禁术招魂附体,再将其制成傀儡,想着等促其飞升,放下通天路,魔族便能一掌上界。


    可惜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他只好将这造出来的人身随便锁在当时路过的地方。


    此外,谢空空还提到自己曾不小心弄出了个继承人,这孩子完美继承自己,修魔天赋异禀。


    但这没用,谢空空便试着用他来招魂,但还是失败了。


    魔族感情淡漠,谢空空自己又还在位,对这个未来的尊位挑战者没什么怜惜,也为了不让底下产生异心,想也没想便顺手封了这孩子的修魔天赋,将其放养至人间界自生自灭。


    谢妄看完这些内容,顿感脊背发凉和一股愤懑之情涌上心头,敢情他穿到这里来和谢空空这个老登有关?


    他前后又翻了翻,却没有再多的信息,不知道这个老登还活着没有,若能当面对峙,或许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但这些不是目前最为重要的事,就算真搞清楚了,谢妄其实,也不觉得很有必要回去。


    他先前再崩溃再恨,在没抓回人前他决不罢休,兰徴越是避他,他就越要找,届时势必发狠报复这个真正的骗子。


    谢空空没找到的方法,他并不认为自己就找不到。


    而且不是试着找一找,他是一定要找到。


    眸色转深,他越发冷静想到,自己势必不能在此地久留,那只狐狸嘴巴大,身份问题始终是个隐患。


    但他也不能就这么离开,目光落在最下面有一行小字注解:若是想破除封印,需要强大外力冲击。


    强大外力冲击……他下意识想到那枚玄珠,若能把那魄融合了的话,说不定能冲破封印。


    谢妄果断将屋内所有东西都往乾坤袋装,全部收拾好后,从那木盒里拿出玄珠,去了后山。


    山背阴凉处有块空地,林静风息,适于魂魄合一。


    有关魂魄的法术都是禁术,云笈宗藏书阁不一定有,但谢空空的书里不少。


    他将那生魄召出,现在看见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依旧有点厌烦,他想起那骗子提起过自己魂魄俱全,怀疑这不是他的魄。


    书上也说若特殊情况需魂魄差距过大,需要有魔尊级别或者渡劫末期大能护法,否则强行融合轻则修为有损,重则魂飞魄散。


    但谢妄管不了这么多,这魄修为深厚,强行融合必然有极强冲击,只要有成功的一线机会便够了,他一定会死死抓住。


    在此之前他解下腰间的饰物欲放于旁边石墩上,摸到那枚翎羽时,他愣神了刹那,随即满不在乎似的随手放在了上面。


    几个时辰过后,谢妄再一次爬起来,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回尝试,一次比一次难站起身。


    那魄过强的自我防卫意识、近乎本能的排斥和残暴抵抗,每次当他开始运转功法时,便将人狠狠掀飞,砸在地面上,不多时这四处都是他身子砸出来的坑。


    身体早已不能入眼,鲜血浸透了残破的衣袍,额间还在不断滴下。


    他像先前无数次那样固执往前走,骨骼咔咔响,五脏六腑仿佛移位,随着步伐本该一阵一阵的疼,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眼底那簇幽暗的火,愈来愈烈。


    轰——毫无意外,依然被击飞,这一回他被掼向粗壮的树干上,脊背严重受创,瞬间麻痹了全身,久久不能缓过来。


    他喘着粗气,运转灵息,这魄……分明就是他的,这么固执的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那小骗子到底在怀疑什么?


    额间的血更多地溢出来,落在脚底成一片暗红的泥泞,谢妄没注意一手按在上面,浑身不住地颤抖,强撑着自己直起身,立住。


    他垂眸望着手掌一片污浊的血,温热还在不断流下,甚至遮挡了视线,他低低冷笑,“若真是我的魄,就该老实点。”


    “你是更想我死,还是也想……把他抓回来。”


    那魄不会说话,自然是沉默着,谢妄也不知道自己在试图沟通什么,只是没有回应的感觉让他无比烦躁,他厌恶没有回应,就像被忽视,让人心头火起。


    周身灵力再一次暴涌,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向那巍然不动、依然顽固抬手凝气的身影。


    此刻恰好一阵风过,一直乖巧躺在石头上的羽毛被轻轻吹起,轻柔地悠悠飘向这边。


    这一回那魄虽依旧抵御姿态,却浑身没有一丝灵力释出,羽毛便稳稳落在向上翻过的掌心,微微晃动,好似在轻蹭。


    爆发的人影与静立的人影瞬间重叠融合,生魄终是认了魂,魂魄归一。


    等谢妄醒来时,身上的痛楚都已经消失,前所未有蓬勃浩荡的灵力在体内汹涌,隐隐还能感受到体内还有另一股陌生霸道、但他适应地极快的力量在胡乱窜动。


    丝丝缕缕黑气萦绕在周身,他想这就是魔气,封印破了,天生魔族,魔气自生。


    长久的压抑以来,第一次得到了成功,他静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喃喃,“天意,这是天意……天不要我死,我一定、一定要争。”


    “……兰徵你等着,等我……”


    话未完,他猛地喷出一口血,抬脸不知何时已是泪血满面。


    只是他刚抬起沾满污血的手,便感到掌心的柔软。


    山阴处怎么会忽然一阵风过……


    半晌。


    声更轻,好似在自问,“这也是天意……对不对……”


    霞光映照在山头,落下徐徐余晖。


    他出了隐秘的山谷,正在想自己该往何处去。


    上头御剑飞过的一人影似乎看见他,忽地下降,确认后,刚对上视线,那人便急急对灵犀令叫道,“禀仙尊,找到谢妄了!”


    感到来者不善,谢妄顿时眯眼,他似乎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人。


    不过这么思索的一瞬功夫,半空中出现数十道人影,为首是几位仙尊,将他团团围住。


    谢妄冷眼看着,腰间别着君临剑。


    在他都要以为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了时,晏清向前一步,声音平静道,“谢妄,有人举报,在你房间找到了剑冢丢失的古剑……”


    他顿了顿,“以及关于魔族的书。现在要对你缉拿审问,暂且先押入地牢。”


    晏清说话时,他身后陆萧遥不动声色,在袖子遮挡下使劲朝他打手势,意思是让他先照办,剩下的他找人想办法。


    一旁岑舟见他面无表情,知道他现在估计心神不宁,补充道,“这事还没定性,且你已有君临剑,并无与魔族联合偷取其他古剑的动机,所以只是去地牢住几日,问过几个问题便好。”


    他说完,晏清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说什么。


    只是谢妄并没有按照陆萧遥的手势照办,也没有听信岑舟的话心平气和去地牢。


    他只是声音毫无波澜,两个字简要回应,“污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