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汐默默记下信息，没有回信。


    这样对彼此来说才最安全。


    所以当晚伏玉传同样信息给灵汐时，灵汐也没有回信。


    回到木屋时，夜枭正拄着两根木杖，艰难地练习行走。


    晌午的阳光笼罩着屋前瘦骨伶仃的身形，他的影子被缩成小小一团，鼻间滴落的汗珠折出微弱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木杖拿远，试图独自迈步。然而刚迈出一步，他便身体一晃，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栽倒在地。


    灵汐上前扶起夜枭，自己也纳闷——这都快三个月了，其他骨头都长好了，怎么这腿还是用不了呢？


    不会是自己治坏了吧？灵汐有点慌。


    可惜巫虽善祝，不能自祓①，巫族的巫术不能作用于自身，否则她真要打开自己的腿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接错了。


    但灵汐还是为这事去了城中一趟，云归雁送了她一本有关接骨续筋之学的医书，还贡献出了自己的腿，让灵汐引灵气仔仔细细摸清了骨肉结构。


    很不幸，当时夜枭踝部有段小骨碎得不成型，灵汐修复时果然修错了。


    只能敲断重来了。


    灵汐心虚地疯狂道歉，夜枭倒是格外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哪怕再次承受断骨之痛，他也咬着一块布巾将呜咽声死死卡在了喉咙深处。


    .


    灵汐这下不得不延长在荆丘山的停留时间。


    不过这段时间倒也不是全然浪费，通过夜枭、云归雁、话本甚至路过茶楼时听到的说书段落，灵汐大致了解了这世间局势。


    大荒东陆原是大梁国土，大梁王朝统治九州数百年，后梁王崩殂，太子年幼，大皇子联合母族血洗宫门，自此九州崩裂、诸侯并起、群狼混战。


    各方混战近百年，直到七年前终于形成北祁、南姜双雄对峙之势，两国签下停战盟约，百姓终于得以喘息。


    然而两年前，北祁撕毁契约，铁骑直扑南境，姜二王子率兵亲征，以少敌多大败祁军。


    后姜国乘胜追击，一路势如破竹直捣祁国都城，至此九州归一，万民朝姜……


    好吧，这段主要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但云归雁和夜枭也与灵汐说了不少东西。


    比如云归雁跟随师父在军中的轶事奇闻，比如夜枭终于打破原则说出了他的秘密任务。


    主要是灵汐在荆丘山上实在无聊，每天除了和康康玩两个时辰，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和夜枭聊天。


    聊完天下局势，聊完夜枭过去的生活、学过什么、擅长什么、死士日常……话题又回到了“夜枭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杀阵之处”。


    之前还不太熟，灵汐也不好意思追问。现在好了，大家熟络了，灵汐开始刨根问底了。


    “你不是说你以后的命都是我的了吗？不是还说要效忠于我、给我卖命吗？那怎么连这都不肯告诉我？”


    夜枭有些为难，踯躅不定。


    灵汐继续威逼利诱：“放心说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也不会管你们人族的事。你就当讲个故事，缓解一下我的无聊，我心情好了施术更稳定了你的腿好得更快啊！都这么多天了，要是我的好奇心还得不到满足的话，今晚一定睡不着了，明天都没精神去找吃的了……”


    夜枭败下阵来，同意道：“好吧，那你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


    “一定一定！”灵汐爽快答应。


    原来，夜枭的“主人”是个亡国贵族，国家被姜国吞并之后，便藏在山村之中，暗中联络旧部培养势力密谋复国。


    可惜复国之战还没开打，他私藏兵马的事就被姜国探子发现了。


    姜王下令诛其九族，这位“主人”率三千私兵迎战姜国铁骑，乱战之下，又秘密安排大批死士护送其妻儿离开——一小部分是护送真正的世子，大部分是伪装护送队伍，负责扰乱姜军视线。


    而夜枭也是诱饵之一。


    他服从命令一路往南，姜军穷追不舍，和他同行的死士要么死在路上，要么和他分散了。


    他一个人跑到荆丘山附近，后方仍有姜兵追踪，于是他给马匹背上了和他重量相当的石头，留马匹误导追兵，而自己则走了无路荒山以图脱身，结果就走进了荒山野岭的杀阵之中。


    “还真是跌宕起伏啊！”灵汐听完不由得感叹，“你们人族的生活也太惊险了！”


    这和她在海岛上每天爬爬山下下海捉捉虫学学禁术逗逗小动物的生活实在是天差地别啊！


    灵汐自小在无尽夏长大，从未到过大陆，既不了解这里的王朝更替，也不了解此处人们的生活。


    等她登上大陆的时候，能了解的只剩下战争巨磨碾压后，于夹缝中苟延残喘的遗民。


    从她唯二熟悉的人族口中来看，这里的情况比无尽夏复杂多了。


    在无尽夏时，只要不去深海和远海，最大的危险来源只有各种毒物。


    同族互相残杀的事……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她长这么大只经历过一次，她自己还是杀人的那个。


    .


    又在荆丘山逗留两个月后，夜枭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不仅行走无碍，而且已经能每天早起在屋前练功了。


    灵汐见他练功颇为新奇——巫师重术法，不修体术，顶多只跳跳祭祷舞步，她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精妙的体术。


    一招一式迅疾如电又舒展如云，只拿一根树枝也能打出携风带雨的气势，突刺劈砍从不拖泥带水。


    看起来夜枭恢复得差不多了，灵汐觉得自己也该走了。


    一个阵雨过后天又放晴的下午，灵汐又来到城中药铺，想为夜枭备些扶正固本强身健体的药材，顺便和云归雁道别。


    绕过医馆前门，灵汐又是直接到后院来找云归雁。


    云归雁的发梢肩膀都湿淋淋的，正站在院中用力甩去药草上的水珠，再拿布巾拭干药草表面，最后平铺在圆圆的簸箕上，放到高低两层的药架上晾晒。


    灵汐刚打了个招呼，便对上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


    “你哭过了？为什么？”灵汐跑到药架旁关心道。


    云归雁手上活计不停，蔫蔫道：“我昨晚看医书看到太晚了，今天晒药草时不小心睡着了，遇上突降大雨，药材被雨淋了，我被师父骂了。”


    灵汐扭头一看，屋檐下收着很多簸箕，里面皱皱巴巴的药草都湿漉漉的。


    “再有一个多时辰太阳就下山了，这些药草今日晒不干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云归雁抽抽鼻子，眼睛也像被雨淋了般湿漉漉的。


    灵汐看看天色，雨后的阳光格外温润柔和，恐怕是晒不完了，便道：“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的。”


    施下汲水咒，一滴滴水分快速从药草中析出，药草很快就变回干干巴巴的状态了。


    云归雁怎么说也还是个十岁小孩，见此情状不由得手舞足蹈，“天哪，姐姐，你好厉害！能不能也教教我？我要是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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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以后晒药草就太方便了！”


    灵汐没有直接拒绝，反而问道：“你不是想学医吗？干嘛老想着怎么干药童的活？”


    比灵汐矮上一头的云归雁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这药材总要有人处理吧？这里总共就我们师徒三人，师父带着师兄在前面忙着行医配药，那后院的活只能我来干了呀！”


    灵汐只思考一瞬，便做出决定：“我过些日子就要走了，走之前我再送你一件谢礼吧！”


    云归雁好奇：“什么谢礼？不对，你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灵汐眨眨眼睛，抱了抱云归雁瘦弱的肩膀，轻声道：“我有事要做，得去很远的地方，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至于谢礼，日后你就知道了。”


    .


    灵汐来到医馆正门口，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柜台后给人配药，柜台对面零零散散坐着几个等待的病人，队伍后面是一方用竹帘隔出来的小空间，医师正在里面给人看诊。


    一位皮肤黝黑脸上带疤的中年男子一瘸一拐地从竹帘后出来，边上等待的人群还在聊天，灵汐便见缝插针地闪身进了看诊间。


    山羊胡医师抬头一看，便熟稔道：“呦，小姑娘，你又来卖药材啊？你直接找我大徒弟就行啦！”


    灵汐屁股一沉坐到医师对面，摇摇头道：“不，我今天不是来卖药材的。”


    医师捋了捋胡子：“怎么啦，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灵汐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掌，医师便顺着她的意往前凑了凑：“怎么啦？”


    灵汐伸出两指，抵在医师额上，一晃神的功夫，医师的眼神便呆滞起来。


    灵汐幽幽开口：“云归雁很有学医天赋，你非常重视她，决定把她当做传人培养、倾囊相授……药童的活计，你再从外面找个人来干吧！”


    凡事总有第一次嘛，灵汐的神识类巫术总有一天要在人身上试试的，不如就在今天就在这里试试吧！


    .


    隔日，灵汐趁着正午时分带康康一起在山溪沐浴，康康玩完水便躺在草丛中睡大觉，灵汐则选了棵顺眼的树爬到上面晾头发。


    灵汐正闭着眼享受着山间清风、鸟语花香，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到了她头顶树枝上。


    “怎么了？有人来了吗？”


    乌鸦哇哇叫了两声，表示肯定。


    灵汐睁开眼睛，朝乌鸦施术：“万物有灵，生生共息，以血为契，暂借汝识！带我去看看。”


    再一闭眼，便看到了乌鸦的视线。


    乌鸦飞过两座山头，身下小小一团的树冠倏地放大，穿过一层绿帐，乌鸦便落到了高树枝头。


    前方，是漫山遍野的粉紫色小花；低头一看，一个白色身影正蹲在地上不知在研究些什么，周围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在窸窸窣窣地探查草丛。


    这是夜枭误闯杀阵的地方，那一地血迹已被大地吸收，当初寸草不留的阵法中心如今也长出了一层嫩绿的新草。


    “此处阵法启动后，我们就来检查过了，但……并没有发现尸体，血迹追踪也没有结果……抱歉，前辈，是我们学术不精！”一个年轻巫觋满脸歉意地对蹲在地上的身影行了一礼。


    “正是因为查不到，所以更有可能是她，她在有意抹除痕迹、切断追踪。”地上的身影终于站起身来，是个嘴边留了一圈胡子、面上略显憔悴的年长巫觋。


    是令杰的父亲，风意长老的丈夫，在雾隐岛上学时灵汐跟他打过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