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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重生后被宿敌强娶了》 第61章 心甘情愿地把驸马休掉
为了两国邦交, 姒华欢强忍着当场发作的冲动,道:“二王子,请你自重, 带着你的人, 立刻离开。”
阿史那卡伊看着她气得绯红的脸颊,非但不恼, 反而觉得愈发娇艳动人。
他迟疑了一下, 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哦, 我明白了。公主是不喜欢他们这些,嫌他们太过粗犷,不够文雅?”
他自顾自地点点头, 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姿态爽快道:“确实中原女子或许更偏爱白面书生,或是世家子弟。无彷, 公主且稍待几日, 我再去为公主寻一些符合你们中原女子口味的美男子来, 保管让公主满意。”
姒华欢:“……”
她真的被雷到有些说不出话了。
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进了一团粘稠的浆糊里。
阿史那卡伊想听到什么?夸他慷慨大方吗?
“我不需要。”姒华欢忍无可忍道,“二王子, 这里是京城,不是你可以肆意妄为的草原。你若再敢胡言乱语, 休怪我不客气。立刻带着你的人走。”
然而阿史那卡伊像是浑然不觉,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火大的自信笑容:
“公主何必动怒?我只是真心想让公主感受到我的好,我相信只要公主体会到我比那谢昀更懂得如何让人快乐,更符合你的喜好, 你自然会心甘情愿地把他休掉。反正……”
阿史那卡伊拖长了语调,冲姒华欢眨了一侧眼睛:“我打听过了,公主与驸马实际上也是关系不和,貌合神离不是吗?公主何必守着一段无趣的婚姻?”
“看来二王子不仅眼神不好,耳朵也不甚灵光。”
姒华欢和阿史那卡伊同时转头,循声望去。
谢昀勒马停下,跳下马缓缓走来。
他面色沉静,眸色却幽深如同寒潭,目光缓缓扫过阿史那卡伊,最后落在姒华欢身上,见她无恙,冰寒之意才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点。
阿史那卡伊见到谢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是被激发了斗志,眼中燃起兴奋的光芒。
“原来是驸马。我与公主在商议要事,驸马还是回避的好。”
“要事?”谢昀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在别人府邸门前纠缠他人之妻,献上些不入流的货色,这便是乌兰二王子的要事?真是让谢某大开眼界。”
阿史那卡伊气定神闲道:“男女之间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驸马又何必执着?”
谢昀道:“二王子所言极是,强扭的瓜不甜,就如同草原上的秃鹫,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猎物盘旋不去。自以为志在必得,却不知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徒惹厌烦,平添笑柄罢了。”
“我大越礼仪之邦,公主金尊玉贵,她的意愿便是规矩,若有人不识趣,非要行这蛮横无理之事,以为凭借几声聒噪,便能如愿。那未免也太小瞧了我大越,也小瞧了谢某。”
阿史那卡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驸马好利的一张嘴,不过道理再大,也大不过人心所向。”
他目光在谢昀和姒华欢之间转了转,语出惊人:“也罢,驸马若实在不愿被公主休弃,舍不得这荣华富贵,那我退一步。你也可以加入我们,我阿史那卡伊心胸宽广,接受你。”
在场人不约而同都露出了有些呆滞的表情。
这话显然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姒华欢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阿史那卡伊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惊雷,劈得她外焦里嫩,以至于她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言语来表达内心的荒谬。
谢昀瞬间变了脸色,眸中寒光毕现,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阿史那卡伊却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脸上笑容更加灿烂,甚至有一丝自豪感:“驸马不必羞恼,此时我们可以慢慢商议……”
他话没能说完。
因为谢昀动了。
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犹豫,一拳砸在了阿史那卡伊脸上。
这一拳力道之大,毫无保留。
阿史那卡伊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打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险险稳住身形。
他嘴角破裂,渗出一缕血丝。
阿史那卡伊抬手,用拇指抹去嘴角的血迹,看见手指头那抹鲜红,他气笑了,舔了舔嘴唇,看向谢昀。
他何时受过这等气?
在乌兰,他阿史那卡伊是最受宠的王子之一,人人敬畏!今日竟挨了大越区区一个驸马一拳!
“二王子,”谢昀站回姒华欢身边,整理了一下自己因动作而微乱的衣袖,“这一拳,是教你何为礼义廉耻。若再敢口出狂言冒犯公主,下次就不只是一拳了。”
阿史那卡伊却无视他要杀人的目光,转向姒华欢道:“公主殿下,你也看到了,你这驸马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挥拳相向,实非良配。”
“我还是觉得我更适合你,至少我懂得如何哄女人开心,绝不会对你动手。”
姒华欢深吸一口气,对他道:“现在,立刻,马上,带着你的人,消失在本公主面前!”
阿史那卡伊撇了撇嘴,似乎有些扫兴,摊摊手,无奈道:“好吧好吧,今日看来今日公主心情不佳,那我改日再来拜访。”
他竟然还能对姒华欢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的笑容。
然后对着身后那八个看到目瞪口呆的美男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跟上,然后便转身迈着大步离开了。
谢昀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紧抿着唇,盯着阿史那卡伊离开的方向。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刚才那一拳有些泛红。
姒华欢拉起他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没事吧?”她指的是他的手。
谢昀收回目光,看向她,眸中冰寒稍稍融化:“无事。”
他直接动手打一国王子,虽然解气,但终究是落了话柄,更涉及两国邦交。
“此人,无耻之尤!”姒华欢知道他顾虑什么,愤愤道,“你不必担心,打便打了。我这就进宫去找父皇,父皇定会为你撑腰!”
她的人,怎能任由外人欺辱!
谢昀终于眉目舒展,沾上点笑意,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公主殿下为我撑腰,我该如何回报公主殿下呢?”
姒华欢眼珠一转:“要不……你也给我找八个面首?”
谢昀两根手指捏上她的脸蛋,轻轻掐着摇晃了几下:“想都别想。”
“我赶回来是有急事与你说。”谢昀拉住她的手往府中走,“我们进去再说。”
一路穿过庭院回廊,直至进入主院花厅他才松开手,并顺手将房门掩上。
见此刻的谢昀脸上罕见出现了些许严肃的表情,姒华欢心头不由一紧,
“到底是什么急事?”姒华欢问道。
能让谢昀如此神态,绝非小事。
谢昀转过身面对着她,沉声道:“方才在宫里,几位老臣向陛下谏言,他们请求陛下,务必在三日之内,定下太子妃人选。”
姒华欢一愣,前世并没有这一出。
“三日?为何如此仓促?”
这简直如同儿戏,太子妃人选关乎国本,岂能如此草率决定。
谢昀道:“他们说,乌兰国提出和亲,无论应允与否,都已将太子婚事推至风口浪尖。”
“为稳固国本,杜绝乌兰乃至其他势力借此生事,必须尽快定下太子妃人选,安定东宫,才能彻底绝了乌兰的念想,也好让朝野上下安心,掌握主动,不被外人左右。”
这个理由让人难以反驳。
哥哥年岁见长,婚事本就备受关注,如今被乌兰这么一搅和,更是成了朝堂上亟待解决的重点问题。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姒华欢心头,她问道:“他们推荐了谁?是不是薛宝芝?”
薛家势大,薛宝芝的父亲是当朝右相,前任太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其本人更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家世、才情、容貌,无一不是太子妃的绝佳人选。
她紧紧盯着谢昀的嘴唇,生怕从那里面吐出那个让她厌恶的名字。
谢昀摇了摇头:“没有,几位老臣并未具体推荐人选,只是联名上疏,陈明利害,请陛下圣心独断。务必在三日内,钦定太子妃。”
姒华欢如释重负,长长舒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薛宝芝,是谁都行。
她的反应没逃过谢昀的眼睛,谢昀更觉疑惑。
姒华欢虽与薛家那位小姐不算亲近,但也谈不上有何深仇大恨。
何况上次在宫宴上薛宝芝还救过他一命,为何她会对薛宝芝如此排斥?
“你为何如此厌恶薛宝芝?”他问道。
姒华欢:“我不是说过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理由?”
谢昀显然不相信她说的话,就这么定定地盯着她,大有一股今天她不说实话,就盯到底的势头。
姒华欢沉默了片刻,眼帘低垂,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做了一个梦。”
又是梦。
谢昀心中一跳。
“在梦里,我亲眼看见薛宝芝成为太子妃后,薛家是如何一步步干涉朝政,蚕食朝堂,如何利用外戚的身份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步步紧逼。哥哥他……”
提到姒华容,她的脸上难掩心疼,“哥哥被他们架空,被那些层出不穷的阴谋阳谋、党争倾轧折磨地筋疲力尽、行销骨立……”
谢昀伸手握住姒华欢冰凉的手指,放柔了声音安抚道:“那只是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你近来忧心乌兰和亲之事,加之对薛家权势本就有所忌惮,才会做这样的梦。”
“不!”姒华欢眼神异常坚定,“那不只是个梦。哪怕只是个梦,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成真,我也绝不允许!薛宝芝绝不能成为太子妃,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看着大越陷入那样的境地。”
上一世她没有预知,也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这一世她提前预知,定会拼尽全力阻止这些的发生。
她的坚决超出了谢昀的预料,他从未见过姒华欢对一件事如此笃定,甚至不顾一切的态度。
谢昀目光深邃,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仿佛要透过眼睛看出点什么。
他沉默片刻,换了一个问题:“你经常做这样的梦吗?”
姒华欢怔了怔,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她眼中的激动稍稍平复,摇了摇头。
“不经常,只是偶尔。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梦到一些……片段。”她的话语有些含糊。
“那你梦到的这些片段中,有我吗?”——
作者有话说:女鹅(目移):能播的还是不能播的?
第62章 “我确实梦到过你。”……
姒华欢愣了一下, 快速思考了一瞬,目光下意识游移开:“没有。”
从小到大十几年,谢昀太了解她了。
她这欲盖弥彰的反应, 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告诉他“我在说谎”。
他心中那点紧张, 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悸动。
谢昀向前走近半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他身上凛冽的气息, 混合着淡淡的白兰香萦绕在姒华欢鼻尖。
他低下头,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躲闪的侧脸:“是梦到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你生气了吗?所以你不肯告诉我?”
不知怎的,如此正常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 似乎就变了味,周身的气氛也变得有些不一样。
姒华欢脑中本出现的前世之梦中, 忽然一个桃色画面将那些梦顶开, 倏地冒了出来在脑重演, 强行唤起她封存的记忆。
姒华欢咬了咬下唇,哼道:“你、你别瞎猜了,少自作多情。”
这话,这语气, 怎么听着竟有几分耳熟?
谢昀凝神细想,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类似的腔调。
所以姒华欢梦到他了, 而且很可能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而是让她难以启齿,甚至有些羞愤的事。
他大概有些头绪了。
谢昀含笑,继续问道:“难道是,你对我, 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姒华欢感到耳根热起来,炸毛道:“谢昀!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谢昀声音又低了些,循循善诱,“嗯?说出来。”
“你……你才梦到那些呢!”
“嗯,我确实梦到过你。”谢昀道。
姒华欢被谢昀突如其来的坦诚吓了一跳,随即热度攀升至两颊,越烧越旺。
就说他是个大色胚吧!
姒华欢被他说得又羞又恼,气得狠狠踩了他一脚,提裙就往外走。
还有正事要做。她要回宫,务必阻止前世悲剧重演。
谢昀追上她,问:“你要去哪儿?”
姒华欢头也不回,甩给他两个字:“回宫!”
谢昀跟在身后重重叹了口气。
这小祖宗这般气冲冲回宫去,他又要挨陛下骂了。
姒华欢与谢昀一同入宫,欲在探探父皇的口风。
两人行至紫宸殿外,恰逢殿门开启,一位穿着官袍,气质清癯的中年官员缓步而出,正是当朝太史丞。
他见到姒华欢与谢昀,行礼后便步履从容地离开了。
内侍通传,二人整理衣冠,步入紫宸殿。
殿内,嘉平帝正端坐于御案之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在思索什么,见他们进来,抬起眼:“你们来了。刚才太史丞的话,你们在门外可听到了些许?”
姒华欢与谢昀行礼后,姒华欢说道:“父皇,方才太史丞所言何事?我们只在门外见到他出来,并未听闻具体。”
嘉平帝也不隐瞒,道:“太史丞观测天象,称紫微星旁有异动,关乎国本。他言道,太子需与一位命格特殊,能承载国运的女子成婚,方能保我大越江山永固,国运昌盛。”
姒华欢眉头微蹙。
前世,太史丞未曾在太子妃擢选之事上有过任何建言,此刻突然出现是巧合,还是因为她重生带来的变数?
谢昀问道:“陛下,太史丞可指明了是哪家贵女?”
皇帝摇了摇头:“他尚不能确定具体何人,须得将京城所有适龄待嫁贵女的生辰八字汇集于他,由他推演测算方能知晓。”
姒华欢心中冷笑,果然来了。
前世没有这一出,这世却凭空多了个命格之说,偏偏还是在选定太子妃的节点。
先是老臣联合上疏急选太子妃,马上太史丞便给出了预言。
这背后若无人推动,她绝不相信。
姒华欢面上不显,只是问道:“父皇,您真的相信太史丞此言?”
她深知父皇虽历经图治,在军政大事上杀伐果断,但在某些玄之又玄的事情上,却难免有些偏听偏信。
嘉平帝闻言,露出了一个老谋深算的表情:“朕已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姒华欢心中微讶。本以为父皇是两日后被朝臣逼得无法,才想出那个选秀的主意,没想到此刻就已经有了打算。
只听嘉平帝继续说道:“朕已决定,让古丽公主,与太子妃擢选名册上的名门贵女们一同入宫‘考察’。”
姒华欢知道嘉平帝的用意。
古丽公主来自草原,擅骑射,性子直率,并不精通中原贵女必备的琴棋书画、诗词女红。
父皇特地设下考察四艺及女红的环节,是想不动声色地让古丽公主知难而退,或者至少让她无法凭借自身能力轻易胜出。
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前世这场考察中,薛宝芝凭借过人的才情和精心准备,在诗词歌赋与琴艺书画上都表现得尤为突出。
几乎是以碾压之势,一举夺魁,风头无两,直接让嘉平帝和皇后立刻敲定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难道历史真的要重演?
不!绝不能!
突然,姒华欢脑中灵光一闪,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这场选秀,薛宝钗根本无法参加呢?
薛宝钗不可能自己放弃这机会,只能自己“帮”她一把了。
她知道这手段不算光明正大,但对付薛宝芝和其背后虎视眈眈的薛家,或许是当前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从紫宸殿出来直至登上回府的马车,姒华欢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眼珠滴溜溜地转,显然在盘算着什么。
谢昀坐在她对面,将她这副模样尽收眼底。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多半是在打什么鬼主意,而且通常不是小事。
更是他有些在意的是,她几次悄悄抬眼看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昀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有一丝淡淡的无奈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一路上欲言又止的,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被他点破,姒华欢犹豫一瞬,问道:“你的近身侍卫或心腹都是男的吗?”
谢昀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没头没尾的。
“没有。”他说。
“哦。”姒华欢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
“只是想问这个?”
姒华欢点点头,含糊道:“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
谢昀明显不信,但看她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
终于,马车停稳在侯府门前,谢昀率先下车,习惯性转身,伸出手,准备扶姒华欢下来。
然而姒华欢只是从车厢里探出头,并没有将手递给他,快速地说道:“我忽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去一趟卫国公府。”
说完根本不给谢昀反应的时间,立刻对车夫吩咐道:“去卫国公府。”
车夫愣了一下,不敢违逆公主的命令,连忙应声调转马头。
留下谢昀一个人站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一脸错愕。
他就这么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所以姒华欢这一路上心神不宁,欲言又止,就是为了决定要不要和他说去卫国公府?
去卫国公府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他还能不让她去不成?
谢昀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无奈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
*****
马车在卫国公府门前停下,门房见是康乐公主的车驾,不敢怠慢,一人连忙引她进府,另一人快步跑进去通报。
她刚走进叶殊宜的院子,便见穿着杏子黄襦裙的叶殊宜快步迎了出来。
“华欢?你怎么突然来了?”叶殊宜脸上带着惊喜和疑惑,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可是出了什么事?”
姒华欢拉住她的手,微微正色道:“殊宜,我有要紧事找你。”
叶殊宜会意:“走,去我房里说。”
两人快步走到叶殊宜的闺房,叶殊宜对房内侍立的丫鬟们道:“你们先下去吧,没有吩咐,不必进来。”
下人们依言退下,并为他们关好了房门。
“搞得这么神秘?”叶殊宜挑眉看着姒华欢,“说吧,到底是什么大事?能让公主殿下如此郑重其事。”
姒华欢认真地看向叶殊宜:“殊宜,有一件事,我想找你帮忙,其他人我信不过。”
叶殊宜一听,挺直胸脯,颇有义气道:“你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违背道义,能帮的我一定帮。”
姒华欢被她的话逗得稍稍放松了些,“不是杀人放火。”
她凑近叶殊宜,放低声音道:“我想让你寻个信得过的武婢,帮我绑个人。”
“绑人?”叶殊宜惊得差点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绑谁?谁惹着你了?”
姒华欢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小声,“薛相嫡女,薛宝芝。”
“薛宝芝?”叶殊宜更加疑惑了,“你绑她干什么?她哪里得罪你了?”
虽说薛宝芝此人确实有点假清高,看着不太顺眼,但也不至于……
前世之事无法向叶殊宜言明,姒华欢只能说:“此事说来话长,其中缘由改日我有机会再向你详细解释,你只需知道我绝无伤害她之意,只是……”
她目光锐利起来,“后日,宫中会举办一场为太子选太子妃的选秀,我不能让薛宝芝参加。”
叶殊宜是知道薛家权势,以及薛宝芝想当太子妃的心,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想让她做太子妃?”
“对。所以我想找你帮忙,在后日选秀开始之前,想办法让人将薛宝芝带到郊外某个偏僻处。无需伤她,只需困住她,待选秀彻底结束,再将她安然无恙送回即可。”
叶殊宜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相信姒华欢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而且只是暂时拘禁,不伤人,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对付薛家那种虚伪的人,用点特殊手段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叶殊宜问道,“你为何不找谢景初帮忙?”
“他的近身侍卫和心腹都是男子,没有女子,不方便。你是我最亲近的闺中密友,想着你这里肯定有武婢,所以才来找你帮忙。”
叶殊宜本就是胆大包天,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此刻被姒华欢一托付,被信任的豪情和干坏事的刺激感油然而生。
她一拍大腿,爽快应道:“这有何难?不就是暂时请薛大小姐去郊外‘赏赏风景’嘛,包在我身上,小事一桩!”
见她答应地如此爽快,姒华欢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叶殊宜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把薛宝芝神不知鬼不觉地请出城了。
姒华欢看着跃跃欲试的叶殊宜,唇角微勾。
薛宝芝,这一次,太子妃的位置,你怕是连争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第63章 怎么这一套,如今就行不……
清晨, 姒华欢正慢条斯理用着早膳,姚黄快步从外面进来走到姒华欢身边。
“殿下,叶小姐那边派人来传话, 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薛大小姐如今已在郊外的庄子上安置好了,稳妥得很, 有人看着, 绝不会出差错。”
姒华欢舀动燕窝的动作未停, 只是眼睫微抬, 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殊宜办事她向来放心。
坐在她对面的谢昀将主仆二人的低语听在耳中, 放下手中的粥碗,看向姒华欢:“薛宝芝?你把她绑了?”
姒华欢这才抬眼看他, 又“嗯”了一声, 算是回答。
这行事风格倒也确实符合她的脾性。认定了一件事, 便懒得迂回算计,直接寻个最简单粗暴的法子,把问题的根源解决掉,省时省力。
不过来找他岂不是更方便?还是不信任他吗?
谢昀放下筷子, 拿起旁边的绢布擦了擦手,问道:“此事怎么不来找我安排?”
姒华欢理所当然道:“那日马车里, 我不是问过你, 你手下没有女子,行事不便。掳走相府千金这种事,总不好让你手下那些男人去做吧,自然是去找殊宜更合适。”
谢昀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日她在马车上几番欲言又止,纠结半天竟是这事。
是了,他手下侍卫部曲虽多,但皆是男子,去绑一个大家闺秀确实诸多不便,也容易留下话柄。叶殊宜手下有女护卫和武婢,倒是再合适不过。
此刻薛府怕是已经忙翻天了。
正如谢昀所料,薛府此刻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天才蒙蒙亮,负责伺候薛宝芝梳洗的大丫鬟如常进入闺房,却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起初还以为小姐是早起去了花园或书房,但遍寻府中各处皆不见踪影,问了守夜婆子和门房,皆言并未见小姐出门。
丫鬟回到薛宝芝闺房,在桌上发现了一张信笺,上面写着寥寥数字:“心中烦闷,出城采风,晚些便归,勿念。”
今日可是选秀之日,是薛家与薛宝芝盼了十几年的日子,薛宝芝为此准备了多久,费了多少心血。她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悄无声息地独自外出采风?
丫鬟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
消息很快惊动了薛相和夫人,一看字迹,绝非薛宝芝亲笔,薛夫人当场就慌了神。
宝芝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采花大盗?不然谁会天刚亮就出门采风啊!
薛相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强自镇定,一边呵斥下人不得声张,一边立刻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心腹仆从,在府内仔细搜索。同时又遣了几路人,在薛府周边以及各处可能去的几个地方暗中寻找。
这分明是被人设计了!
哪个不想让他薛家女儿成为太子妃的政敌下的黑手?
他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但想让他薛家的谋划落空,没那么容易!
“找!继续找!府中、京城,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小姐给我找出来!”薛相压低声音对管家怒道,“记住,绝不能走漏风声,尤其不能让人知道大小姐是失踪了。”
未来的太子妃候选人在选秀当日莫名失踪,这传出去,无论原因为何,薛宝芝的名声就全毁了,她别想再踏进东宫半步了。
薛相在原地焦躁踱步,今日宫中选秀薛宝芝是必定要出席的,如今人不见了,该如何向宫里交代?
他眼珠急转,迅速做出了决断。
他招来另一名心腹低声吩咐:“你立刻去宫里,禀报皇后娘娘,就说……就说大小姐昨夜偶感风寒,今晨实在无法起身,恐病气冲撞了贵人,恳请告假。”
这是眼下最能保住颜面的说法。
心腹领命,匆匆离去。
薛相又换来一名心腹:“你立刻去太史局一趟,找到太史丞,就按我之前交代你的话说,务必让他明白该怎么做!”
紫宸殿外传来通传,称太史丞有急要事求见陛下。
嘉平帝听闻,便宣了他进来。
太史丞一进殿,便撩袍跪倒在地,语气激动:“陛下,臣经过连夜推演测算,终于找到了那位命格特殊,可承载国运,佑我大越昌隆的女子!”
嘉平帝放下朱笔,抬眸,看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哦?是何人?”
“回陛下,正是薛相嫡女,薛宝芝!”太史丞声音洪亮,“她的生辰八字与紫微星遥相呼应,乃是凤鸣九天,辅佐君王的极贵之格。太子若得此女为太子妃,必致使我大越国祚绵长,昌盛繁荣!”
好大的口气。
嘉平帝听完,脸上并未流露出欣喜之色,沉默了片刻,对侍立一旁的张公公淡淡问道:“张德全,今日参与考察的世家贵女们可都到齐了?”
张公公躬身回道:“回陛下,名册上的世家贵女,除了……除了薛相家的嫡女薛宝芝未到场,其余皆已在候着了。薛府一早派人来告假,说是薛大小姐昨夜偶感风寒,身子抱恙,恳请陛下恕罪。”
这么巧。
嘉平帝尚未开口,太史丞在下面听得真切,抓住机会接口道:“陛下,薛大小姐突然抱恙,此非偶然啊!定是今日有什么人的命格与贵人相冲,害得贵人身体抱恙。此乃不吉之兆,若强行继续今日选秀,恐对太子殿下不利,还请陛下三思!”
太史丞这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其意图未免太过明显了些。
看来薛家是真的急了。
嘉平帝目光深深地看着太史丞,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半晌,嘉平帝才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因为一个秀女未至,因为你的一个推算,朕就要取消今日连乌兰国古丽公主都已亲至的考察?”
“你可知道,若朕取消选秀,乌兰国会如何想?他们会认为朕在戏耍他们!届时边境再起烽烟,百姓遭殃。你是能替朕安抚乌兰,还是能披甲执锐,领兵去边境打仗?”
太史丞浑身一颤,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这才害怕起来,自己真真是被薛相害死了!一旦因此引发战事,或引得陛下猜疑,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老臣……老臣失言!陛下恕罪!”太史丞慌忙叩首,声音颤抖。
嘉平帝道:“天象命理之说,玄之又玄,未必次次皆准。朕看你年事已高,为了推算这命格之事,怕是耗费了太多心神,以至于脑子都有些不清楚了。如此状态,如何还能精准观测天象,为我大越祈福避灾?”
太史丞惶恐抬头。
“念在你多年勤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吧,你便不必再如此操劳了,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吧。至于太子妃命格之事……”皇帝挥了挥手,“你就不必再挂心了,朕会命太史令重新推算。”
太史丞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他为了报答薛相昔日的提携之恩,编造这“天命所归”的谎言。
却没想到,平时颇信神佛的嘉平帝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借着由头,直接将他罢官免职,赶回老家去了!
明明之前康乐公主和明安侯成婚,就是因为太史令算得二人八字相合,嘉平帝还乐不可支。怎么这一套,如今就行不通了呢!
太史丞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皇帝威严的眼神,终究是颓然地低下了头,颤声道:“老臣……老臣……谢陛下隆恩……”
*****
驿馆内,阿史那卡伊正准备出门,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站住。”
阿史那卡伊动作一顿,慢悠悠转过身,看向站在廊下的男子。
是他的王兄,乌兰国大王子。与阿史那卡伊张扬外放的气质不同,大王子身形更为魁梧结实,面容沉稳。
“大王兄,有何事?”阿史那卡伊挑眉,语气算不上恭敬。
大王子一步步走近,目光锐利地扫过他这一身精心打扮,最终落在他的脸上:“你又要去找那位康乐公主?”
阿史那卡伊若无其事地看着他,没承认也没否认,算是默认了。
大王子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胸中怒火更炽,不再多言,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封封着火漆的信函,甩到了阿史那卡伊怀里。
“这是什么?”阿史那卡伊漫不经心地接住。
垂眸一看,只见信封上是熟悉的独属于父王的独特印记。他眉心微蹙,拆开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纸,目光快速扫过,他脸上的轻松和随意瞬间消失。
信是乌兰国王的亲笔,措辞严厉,直斥阿史那卡伊在大越都城的胡作非为,尤其是纠缠大越公主的行为,斥其“无知妄为,徒惹祸端”。勒令他接到信后,即刻起身速速滚回乌兰,不得有误。
阿史那卡伊的脸色阴沉下来,抬起头,碧色的眼眸中燃起怒火,直射向大王子:“大王兄向父王告我的状?”
“阿史那卡伊,你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公然纠缠大越皇帝最珍爱的女儿,当众挑衅他的驸马!你是嫌我们乌兰树敌不够多,想给乌兰招来灭顶之灾吗?”
大王子向前逼近一步,“你我都心知肚明,如今的乌兰早已不复鼎盛时期的荣光。连年白灾,各部族蠢蠢欲动,国库空虚,我们不过是靠着往日的余晖在强撑门面,不敢让南边看出虚实。”
“你如此行径,若是彻底激怒大越嘉平帝,令他找到借口出兵北伐,我乌兰拿什么来抵挡?你告诉我!”
“父王让我们此番前来,是带着诚意和亲,是为乌兰求得喘息之机,不是让你来挑衅生事,将乌兰推入险境的!”
阿史那卡伊一脸桀骜,冷哼道:“怕什么,大越如今也不过是外强中干,十几年前那个骠骑大将军早就战死沙场了。如今大越军中,哪还有当年之勇,何须惧之!”
“骠骑大将军是战死了,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纠缠的康乐公主,她的驸马谢昀就是那位骠骑大将军的独子!”
阿史那卡伊瞳孔微缩,显然这个消息他并未深探过。
谢昀那个看起来清俊文雅的男人,竟然是杀神骠骑大将军的儿子?
大王子看着他骤变的神色,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虎父无犬子,你以为谢昀只是个靠着公主吃软饭的小白脸?若非看在两国邦交的份上,你以为他只是揍你一拳便会轻易罢休?你屡次三分纠缠他的妻子,真当他谢家是泥捏的不成?”
“圣寿节前,你派人打晕我,代我前去参加宫宴,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但现在,我绝不能再容许你胡闹下去!”
大王子指着那封信,说道:“父王手谕在此,阿史那卡伊,你若还认自己是乌兰的王子,还顾念一丝乌兰的存亡,就立刻收拾行装自己滚回乌兰去!否则我便奉父王之命,亲自将你绑回去!”
阿史那卡伊胸膛剧烈起伏,碧眼之中戾气翻滚,死死盯着大王子,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侍从们远远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兄弟二人对峙着,最终阿史那卡伊将满腔的怒火和不服,化作了一声冷哼,转身,大步流星返回了自己的房间,“砰”一声重重摔上了门。
大王子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宇间忧色更深了。
他这个弟弟被父王宠坏了,从来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懂得有时候一时的意气之争,足以葬送整个部族的未来。
他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完成和亲的任务。若是今日古丽没有通过大越皇帝的考察,那么他们还可以退而求其次,与大越皇帝缔结和平共处的盟约。
他绝不能让这个不知轻重的弟弟坏了此等大事——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恢复小情侣甜甜二人转了[黄心][黄心]
第64章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姒华欢与谢昀一同乘车前往宋太师寿宴。
宋太师乃三朝元老, 为人正直,清正廉洁,虽已致仕, 却仍受敬仰。所以寿宴之上宾客如云, 觥筹交错,气氛颇为和睦。
快要结束时, 姒华欢离席更衣后, 正欲返回, 却在抄手游廊碰见了一个人。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来人躬身行礼, 声音温和。
姒华欢驻足,看清来人,是林珩。
有些日子未见, 她一眼便能看出,他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之色。
“免礼。”姒华欢随口说道, “林侍郎的气色似乎不佳。”
林珩闻言, 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叹了口气道:“劳公主挂心。确实近来刑部事务繁多,尤其是大理寺那边……”
“大理寺?”姒华欢顺着他的话问。
林珩抬眼看了看她,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斟酌着开口说道:“说起来, 也不知是微臣做得哪里不妥,近来大理寺对刑部复核的许多案件, 都颇为……严苛。”
“许多已结案的卷宗, 都被打回要求重审,或是提出诸多疑点。微臣与同僚们连日核对查证,忙得脚不沾地,微臣亦是连熬几个通宵了。以此面容见公主殿下, 还请殿下恕罪。”
他这话说得颇为含蓄,姒华欢一想便知是谢昀在故意找刑部的麻烦,增加不必要的工作量。
谢昀到底怎么回事?这般针对林珩,竟还利用职权给林珩和刑部使绊子,未免有些过了。
“竟有此事?”姒华欢道,“我知道了。”
林珩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像告状,连忙道:“公主千万别误会,微臣绝无抱怨驸马之意!更不愿因微臣之故,令公主与驸马生了嫌隙!”
“驸马身为大理寺少卿,办事严谨,秉公执法乃臣子本分。是微臣能力有限,未能将差事办得尽善尽美,才劳得驸马如此费心劳神,还累及同僚……”
他这一“辩解”,倒更像是谢昀咄咄逼人,无理取闹,欺负老实人了。
姒华欢不由蹙起眉。
这林珩,性子也太过温吞了些,不知道背后忍气吞声了多少才坐得今日的位子。
她不免对林珩生出几分同情,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杜风快速走了过来,先是对着她行了一礼,面带难色道:“殿下,侯爷他……他饮多了些酒,此刻在那边不肯走,说要见您,才肯上马车回府。”
姒华欢这才注意到宴席已经结束了,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去。
就见谢昀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走出来,倚着一棵老槐树,衣袍在晚风中晃荡,瞧着像是站不稳。
他个头比寻常人高出不少,站在人群中很是显眼。他平日里姿态向来从容优雅,此刻却罕见地失了态,惹得宾客们不禁频频投去目光。
满园目光灼灼,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来。
若是从前,姒华欢才懒得管他,巴不得他丑态百出丢尽脸面。
可他现在不只是明安侯,还是她名义上的驸马。他丢人,不仅丢的是他自己的脸面,还要牵连她。
姒华欢环顾一圈向她不断投来的八卦眼神,一脸嫌弃道:“快些把他扶上马车。”说完,先行提裙离开。
杜风一喜,赶忙去搀扶谢昀,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让谢昀把大半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半拖半抱地往外挪。
两人靠得极近,几乎头挨着头,杜风低声道:“侯爷,殿下先上马车了。”
谢昀半阖着眼,依旧醉醺醺的模样,脚步虚浮,轻轻“嗯”了一声。
车帘被撩开,谢昀被杜风塞了进来,一股混合着清冽兰香与浓郁酒气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车厢。姒华欢往里缩了缩,挪到最里侧。
谢昀意识不清地摸索着,最后精准地一屁股坐到姒华欢旁边。
马车行驶起来,姒华欢抱着胳膊往旁边闪躲,用下巴朝对面那空着的锦垫扬了扬,命令道:“坐到那边去。”
谢昀没动。
马车颠簸了一下,借着这一晃,他整个人像被甩了过来,不仅没挪去对面,反而向她身边又蹭近了几分,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膀。
好端端的长那么宽的肩做什么。
姒华欢被挤得没法,只得站起身,微微弓着腰,两步跨到另一侧座位上。
谁料谢昀也跟着起身,再次坐到了她身侧,整个上半身像没有骨头似的,结结实实靠在了她肩膀上。
“谢昀!”姒华欢抬手,用力去推他沉重的身躯,“你给我起来!”
可这人是赖定了,像长在她身上似的,任凭她推搡,纹丝不动,反而顺着她的力道,得寸进尺地把脑袋往下埋了几分。
滚烫的呼吸毫无遮挡地喷在她的颈窝中,激起一小片战栗。
更过分的是,他还用高挺的鼻梁在她颈侧的皮肤上,像焦焦似的迷迷糊糊蹭了两下,声音闷闷的:“别动了,我头好晕。”
姒华欢第一次知道,这家伙喝醉后这么会耍无赖!
一股热血直冲面颊,她嘟囔道:“活该。谁让你喝那么多酒,自找的。”
“都怪你……”
姒华欢:“?”
她感到肩膀一轻,那颗沉甸甸的脑袋毫无预兆地抬了起来。他倾身,伸手搭在她身后的车厢壁上,将她困在中间。
昏暗的光线下,谢昀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眼神迷离中带着探究:“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姒华欢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动作一滞。
谢昀声音压得很低,控诉道:“那林珩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值得你这般上心?”
他与她在同一水平线上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眸子中幽光流转,渴望着被注视。
“你好好看看我,论相貌、论才情、论家世,我哪一点不如他?还是说,你只喜欢他那样事事顺从的男人?”
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姒华欢一时失语,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放大的俊颜。
近到能看清他鼻梁上那颗微小的痣,以及眼角处一块极淡极浅的白色疤痕。
这道疤,是她儿时一次生气时,朝他扔东西划破的,他当时竟不知躲闪。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姒华欢微眯起眼。
他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她不说话,谢昀也不说话,只眼睛定定地盯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执拗。
姒华欢被他的灼灼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头,“那你又是为什么盯着林珩不放,刁难林珩,还牵连整个刑部?”
“刁难?”谢昀像是被这两个字刺了一下,“他居然向你告状。”
“我按律复核刑部卷宗,查出疑点,要求重审,这叫针对?还是说,在你心里,他林珩就半点错处都挑不得,我依法办事,便是刻意刁难?”
姒华欢道:“你……你分明是强词夺理。那么多案件,你偏偏这段时间集中复核,还尽挑他经手的案子,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谢昀突然承认了,他身体前倾,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刁难他,你待如何?”
他这般无赖模样让姒华欢一时语塞,“你简直不可理喻。我看你就是嫉妒!”
“嫉妒?”谢昀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嗤笑一声,“我嫉妒他什么?嫉妒他能让你如此维护?嫉妒你们关系如此亲近?”
他这话里的醋意,几乎浓得化不开了。
他不明白,姒华欢到底看上林珩什么了?关系竟比他这个青梅竹马更为亲近!
姒华欢下意识反驳:“你胡说什么!谁跟他关系亲近了?我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不亲近?”谢昀挑眉,“不亲近你为何次次驻足与他倾谈?不亲近你为何次次为他说话?不亲近你为何一听他的‘委屈’,便来质问我?”
他问得又快又急,语气愈发强势。
姒华欢觉得谢昀简直就是答非所问,不可理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明明是你和我关系最亲近好不好!”
这话一出口,不仅谢昀愣住了,连姒华欢自己也呆住了。
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慌忙将视线转向一边,不敢看他。
车厢内有一瞬间的寂静,只有彼此紊乱的呼吸声。
半晌,谢昀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不再是之前的自嘲,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他再次凑近,手臂收得更紧,将她困在了车厢角落,声音喑哑,带着诱哄:“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嗯?”
“我,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姒华欢想从他的手臂下钻出去,却被一把捞回去。
“我没听错。”谢昀笃定道。
他的目光从她躲闪的眼睛,慢慢下移到她的唇瓣上。
姒华欢感知到他的视线,紧张地舔了舔唇,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那嫣红莹润的色泽如同沾了露珠的花瓣,在昏暗的光线下无比诱人。
谢昀眸色一深,不再犹豫,不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低头便吻了上去。
姒华欢猝不及防:“唔……”
他的唇瓣带着微凉的温度,先是温柔地试探,贴合着她的唇,轻轻蹭着,来回研磨,极尽耐心地引诱她,诱哄她放松。
那触感柔软,但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磨得姒华欢心尖发颤,浑身酥麻,竟一时忘了推开他,双手不知不觉间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见她没有剧烈反抗,渐渐软化,谢昀的吻逐渐加深。
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舌尖灵巧抵进她的齿关,深入纠缠。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炽热而缠绵。他们二人身上的香味缠绕在一起,混着淡淡的酒气,令人迷醉。
姒华欢在宴会上也饮了些果酒,她觉得此刻酒劲忽然就上来了,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力气也被抽干,手脚发软,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她不自觉主动仰起脖颈,被动承受着他热烈的索取,大脑昏昏沉沉,仿佛漂浮在云端,只能凭借本能生涩地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姒华欢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晕过去的时候,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公主,侯爷,侯府到了。”
这一声把姒华欢拉回现实,她倏地睁开眼,与谢昀分开。
她大口喘着气,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嘴唇被吻得红肿,泛着更加水润的光泽。
她对上谢昀近在咫尺的眸子,他哪里还有半分醉意?眼神清明,带着得逞后的笑意和餍足。
谢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稍有些急促,低低地笑着:“现在,知道谁和你最亲近了?”
姒华欢这才彻底回过神来,怒道:“谢昀!你根本就没有醉!”
谢昀但笑不语,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眸子含笑望着她,欣赏她此刻羞愤交加的可爱模样。
姒华欢想起刚才自己沉溺其中的模样,肯定都被这家伙看在眼里了。
她此刻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中去,一把推开他,落荒而逃。
谢昀并未立刻下车追去,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靠在车厢壁上,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柔软的触感和香甜的气息。
他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嗯……那明日少送几个卷宗给刑部吧。
第65章 一言不合就亲她
嘉平帝每隔几年便会微服私访, 体察民情。今年因他国使团等一连串事情绊住了脚,难以离京,便将这差事交给了太子, 命他先在京城周边的几个县镇走走看看, 也算是一种历练。
姒华欢得知消息后,立刻跑去向嘉平帝软磨硬泡, 非要跟着一起去。
嘉平帝起初不允, 毕竟外出多有不便, 也怕有危险。但实在拗不过她, 只得点头同意,谴了许多侍卫跟随保护,再三叮嘱姒华容务必照顾好她。
出发这日, 两辆看似普通,却内里宽敞舒适的马车停在宫门外, 随行的皆是精干的便装羽林军, 分散在前后, 并不惹眼。
让姒华欢有些意外的是,临出发前,谢昀竟然也来了,并且十分自然地登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驶离皇宫, 朝着京郊方向行去。
车厢内,姒华欢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谢昀, 狐疑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和刑部那边忙得不可开交, 怎的突然就闲下来了,还非要同我一起去?”
谢昀理直气壮道:“就是因为前些日子都忙完了,如今才得空休憩即日,正好陪你出去走走。”
“更何况近来周边不甚太平, 有消息称偶有山匪出没。我不在你身边保护你,万一路上遇到什么险情,你让我去哪哭?”
他本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哭”这个字眼吸走了姒华欢所有的注意。
她又想起之前那个梦,谢昀在她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偏偏趁得他那张本就俊美的脸庞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姒华欢眼神飘忽了一下,喃喃道:“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见你哭过。”
谢昀奇怪地看着她,眉梢微挑:“怎么?你很喜欢看人哭?”
在他看来,哭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尤其是在她面前,流泪除了显得自己无能,平添她厌烦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姒华欢被他这么一问,反倒仔细思考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对别人哭毫无兴趣,甚至觉得厌烦。
可独独一想到谢昀哭……尤其是梦里那般画面,心里莫名泛起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这感觉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能是因为窥见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一种极致的反差导致的吧。
她的沉默,在谢昀眼中便成了不置可否。
谢昀看她的眼神微妙起来,还有几分开悟。
原来她竟还有这种癖好?喜欢看人哭?
姒华欢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味里,忽觉有人靠近,回过神就见谢昀不知何时缓缓倾身凑近,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的小几上,整个上半身几乎笼罩了她。
又是这样的姿势!
姒华欢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干什么?难道又要……
随着他越靠越近,姒华欢只觉得脸颊发烫,脑子晕晕乎乎的,竟然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完全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与期待。
然而,预想中的温软并未落下。
半晌,她只听到一声低笑。
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就见谢昀那张放大的俊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他眸中笑意流转,故意慢悠悠问道:“你闭眼睛做什么?”
姒华欢一愣,随即看到他收回手臂,手中拿着的,是放在小几上的茶碗。
原来他只是越过她去拿茶碗!
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还自作多情地闭上了眼睛,姒华欢的脸轰一下全红了,一直红到了脖颈上。
“我……”姒华欢张了张嘴,却找不到任何借口,只能强装镇定,嘴硬道,“因为……你离太近了!我不想看到你!”
都怪谢昀!总是这样!把她也带坏了,脑子里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昀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心情愈发愉悦。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再次倾身,将茶碗放回小几上。
这一次,他没有退回,手臂依旧维持撑在桌角的姿势,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与姒华欢四目相对。
他戏谑道:“嘴这么硬?”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带着清茶的微香。姒华欢被他蛊惑般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刚想反驳,他已然低头,贴上了她的唇瓣。
不同于上一次马车里循序渐进的深吻,这个吻不算特别深入,甚至带着点捉弄的意味。
姒华欢下意识抬手锤了他一下,想让他起开。
她这个动作非但没起到任何效果,反被他另一只空着的手自然地绕到她颈后,温热的手掌贴合着她的肌肤,握着她纤细的脖颈,将她向他压近了几分。
她彻底无法思考了,抵在他胸前的手不自觉微微蜷缩起来。
这个吻并未持续很久,在姒华欢彻底沉溺之前,谢昀却先一步退开了。
离开前,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低低一笑:“啧,这不是挺软的嘛。”
姒华欢终于彻底回过神,抬起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锤了一下,嗔怒道:“……你怎么总这样!”
“哪样?”谢昀好整以暇地退开些许,看着她,明知故问。
姒华欢语塞。
当然是一言不合就亲她!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不过她说不出口。倒不是因为害羞说不出,而是她敢肯定,若是她说出来,这人指不定又要说出什么更不知羞的话来堵她。
“满意了吗?”谢昀问。
姒华欢知道他是在调侃她方才闭眼期待的动作,咬了咬还有些发麻的嘴唇,转头端起了小几上的茶碗,低头小口小口地抿着。
谢昀也不说话,就那么靠在软垫上,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
姒华欢在他的注视下愈发不自在,忍不住抬眼,水润的眸子瞪他:“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谢昀唇角弯起一个更大的弧度,慢悠悠道:“因为,你喝的,是我那杯。”
“噗——咳咳咳!”姒华欢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被呛得连连咳嗽,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将茶碗放回小几上。
接连的尴尬让她简直无地自容,眼神在马车里乱看,看有没有什么缝能让她钻进去。
谢昀看着她整个人都染上粉红的羞窘模样,吃吃地笑起来,正想再说点什么逗她,行驶中的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
姒华欢如蒙大赦,立刻掀开帘子,探头向车外问道:“怎么了?”
只见官道旁,停着一辆略显华丽的马车,似乎是车辕出了问题,几个仆从正围着查看。
马车旁,站着一位身着浅碧色衣裙,身姿窈窕的女子。
不是别人,正是薛宝芝。
此刻她正微蹙着眉,仰头与前面马车中的姒华容说着什么,神情楚楚可怜。
姒华欢脸色一寒,二话不说,掀帘下车,几步便走到了薛宝芝面前。
“你怎会在此处?”
薛宝芝被突然出现的姒华欢吓了一跳,连忙面对他规规矩矩地屈膝行了一个礼,姿态柔婉,有几分不好意思道:
“臣女参见公主殿下。回殿下的话,臣女今日出门,本是想到别院小住两日,采风作画,不想马车行至此处,车辕突然坏了。”
“臣女与仆从正不知如何是好,见有车驾经过便想厚颜求助,看能否搭上一程。万万没想到,竟是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的车驾,实在是唐突了。”
她说着,目光怯生生地扫过马车中的姒华容,又迅速垂下,一副窘迫与无奈的样子。
巧遇?姒华欢心中冷笑。
太子微服私访是公开的差事,具体行程和时间人人可知。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她薛宝芝一个相府千金,出门采风,只带这么几个仆从,还偏偏恰好在太子必经之路上坏了马车。
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怕不是特意在此等候多时了。
姒华欢懒得与她虚与委蛇,毫不犹豫开口拒绝:“原来如此。不过薛大小姐怕是找错人了。我们此行是奉旨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并非返京。只怕与薛大小姐并不同路,无法载你一程。”
薛宝芝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却又不死心,抬起盈盈水眸,望向马车中的姒华容,声音轻柔地询问:“不知太子殿下此刻是要前往何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姒华容如实答道:“孤此行欲往泾阳县。”
薛宝芝眼睛一亮:“泾阳县!真是巧了,臣女的别院,正在泾阳县相邻的云阳镇。”
“若是殿下允许,能否……载臣女一程?到了泾阳县,臣女自行雇车回去便可,决不敢多耽搁殿下行程!”
她这话接得又快又顺,仿佛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姒华欢在她话音刚落,便再次斩钉截铁地开口:“不方便。我们此行轻车简从,后面跟随的马车也都装满了此行所需的物件,实在没有多余的位置载人。”
“薛大小姐若急于回城或去往他处,本公主倒是可以匀一匹马给你,你自己骑回去便是。”
让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独自骑马走,可见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帮她的。
薛宝芝脸色白了白,咬了咬下唇,眼圈微微泛红,委屈道:“公主殿下,臣女不知是何处言行不当,惹得公主殿下如此不快?臣女只是实在无法,才贸然求助……”
说着,她眼中已然盈满了泪光,要落不落,显得格外可怜。
她这话虽是对着姒华欢说的,那眼神却是看向了姒华容,分明是在向姒华容诉苦,暗示姒华欢仗势欺人,无理取闹。
姒华欢看着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回想起前世她也是这副做派,气得胸口发闷。
姒华容看着眼前的情形,薛家小姐泫然欲泣,妹妹一脸冷然,他眉头微蹙,显然有些为难。
他本性仁厚,觉得将一弱女子独自撇在半路,确实不妥,而且薛宝芝言辞恳切,又言明只到泾阳县即可……
但妹妹的态度又如此强硬……
就在姒华容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时,旁边茂密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掠过。
“啊!”薛宝芝吓得惊叫一声,花容失色,下意识往姒华容的马车前缩了缩,惊恐道,“殿,殿下!那林子里怕不是有山匪吧?”
姒华容脸色微微一凝。他虽带了羽林军,但若真有山匪埋伏,在此处纠缠,绝非良策。
看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薛宝芝,又看了看幽深的林子,只犹豫了一瞬,他便做出了决定。
姒华容沉声道:“薛大小姐不必惊慌。既然如此,你先上孤的马车。待到了前方安全的城镇,孤再遣人送你回去。”
薛宝芝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得逞的光芒,连忙敛衽行礼,感激道:“多谢太子殿下!殿下仁德!”
姒华欢简直无语凝噎。
这个薛宝芝,最善算计利用哥哥的仁德之心。今日借着天时地利人和,劫匪出现,正给了她得逞的好时机,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谢昀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来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此地情况不明,确实不宜久留。先上马车,一切等到了安全地方再说。”
姒华欢虽然气恼,但也知道轻重缓急,只能恨恨瞪了一眼薛宝枝的背影。由着谢昀半揽着他,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前后护卫的羽林军行动起来,将他们的车架护在中间。车队再次启动,朝着泾阳县的方向行进。
回到马车里,姒华欢依然余怒未消,愤愤地捶了一下身下的软垫。
这个薛宝芝,果然是按捺不住了。
没能参加太子妃考察,命格之说也未能奏效,她早就料到薛宝芝会有所行动。但没想到是以这种下作法子,刻意制造“偶遇”,私下接触姒华容以博取机会。
这一世,虽然因为自己的干预,太子妃的人选已定了在考察中拔得头筹的中书令陈家二小姐。
但薛宝芝显然并未死心,还要横插一脚。
姒华欢前世见识过她的手段。
为了一己私欲,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以薛宝芝和她背后薛家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罢休,那陈家二小姐怕是会有危险。
姒华欢抬头看向谢昀:“你能不能派几个得力又信得过的人,分头去盯着薛家和陈家?尤其是陈二小姐。”
谢昀立刻明白了她的担忧:“你是怕薛宝芝会对陈二小姐不利?”
姒华欢点头。薛宝芝今日能“偶遇”哥哥,明日就未必不能制造些“意外”给陈二小姐。
陈二小姐性子温婉,家世虽清贵,却未必是薛家的对手。
前世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情,是因为薛宝芝一路顺风顺水,最终如偿所愿稳坐太子妃之位。
如今形势不同,万一薛宝芝狗急跳墙,谁知道她和薛家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既然重活一世,有改变的机会,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陈二小姐受害,让薛宝芝有可乘之机。
谢昀颔首,答应得干脆:“知道了,我会安排人手,暗中留意两府动向。”
见他应下,姒华欢心下稍安。
但一想到薛宝芝此刻正与哥哥同乘一车,不知又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姒华欢就觉得如同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本来好心情的一次出游,恐怕是难以清净了。
谢昀抬手抚平她深锁的眉头,握了握她放在膝上攥紧的手,“稍安勿躁,狐狸尾巴既然已经露出来了,总有办法揪住他。”
姒华欢反手回握住他,点了点头。
*****
紧赶慢赶,抵达泾阳县也需明日。天色渐晚,一行人便在驿馆暂歇。
马车刚停稳,姒华欢便迫不及待跳下车,跨着大步赶到姒华容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将他稍稍带到一旁。
她压低声音,连珠炮似的问道:“哥哥,方才在路上,那薛宝芝在你马车上,可曾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可有什么不妥的举动?”
姒华容看着妹妹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蓁蓁,你也太过紧张了。我的马车宽敞,她规规矩矩坐在一侧,能做什么?不过说了些诗词歌赋,沿途风物。我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罢了。”
“只是说话?”姒华欢狐疑地追问,显然不信薛宝芝会放过这等独处的良机,生怕哥哥被薛宝芝那层温良的假面所蒙蔽。
姒华容神色稍认真了些,说道:“蓁蓁,你的担忧,我明白。薛家之心,朝野皆知,我心里有数。明日一到泾阳县,我便立刻安排人送她返回京城,绝不会让她再随行。”
听到哥哥如此明确的回复,姒华欢悬着的心这才算彻底落了回去。
哥哥虽性子仁厚,但也不是偏听偏信之人,他有自己的一条线,不得让人轻易触碰。
只要哥哥清醒,不被薛宝枝的表象所迷惑,薛宝芝单凭自己,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晚膳时,气氛有些微妙。薛宝芝被安排在另一处小厅用膳,并未与姒华欢他们同席,这让她试图在饭桌上进一步表现的计划落了空。
薛宝芝精心策划的计划被康乐搅和,太子面对她也无动于衷,她哪有心思用晚膳,愤恨地看着远处的姒华欢,最后化作一声冷哼。
哼,将死之人罢了。
用过晚膳后,谢昀便去安排明日行程及护卫布防之事。
姒华欢则带着姚黄和魏紫,在驿馆的院子里慢慢踱步,赏赏夜景,消食散心。
院中植着几株老树,月色朦胧,洒下清辉。四周静谧,只偶尔听到驿馆内传来的零星人语和马厩里马匹的响鼻声。
这份安逸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廊柱后转出,缓缓走向姒华欢。
是薛宝芝。
此时的薛宝芝,面色与白日里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意和几分高傲,径直走到姒华欢面前,先是规矩地行了个礼。
“公主殿下。”薛宝芝开口,声音不再如白日般娇柔。
未等姒华欢免礼,她便自行直起身,直视姒华欢,开门见山地问道:“臣女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不知可否请公主殿下解惑?”
“臣女自问从未主动冒犯过公主殿下,甚至在不久前的宫宴上,臣女还曾施针相救。公主即便不念这份情,又何至于以怨报德,对臣女抱有如此大的敌意,屡屡针锋相对?”
得了赏赐,还说得好像她是什么狼心狗肺的小人一般。
“相救”只不过是命运安排下的巧合罢了,薛宝芝倒一直惦念着,挟恩图报。
既然对方直接挑明了说,姒华欢也直言道:“薛宝芝,你心中所求为何,你我心知肚明。你应当清楚,太子妃人选,已定了中书令陈家的二小姐。”
“你身为薛相嫡女,更应懂得何为自重。莫要再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花招,妄图贪得你不该肖想的东西。”
薛宝芝闻言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了一声:“公主殿下,太子妃之位,关乎国本,最终人选,自然是由陛下和太子殿下圣心独断,并非公主一言便可定夺的。”
“臣女一直想与公主殿下和睦相处,毕竟将来或许……只可惜公主似乎不愿给臣女这个机会。”
姒华欢没想到今日给薛宝芝的刺激这么大,竟然让她野心毕现,主动撕破伪装。
姒华欢哂笑一声,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薛宝芝,你听好了,只要有本公主在一日,你就永远别想坐上太子妃之位。”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似有无形的火花迸溅而出,气氛降至冰点。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忽闻周围一阵响动,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院墙外翻越而入!
紧接着,更多的黑衣人和粗布麻衣蒙面之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竟有几十人之多!
他们个个手持利刃,动作迅捷。
糟了,是山匪!
“有刺客!保护公主!”姚黄反应极快,厉喝一声,瞬间抽出腰上的长剑,身形一展便迎了上去,与冲在最前面的几人缠斗在一起。
魏紫也吓得脸色发白,但还是勇敢地护在姒华欢身前。
可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极其明确,大部分人都无视了一旁的薛宝芝和姚黄,直扑姒华欢而来。
姚黄虽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五六名黑衣人联手制衡,脱身不得,只得焦急大喊:“殿下!快去驿馆里面找侯爷!”
姒华欢转头望向驿馆,驿馆内部也传来了兵刃相交的声音,显然里面的战斗也同样激烈。
姒华欢心中惊慌,脑中一片混乱。
谢昀!谢昀在哪?他在驿馆里面吗?
前后皆敌,她该往哪儿跑?
她下意识依姚黄所言,拽过魏紫,转身就往驿馆内跑,去找谢昀。
她刚转身跑出两步,一只大手,蓦然从后方搭上了她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说到做到!惊喜补更!今日补个大肥章~不夸夸我吗[哈哈大笑]
第66章 大义灭亲
那只手扣得极用力, 抓得她肩膀生疼,绝非谢昀。
呼救声来不及出口,黑衣人扛着她, 动作矫健地从后门跑了出去。
后门外还有一批人, 姒华欢拼命挣扎,双腿乱蹬, 黑衣人只得将她放到地上。
马上就有另一名黑衣人上前, 将她的双臂反剪到身后, 用粗糙的绳索将她的双手绑得死死的, 双腿也被同样绑住。
姒华欢被粗暴地横着扔在了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腹部硌在硬邦邦的马鞍上,痛得她眼前发黑。
“走!”其中一名黑衣人下令。
马匹开始狂奔, 剧烈的颠簸让姒华欢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腹部被顶得都快要吐出来。
她前世虽最终凄凉, 但也算死得干脆。何曾像现在这样, 如同货物般被他人掠夺, 面对着未知的命运。
她一名女子被山匪掳走,能有什么好下场?
各种各样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翻腾,每一个都让她不寒而栗。
她不敢再想下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驿馆内的打斗声依旧激烈, 显然无人能分身来救他。
谢昀呢?他发现自己不见了吗?他会不会来救她?
她自己都没发现,在不知不觉间, 她对谢昀已有了深深的依赖。
巨大的恐惧让她开始胡思乱想, 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死在荒郊野外,连尸骨都找不到?
她前世过得顺风顺水,除了最后的死,从未遇到过什么险情。
反而重生后危机四伏, 几番差点要了她的命。
就在她意识昏沉,快被这颠簸折磨得昏过去时,后方突然也响起了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并且迅速接近。
“敌袭!小心!”为首的黑衣人厉声喝道。
紧接着便是兵刃碰撞的声音,打斗声四起,原本有序的队伍瞬间大乱。
姒华欢艰难地转过头看去,只见另一批数量也不少的人马从后面冲上来,二话不说便与掳走她的山匪们厮杀在一起。
姒华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们并未蒙面,是援兵吗?是谢昀带人追来了吗?
“公主殿下!”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是……林珩?
姒华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珩冲到姒华欢身边,迅速抽出腰间匕首。寒光一闪,“唰”地割断了捆绑她的绳索。
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失去束缚,姒华欢差点从马背上滑落,被林珩眼疾手快接住扶稳,即便是此时还不忘礼数:“殿下,得罪了。”
双脚落地,一阵虚软,姒华欢根本站不稳,全靠林珩支撑着,手腕、腰腹、脚腕间都传来阵阵剧痛。
但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林珩护着她,将她带到他来时乘的那匹马旁,先扶着她上马。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人发现了他们的动作,摆脱了纠缠的对手,持刀冲了过来。
“小心!”姒华欢惊恐尖叫。
林珩不会武功,绝非那黑衣人的对手!
林珩反应极快,立刻松开了拉着她的手。一个旋身,顺手摘下马鞍旁的一把长弓和一支箭。
搭箭,拉弦,瞄准,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此时夜色浓重,光线昏暗,连那黑衣人的身影都只是模糊一团,更别提要瞄准了。
姒华欢的心揪了起来。
然而林珩只是凭着感觉般熟练拉弓,手指一松。
“咻——”
“呃啊!”那黑衣人身体一僵,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处多出的那一截箭羽,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一箭毙命!
姒华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行云流水的过程,还有在危急关头展现出的冷静和果断,与林珩平日温文尔雅的形象判若两人。
林珩一击得手,没有恋战,迅速转身就要上马。
又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姒华欢循声望去,为首之人,正是谢昀!
谢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马背上的姒华欢,猛地勒住缰绳,骏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甚至来不及等马完全停稳,便已飞身下马。
“留活口!”他厉声对身后紧随而至的羽林军下令,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在姒华欢身上,几步便冲到了他们的马前。
“谢昀!”
姒华欢在看到他的瞬间,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终于彻底崩溃。
恐惧、无助、委屈、后怕……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她下意识向谢昀张开双臂,带着哭腔喊出了他的名字。
谢昀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又疼又胀。
他伸出双臂稳稳地将姒华欢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动作极尽轻柔,与方才下令留活口时的狠戾判若两人。
落入这个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怀抱,姒华欢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松懈。
她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声音哽咽:“你怎么才来……”
感受到怀中人的害怕和依赖,谢昀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冰凉的发丝和耳廓,声音低柔:“好了好了,没事了,是我来晚了。”
他一遍遍地低声哄着,直到感觉到她的颤抖渐渐平复,这才抬起眼,看向面前的林珩,眼神里的温柔尽数褪去。
“林侍郎,”谢昀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天色已晚,荒郊野外,你怎会在此?”
林珩未被派往外差,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此处?还“恰好”带了人手,将姒华欢从这群山匪手中救下?
天底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莫非他灵魂一直暗中尾随车队?
他这般处心积虑,怕不是眼前这群“山匪”劫掠根本就是他精心安排,自导自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博取姒华欢的好感与信任吗?
林珩自然听出他话中的猜疑,看着被谢昀紧紧护在怀里的姒华欢,面露难色,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
这时杜风快步上前禀报:“侯爷,这些山匪拼死抵抗,只留下三个活口,其余皆已伏诛。”
谢昀目光再次转回林珩身上,等待着他的解释。
林珩表情挣扎,半晌,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姒华欢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愧疚与沉痛:
“公主殿下受惊,皆是臣管教无方之过。是臣……没有约束好家中幼妹,以致她胆大包天,犯下此等弥天大祸……”
幼妹?
姒华欢正埋在谢昀怀里平复心绪,听到林珩这话,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脸上满是惊疑。
她拍了拍谢昀的肩膀,示意他放开自己。
谢昀轻轻让她落地,站稳,手臂依旧虚环着她,呈保护的姿态。
“林妙晴?”姒华欢问道。
林珩的幼妹,不就是行四的林妙晴吗。
林珩直起身,满是惭愧。
他不敢直视姒华欢的眼睛,低垂着眼帘,痛心道:“臣不敢欺瞒公主殿下……今日臣下值回府,无意中经过舍妹妙晴的院子,恰巧听到她正与长宁郡主密谈……”
“他们在商议要寻一批刺客假扮山匪,于公主随太子殿下微服私访途中……行刺公主。”
什么!?
竟然是林妙晴和长宁要杀她!?
长宁许久未出现,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个蠢货的存在。
长宁胁骨的伤才好利索,就迫不及待要替她那被废黜的弟弟报复了吗?
谢昀闻言,眸中寒光一闪,语气听不出喜怒:“哦?林侍郎倒是大义灭亲。”
林珩面露苦涩:“此等谋害公主的大事,臣岂敢因私废公,替她遮掩?若是知情不报,任由公主涉险,那便是真的害了公主,更是陷我林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臣得知此事,心中骇然,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召集了府中所有能调动的护卫一路追寻而来,万幸来得及……”
谢昀将目光转向地上那三个被捆成粽子的刺客,居高临下,冷声道:“说,受谁指使?”
其中一名刺客喉咙里发出“咿呀咿呀”模糊的声音,似乎想说话。
杜风会意,上前动作熟练地检查他的口腔,从牙槽里抠出一颗小小的毒囊,这才“咔嚓”一声将他的下巴接了回去。
那刺客本意是骗他们帮他接回下巴,好趁机咬破毒囊自尽。没想到对方经验老道,直接破了他的打算。
计划落空,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朝着林珩的方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呸!有本事就杀了老子!”
谢昀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杜风。”
杜风应声而动,腰间长剑出鞘,剑光一闪——
那刺客甚至来不及做出第二个表情,喉咙便已被利刃割开。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谢昀,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了结他。
鲜血如喷泉般从他颈间汹涌而出,他身体抽搐了几下,便直挺挺倒在地上,很快便没了声息,死不瞑目。
这血腥狠辣的一幕,不仅震慑了另两名活口,连一旁的林珩脸色都白了白。
“侯爷,大理寺办案,须得留下活口做人证啊!”林珩急声劝阻。
“人证?林侍郎不就是最好的人证吗?还是说林侍郎方才所言,有虚?”
林珩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地上那两名幸存的刺客亲眼目睹了同伴被毫不留情斩杀,又听到谢昀与林珩的对话,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眼下他们回去是死,不回去,进了大理寺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两人也顾不得什么忠诚,立刻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嗯嗯啊啊”的急切声,争先恐后想说话。
杜风见状,上前将两人下巴都接了回去。
两人一能说话,顾不上疼痛,立刻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哆哆嗦嗦抢着交代:
“是,是长宁郡主!”
“对!是长宁郡主找的我们,她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让我们扮作山匪,劫杀康乐公主!”
竟然真的是长宁!
姒华欢怒火中烧。
都不必多想,定是林妙晴出谋献策,将条条毒计灌输给长宁那个蠢货,而长宁则只知道傻乎乎冲在前面执行。
如此一来,即便事情败露,刺客也只会供出长宁这个明面上的主使,真正躲在背后使阴毒之计的林妙晴,反而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林妙晴向来擅长这种借刀杀人的阴损伎俩。
若非她们密谈恰巧被林珩撞破,她真的可能会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或许她们本意或许并非当场杀她。但让几十个男人扮作山匪将她掳走,只要一夜未归,明日京城会传出怎样不堪入耳的谣言?
简直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一想到自己差点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姒华欢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现在就将长宁和林妙晴千刀万剐!
她一把拉住谢昀的手往他马的方向走,“回京!现在就回京!”
她一刻也等不了,她要连夜赶回京城,让她们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友友们,以后更新改到23:00啦[求你了]
最近换了一个烦人的新领导,工作量骤增,白天没法摸鱼码字,只能下班回来写。
我的手速实在是慢,为了保证质量,只能晚更一个小时了[玫瑰]
第67章 “把大腿磨破了……”……
天光未亮, 城门紧闭,几骑快马直奔城门而来。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守城士兵厉声喝道。
城墙上的守卫也纷纷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谢昀勒住缰绳, 从腰间摸出一枚金色腰牌扔进守城将领怀中, “我与康乐公主有急事面见陛下,速开城门!”
守城将领接住腰牌, 借着火把光芒一看, 上面刻着“明安侯”字样以及特有的纹饰。
再看向侯爷身前马背上那位发髻微乱, 却难掩贵气的女子, 不是康乐公主,又会是谁?
能让明安侯与康乐公主如此连夜疾驰回京的,定然是塌天的大事。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更不敢多问半句,连忙躬身行礼:“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侯爷。”
“快!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 足够几人通过。谢昀一夹马腹, 带着姒华欢策马而入,马蹄铁的敲击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
宫门处亦是如此,守卫远远见到几骑奔来,认出为首马上的二人, 讶然无比。
宫门虽下钥,但康乐公主深夜闯宫, 谁敢阻拦?康乐公主可是连进紫宸殿都不需要通报的!
守卫首领连请示都省了, 直接下令:“开宫门!”
嘉平帝在睡梦中被张公公焦急唤醒:“陛下……陛下恕罪!康乐公主与明安侯深夜入宫,已在紫宸殿外候着,公主殿下似乎……受了惊吓。”
嘉平帝瞬间睡意全无,心头一沉, 蓁蓁和景初都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此刻闯宫,必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他立刻起身披上外袍,大步走向紫宸殿。
一进殿门,就看到地上扔着两个被捆成粽子的黑衣人,谢昀和林珩肃立一旁,面色凝重。
而他的宝贝小女儿发髻松散,衣裙沾染尘土,一张小脸上满是怒意。
“父皇!”姒华欢见到嘉平帝,立刻上前。
嘉平帝脸色一沉,“蓁蓁,这是怎么回事?”
姒华欢将今晚在驿馆如何遭遇“山匪”劫杀,自己如何被掳,林珩又如何及时出现相救,并供出幕后主使是长宁和林妙晴的事情,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陈述了一遍,越说越愤慨。
嘉平帝越听脸色越是铁青,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待姒华欢说完,他一拍桌案:“砰!”
“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嘉平帝勃然大怒,锐利的目光投向林珩,“林珩,你所言可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欺君之罪,你当知道后果。”
林珩立刻撩袍跪地,“陛下明鉴,微臣所言字字属实,绝无半句虚假。此事关乎公主安危,微臣岂敢欺君罔上。”
嘉平帝目光扫过被捆着跪在地上的两个黑衣人,面见天子两人魂都快吓飞了,听完林珩的话,连忙附和着点头,证明林珩所言非虚。
“好,好一个长宁,好一个林家女。”嘉平帝怒极,喝道,“来人!立刻去宣晋王、长宁、林海、林妙晴,让他们立刻给朕滚进宫来!”
四人是在睡梦中被内侍紧急传召入宫的,甚至连梳洗打扮的时间都没有,只匆匆挽了发髻,用一根玉簪固定,衣衫勉强整齐地被带到了紫宸殿。
一踏进大殿,看到地上被捆的黑衣人,面色冷峻的谢昀,垂手侍立的林珩,以及虽狼狈却完好无损的姒华欢,长宁和林妙晴的脸色“唰”一下白了。
四人慌忙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嘉平帝根本懒得听他们废话,直接抓起龙案上的镇纸,狠狠摔在晋王和林海面前。
“看看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一个郡主,一个相府千金,竟买凶假扮山匪谋害当朝公主,你们是想造反吗!?”
四人伏在地上,谁也不敢接话。嘉平帝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辩解便是火上浇油,更是小命不保。
嘉平帝指着晋王和林海的鼻子将两人骂得狗血淋头,怒斥二人教女无方,纵女行凶,枉为人父,更愧对朝廷俸禄!
晋王在马车上已听长宁坦白过,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长宁竟如此胆大包天不提前知会他便做如此大事,怒的是她做事不密轻易被人发现。
上次他的蠢儿子谋害康乐,今日女儿又东窗事发,让他在嘉平帝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连求情都无法张口。
晋王的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是臣教女无方……”
林海更是心中叫苦不迭,他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妙晴,瞥过一旁站着的林珩,心中五味杂陈,最终也只能叩首请罪:“臣罪该万死,臣……定当严惩逆女!”
“严惩?你们是当然要严惩!”嘉平帝冷哼一声,刀锋般的目光刮过长宁和林妙晴,“姒明玉,林妙晴,你们二人合谋行刺公主,罪证确凿,按律,当斩!”
“皇……皇伯父饶命啊!”长宁吓得魂飞魄散,抬头哭喊起来。
知道证据确凿,抵赖不得,向来胆大的林妙晴也是浑身发抖,嘴唇嗫嚅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晋王和林海在一旁求情,嘉平帝看着他们眼神中满是厌恶。
片刻沉默后,嘉平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看在晋王与林海多年为朝廷效力的份上,朕网开一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姒明玉、林妙晴二人同谋同罪。朕念其年幼,免其死罪。即日起褫夺长宁封号,徒三千里,永不得回京。晋王、林海,教女无方,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月!”
徒三千里,永不得回京!
这判决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长宁和林妙晴的头上。
她们自小娇生惯养,如何受得了流放徒刑之苦!这几乎判了她们在边关自生自灭,比直接赐死更加痛苦煎熬!
两人当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晋王表情晦暗莫测,低着头,看不清眼神,但紧握的双拳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
林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继续为女儿求情,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为了整个林家,这个女儿,他不得不舍弃了!
谋害公主,按律当诛,陛下是看在晋王这个皇室宗亲的面子上才格外开恩。
林海心中对林妙晴是恨其不争,做事如此疏忽大意,险些拖累整个林家!
更让林海心惊和愤恨的是站在一旁,大义灭亲的好儿子林珩,竟做出如此忤逆不孝之事!
偏偏他还不能发作,更不能将林珩逐出府去,否则岂不是有包庇林妙晴之嫌,公然表露对嘉平帝有不臣之心。
到时候他晚节不保,官位不保,人头也难保!
林海心中一片冰凉。他这个长子城府之深,心狠手辣,远超他的想象。
明明他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珩却能毫不犹豫大义灭亲,这是决心要与他这个父亲割席了。
此子怕是再留他不得了。
不然,今日他能大义灭亲检举亲妹,明日就能将他这个亲爹送上断头台!
*****
发落了长宁和林妙晴,走出紫宸殿时,天光已然微亮,晨曦透过云层,渐渐照亮整座皇宫。
快到上早朝的时辰了,嘉平帝特意吩咐,免了谢昀今日的早朝,让他送姒华欢回永安宫,好生休息。
紧绷的身体一旦松弛下来,各种不适便开始显现出来。
姒华欢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大腿内侧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是长时间骑马摩擦导致的破皮,每走一步都牵扯伤处,疼得她暗暗吸气,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走路的姿势也变得有些怪异和僵硬。
谢昀注意到她的异样,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可是伤着哪里了?”
出发前他简单检查过,她身上并无哪里受伤。
姒华欢脸颊微热,这个位置的伤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支吾着说:“没……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谢昀显然不信,看她眉间微蹙,分明是忍痛的表情。
他停下脚步,转身背对姒华欢,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要。”姒华欢连连摇头。
背的姿势……双腿分开跨在他腰间,岂不是会扯到伤口更疼?
“到底怎么了?”谢昀站直身体,面对她问。
姒华欢被他盯得实在无法,耳根都红了,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骑马把大腿磨破了……”
谢昀愣了一下,随即了然。
她的身子金尊玉贵,何曾有过如此长时间又剧烈的骑马,娇嫩的肌肤定是被马鞍磨破了皮。
他看着眼前这个平时蹭破点皮都要哼唧半天,娇气很的人,此刻却忍着这样的疼痛,一路奔波、陈情,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表现出来,心中更是对长宁和林妙晴愤恨几分。
“怎么不等好了再告诉我?”谢昀语气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心疼,“刚下马的时候怎么不说?平时娇气得很,现在倒是能忍了。”
说着,他不容分说,上前一步,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揽住她的背,轻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姒华欢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干什么!被人看到像什么话……”
“别乱动,没人敢乱看。”谢昀抱着她,步伐稳健地朝永安宫方向走去。
如他所言,宫道上来往的宫人内侍见到谢昀抱着姒华欢行走,皆纷纷转身面对宫墙避让,不敢多看。
反倒是谢昀走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
怕引来更多目光,姒华欢只好将脸埋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白兰香,她心中居然渐渐安定下来。
谢昀一路将她抱回永安宫,轻轻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谢昀轻车熟路走到殿内一角,找出药箱打开,从里面瓶瓶罐罐中挑出一盒玉露膏,拿着药膏走回床前。
两人大眼瞪小眼。
姒华欢怔怔地看着他。
他们回来的匆忙,姚黄和魏紫因为之前的混乱,并未跟他们一同回宫。
他拿着药膏杵在这里什么意思?难道……要亲自给她上药?
姒华欢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再次升温,脖颈都染上绯色。
她慌忙移开和谢昀对视的眼神,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药膏,小声道:“……给我吧,我,我自己来。”
谢昀手一闪,避开了她的动作,挑眉看着她:“你自己来?伤口在哪你自己清楚,那个位置你自己怎么涂?我来。”
“当然看得见!”姒华欢再次试图起身去够药膏,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大腿内侧的伤处,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
谢昀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她:“躺好,我给你上药。”
姒华欢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在那里上药的话,她岂不是要打开双腿,以那样羞耻的姿势在他面前……
不行,绝对不行!
强烈的羞耻感让她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谢昀见她这副羞愤欲绝的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又开始了!
“不许再说了!”姒华欢抓起一旁的软枕就想砸他,却牵动了伤处,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谢昀接过软枕放好,收敛了些笑意:“只是上药而已。你放心,这个时候我要是还对你做点什么,那真是禽兽不如了。”
姒华欢嘟囔道:“你本来就是……”
谢昀无奈摇头,再次道:“躺好。”
知道躲不过去,自己确实也疼得厉害,姒华欢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屈服于现实。
她认命般慢慢躺了下去,缓缓打开双腿。
她抓起一旁的锦被盖在脸上,这样的鸵鸟行为才能消除一些羞耻感。
殿内气氛变得难以言喻。
谢昀目光闪烁了一下,拿起药膏,坐在床沿,小心翼翼掀开了她裙摆的一角。
第68章 “别走……”
用过午膳, 姒华欢身心俱疲,刚要倚在软榻上想歇息片刻,便有宫人前来禀报, 说是大理寺诏狱的狱卒传来消息, 罪女林妙晴恳请见公主一面,称有事相告。
姒华欢闻言, 微微蹙眉。
林妙晴?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求饶吗?还是不甘心, 想耍什么花样?
姒华欢本不欲理会, 一个即将流放千里之人, 还有什么值得她费神的。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去一趟。
她倒要看看到了这步田地,林妙晴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备车, 去大理寺。”
诏狱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令人作呕。狱卒提着灯笼, 引姒华欢穿过长长的甬道, 最终在一间单独的牢房前停下了脚步。
不过一夜之间,昔日那个清高的林家四小姐,如今华服已换成粗糙的囚衣,因为无人服侍, 发髻略显凌乱,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精心维护的光彩。
见到姒华欢进来, 林妙晴反应不大, 缓缓走到槛前,依着规矩行了个礼,声音沙哑:“公主殿下。”
姒华欢站在牢门外,与她保持着距离, 神情淡漠,开门见山:“听说你有话要对我说?”
林妙晴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有些事,公主殿下难道就不好奇吗?”
“好奇?”姒华欢挑眉,不为所动,“本公主该对什么好奇?”
“譬如……聚仙楼,是谁砸下花盆,暗害殿下?”
姒华欢神色一凛。
林妙晴观察着姒华欢神色的细微变化,继续说道:“那日长宁原本设计,是想利用林珩,构陷殿下与他有私,败坏殿下清誉。”
“可惜,林珩不知为何并未上钩,长宁这才恼羞成怒,推下花盆泄愤。”
原来如此。那日大理寺去查,除了宾客名单,确实没找到更多线索,想来她们是用了他人的名帖身份。
姒华欢冷声道:“所以呢?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长宁罪加一等,即刻处死?还是你检举有功,从轻发落?”
林妙晴摇头,脸上挤出一抹苦笑:“罪女只是想用一些公主感兴趣的消息,跟殿下做一笔交易。”
“交易?”姒华欢冷笑,“就凭你,一个阶下囚,有何资格与本公主谈交易?”
林妙晴声音带着哀求:“罪女不敢奢求太多,只求殿下看在罪女今日坦诚相告的份上,能让押解的官差对罪女有些许关照……”
流徒三千里,苦寒之地,对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而言,无异于踏入鬼门关。路上官差的刁难、恶劣的环境、疾病的折磨……能活着走到流放地都已属侥幸。
总有些有能力的人家暗中打点,为自家儿女买个平安,至少能吃饱穿暖,像个人一样活着,不至受尽凌辱折磨。
如今林家已视她如弃子,不会为她做什么了,她须得为自己打算。
姒华欢冷眼看着她这副卑微乞怜的模样,心中没有丝毫波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与林妙晴并无愁怨,林妙晴却只为攀附长宁而几番毒害她。林妙晴自诩聪明算计,实则又蠢又坏。
“林妙晴,你未免太高看这个消息的价值了。”
长宁已是将死之人,多这一条少这一条罪状,于她而言并无分别。
林妙晴见姒华欢不为所动,打算离开,立刻急了,连忙唤道:“还有一事!还有一事,只有罪女知道!”
姒华欢转回身,看她还能卖出什么关子。
“中秋宴上,殿下突发风疹,来势汹汹,凶险异常,怎的薛宝芝就那般凑巧识得此症,懂得解救之法?”
薛宝芝!
一语点醒梦中人。姒华欢一直觉得风疹之事蹊跷,却无甚头绪。此刻被林妙晴点破,许多被忽略的细节瞬间串联起来。
一切都有了答案。那根本就是一场贼喊捉贼的戏码!
薛宝芝的目的并没有改变,只是不知为何,目标从为母后施针,转到了自己身上。
但无论如何,结果都没有改变。经过这一事,父皇母后和哥哥都曾对她印象极佳。
薛宝芝……果然是个更大的隐患。
姒华欢心中豁然开朗,被算计的怒气隐隐升腾,面上却竭力保持着平静,冷冷地看着林妙晴:“空口无凭,本公主凭什么信你?说这些,是临死前心有不甘,想拉个垫背的一起下水吗?”
林妙晴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凄凉:“公主殿下,我如今已是这般境地,林家早已视我为弃子。那样的苦寒之地,我这样的身子能活几年?随时可能悄无声息死在流放路上……我还有什么必要在此时此刻编造这些一戳即破的谎言来骗你?”
她顿了顿,恳求道:“殿下,我只是……只是想求一条活路。”
这大概是林妙晴此生说出过最真心的话了。
然而姒华欢心中的怀疑并未完全打消。
林妙晴的话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或许她说的关于长宁和薛宝芝的事情是真的,但这并不能改变她心肠歹毒,与长宁合谋,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事实。
看着她这副卑微乞怜的模样,姒华欢心中没有丝毫怜悯。
“活路?”姒华欢觉得荒唐,“你与长宁合谋杀我时,可曾给我留活路?”
“林妙晴,你今日之下场,都是你自作自受。你的交易,本公主也没兴趣,你好自为之吧。”
别说今日是求生,便是求死,她也不会应的。
说完姒华欢不再看林妙晴一眼,转身便走。
“公主!公主殿下!”林妙晴在她身后大声呼喊,“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我亲眼所见!公主你信我啊!”
然而姒华欢的脚步没有停留,决绝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通道尽头。
走出诏狱,重见天日,阳光有些刺眼,与诏狱内的阴森仿佛是两个世界。姒华欢下意识眯了眯眼,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两世的人生中,头一次感觉到活着好累。
她只是想改变一次杀身之祸,却不知为何,引来了更多的杀身之祸。
她正想抬手遮挡一下阳光,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步履匆匆,面带急色赶来。
是谢昀。
他显然是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来的,见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他明显松了口气,几步便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
“没事吧?怎么一个人一声不吭就跑来这种地方,也不派人告诉我一声?”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感觉。姒华欢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我没事,是林妙晴,她说有话要跟我说。”
“她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见她状态不好,谢昀眉头蹙起,语气沉了下来。仿佛只要姒华欢说一句不好,他立刻就进诏狱做些什么。
姒华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想把林妙晴那些关于薛宝芝的话告诉他,可是她真的太累了,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心力的交瘁,实在没有精力去复述那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
一夜未眠,惊惧交加,又经历了方才与林妙晴那番耗费心神的对峙,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姒华欢现在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头脑昏沉,排山倒海的倦意席卷而来。
她站着都有些费力,身体往前一倾,额头抵在了谢昀坚实宽阔的胸膛上,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撒娇意味:“说了……但我现在好累,没劲儿说了……谢昀,我想回宫睡觉……”
她声音越来越小,话语断断续续,逻辑有些混乱,显然是困极了。
感受着怀里人全身心的依赖和软软的语调,谢昀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埋在自己胸前,难得显露出如此脆弱娇态的人儿,原本带着责问的神色不由自主柔和了下来。
“好,回去睡觉。”谢昀低声应着,伸出手环住她,支撑住她有些发软的身体,“我抱你?”
姒华欢连点头的力气都快没了,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代表肯定的“嗯”。
谢昀将她打横抱起,动作熟练地像是做过无数次。
早有眼色的马夫将小杌子放好,谢昀小心将姒华欢抱上马车,安置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
姒华欢歪靠在车厢壁上,强撑着模糊的意识,想起一事,含糊地问道:“长宁和林妙晴什么时候流放?”
“明日。”谢昀言简意赅地回答。
“哦。”姒华欢应了一声,又问,“那流放路上,可会有人暗中关照些?”
谢昀眸光微动,看向她困倦的侧颜:“你想找人‘关照’他们?”
难道诏狱里林妙晴说了什么,让她心软了?
这个理解让姒华欢有些不快,她即使困得不行,也小声嘟囔反驳:“我才不呢……她想要我的命,我还要关照她?我不杀了她都已是……身镀金光,慈悲为怀了。”
谢昀被她这个形容逗笑,唇角稍稍弯了一下,顺着她的话接道:“哦,那还是得‘关照’一下。”
只不过此“关照”非彼“关照”。
到了侯府,谢昀自然而然挥手屏退了欲上前伺候的侍女,俯身再次将迷迷糊糊的姒华欢抱起。
或许是他走路太过平稳,又或许是他胸膛传来的温度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太过让人安心。
总之,从马车到主院,这短短一段路,姒华欢脑袋一歪,竟在他怀里睡沉了。
谢昀轻轻将姒华欢放在床榻上,脱掉她的绣鞋,拉过一旁的锦被,仔细为她盖好。
目光扫过她纤细手腕上那几道因捆绑而留下的淤痕,他眸色沉了沉,指尖轻拂过那痕迹,带着丝丝缕缕的心疼。
他就这样坐在床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这样全然信赖、安静乖巧的她,实在少见,让他舍不得离开。
这样宁静的时刻,连时间都变得缓慢而温柔。
正当他准备起身时,睡梦中的姒华欢像是有所感应,嘤咛一声,反手抓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抽走的手,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别走……”
那声音又轻又软,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谢昀的心。
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小巧柔软,紧紧抓着他,谢昀心底某处瞬间化作一片荡漾的春水。
“好,不走。”他低声应道。
他脱掉靴子和外袍,只着中衣,掀开锦被一角,缓缓躺了进去,将那个抓着他手不放的人儿揽入自己怀中。
寝室内,熏香袅袅,帷帐低垂,阳光透过窗子洒下细碎的金芒,将相拥而眠的两人笼罩在一片静谧温暖的氛围之中,所有的风波都被隔绝在了这片安宁的天地之外。
第69章 她决定,对他好一点。……
姒华欢睁开眼, 入目所及,并非熟悉的织金帐顶,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是明安侯府。
可眼前的侯府与前世记忆中, 乃至这一世所见的都截然不同。
亭台楼阁依旧, 回廊水榭未改,但处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荒凉死寂。
庭院中的花草虽有人打理, 但还是显得有些杂乱萎靡, 空气中也凝聚着一股阳光也驱不散的阴霾。
到处都空荡荡的, 姒华欢飘出来四处张望, 竟然谁也没有看到。
她怔住了,她不应该是跟在谢昀身边的冤魂吗?谢昀在哪?
她这是终于自由了,不用被束缚在谢昀的身边了?
正想着, 一丝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朵。
是琴声。
这侯府里谁会弹琴,谢昀吗?
说起来, 姒华欢生前最善的便是琴艺, 虽不常弹, 但造诣不俗。
而谢昀最不擅音律,曾经被她毫不客气地嘲笑过,后来不知怎的,他竟私下苦练, 硬生生将几首名曲练得纯熟,虽不及大家风范, 却也勉强能入耳了?
难道……
姒华欢循着琴声飘去, 穿过熟悉的抄手游廊,越过枯竭的莲花池,最终停在一处她从未去过的院落前,琴音正是从这间屋子中传出的。
她没有实体, 不受阻碍,如穿过水幕般,轻易穿透了厚重的墙壁,进入室内。
这是一间寝室,里面摆着许多张琴,而坐在琴几后的,正是谢昀。
他用的,竟然是当年她与他打赌输掉后,心不甘情不愿抵给他的那张焦尾。
他居然用她那么好的琴,弹出这么难听的声音!
谢昀此刻弹奏的,是她前世听得几次的一首曲子。这首曲子在她记忆里,应该是婉转悠扬的,可此刻从他指尖流淌出的却全然变了味道。
节奏缓慢拖沓,力道时轻时重,本该激越处变得沉闷,本该婉转处显得干涩。
整个曲子被他弹得死气沉沉,与他的人一般无二。
而且,他还弹错了,不止一处。
这不应该。虽然不知道这首是什么曲子,但这是谢昀练得最熟的一首。
姒华欢飘到他身侧,凑近了仔细看看。
不知这梦中的时间又过去了多久,眼前的谢昀比她上一次在梦中见到的更加憔悴不堪。
脸色苍白如纸,下颌线条瘦削的惊人,原本合身的衣袍此刻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最让她触目惊心的是,在他如绸黑发的鬓角处,赫然夹杂了几缕刺眼的银白。
白发!
他才二十多岁啊,正值最好的年华,怎会生出白发?
只有短时间内,心脉严重亏损,忧思过度,耗竭心神才会如此。
她的死对他而言,影响如此之大吗?
一个处心积虑要害死她的人,会在她死后将自己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吗?会因为成功的算计而心脉亏损,早生华发吗?
之前的猜疑动摇得更厉害了。
或许真的不是他。
姒华欢站在琴几旁,静静地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仿佛无知无觉,只是固执地弹奏那首变了调的曲子。
琴音喑哑,如同呜咽。
然而一曲未毕。
“铮——!”
一声尖锐刺耳的崩裂声突兀响起。
琴弦断了一根。
一直如死水般沉寂的谢昀动作一僵,低头看着那根崩断的琴弦,空洞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波动。
一种如同孩童打碎了珍贵之物般的无措。
“不……不……”
谢昀似乎无法接受琴弦的崩断,随之脸上的无措被痛苦取代,右手五指收紧,死死攥住了剩下几根完好的琴弦。
锋利的琴弦瞬间割破了他的的掌心,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在焦尾琴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眼泪从他深陷的眼眶中滚落,大颗大颗混着掌心的鲜血一同砸在琴身上。
血与泪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谢昀!”姒华欢下意识惊呼出声,伸出手想去阻止他这自残般的行为,手毫无意外地穿过了他的手臂。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心像被琴弦勒住一般窒息。
谢昀对她的一切毫无所觉。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任由鲜血流淌,泪水滑落。
直到手上的疼痛或许暂时压过了心里的痛,他才缓缓松开了手,掌心已是血肉磨糊。
姒华欢忍住鼻尖的酸意,小声嘀咕道:“好不容易能听到声音了,你又不说话……这一遭我又白来了……”
谢昀面无表情拿起一旁的手帕,胡乱将受伤的手缠绕了几圈,白色的绢布顷刻间被鲜血浸透。
然后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琴室。
姒华欢连忙跟上。
谢昀没有去书房,而是走到了主院的一片牡丹花丛旁。
这片牡丹花丛开得格外盛,与周遭的枯枝败叶相比,一看便知是有人精心照料的。
谢昀就直接坐在廊下,没有再哭,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阳光无力地照在他身上,照不出他身上丝毫的生机。
此刻的谢昀如同风中残烛,下一刻就会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去,彻底消散在这天地间。
看他这个模样,姒华欢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一阵阵酸楚和心疼涌上来,让她喘不过气。
那种感觉,比当初认为是他杀了自己时,还让她难受百倍。
“谢昀……”姒华欢在心里喃喃呼唤。
他如此思念她,怎会亲手杀她?
从前是她错了,是她误会了他。
姒华欢是哭醒的。
泪痕还挂在脸颊,喉咙里堵着哽咽,即便睁开了眼,悲伤也笼罩在心头。
“又做噩梦了?”
头顶传来睡意初醒沙哑的询问,一只温热的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后背。
姒华欢抬起了朦胧泪眼,昂首望去。
谢昀显然是刚被她惊醒,眼睛都未完全睁开,手却以下意识抬起安抚她。
看着他此刻这张充满生气的脸,在与梦中那个鬓染霜华的脸重叠,姒华欢心中百感交集,酸楚难言,更多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不知道,他永远不会知道,前世的他曾因她的离去,思念成疾,心脉亏损,早生华发。
那现在的他呢?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习惯?还是有从前被她忽略的情愫?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她决定,对他好一点。
姒华欢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谢昀自然地环住她纤细颤抖的肩背,轻轻拍抚着,“这次又梦到谁死了?”
姒华欢没有心思回答他的调侃,哭了半晌,心中的酸胀感才稍稍缓解。
她抽噎着慢慢平静下来,抬起头,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哪里不对。
熟悉的锦帐绣被,熟悉的龙脑香……分明是她的寝室,她的床榻!
姒华欢瞪大了还泛着水光的眼睛:“你怎么会在我的寝室,我的床上?”
谢昀看着她这副才反应过来的迷糊模样,浅浅笑起来。
他好整以暇地躺回去,单手枕在脑后,慢悠悠道:“某人拉着我的手,力气不小,说什么也不让走,臣只能遵旨。”
“我?”姒华欢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怎么可能……”
她想反驳,说他胡说八道,说他趁人之危。
可话到嘴边,看着眼前这张俊脸,想到他承受过的痛苦,平时要与他斗上几句嘴的话,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最终姒华欢只是垂下眼睫,低低地“哦”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转头望了望窗子,外面一片漆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到亥时了。”谢昀看了一眼屋子角落的刻漏回答。
他们这一觉,从午后直接睡到了深夜,到了平常人该安寝的时辰才醒过来。
气氛又安静下来,姒华欢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从姒华欢的腹部传了出来。
姒华欢身子一僵,脸颊微红。
谢昀挑眉,眼中笑意更深,却体贴地没有笑出声,只是语气如常地问道:“饿了?要传晚膳吗?”
姒华欢点了点头。
她忽然意识到,从他醒来,他察觉她做噩梦,安抚她,再到此刻自然地询问是否传膳,他的反应很是体贴。
姒华欢带着探究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谢昀,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
她忍不住问道:“你一直都这么体贴吗?”
谢昀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微微一怔,眯了眯眼,戏谑道:“现在才发现?”
若是往常,听他这般自得的语气,姒华欢定然要反唇相讥,说他厚脸皮、自作多情。
但今天她却意外地偃旗息鼓了,只默默看着他,那双刚刚哭过的大眼睛里水光潋滟,情绪复杂。
最终姒华欢只是默默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到外厅,低声对守夜的侍女吩咐了些什么。
谢昀看着她异常安静的背影,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醒来后很不一样。
不仅仅是哭过,不仅仅是做了噩梦,更像是经历过大事,让她收起了所有的棱角。
这让他心里很是不安。
谢昀也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袍,走到外厅,对另一个侍女嘱咐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两人在花厅的膳桌前坐好,侍女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上桌。
当看到满桌的菜肴时,姒华欢和谢昀都愣了一下。
今日的菜比平时还要多,其中明显有一半都是谢昀偏好的口味。
谢昀虽不挑食,从前用膳也都是随着姒华欢的口味,她吃什么,他便跟着吃什么。
像今日这般特地为他准备似的,还是头一遭。
而姒华欢的目光,则落在了那几道她爱吃的点心上。
她记得她刚才并没有吩咐这些……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视线在空中交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是去特地吩咐这个了。
一股微妙的气氛在膳桌上弥漫开来。
谢昀百思不得其解。
姒华欢不仅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斗嘴,还特意吩咐膳房做了他爱吃的菜。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说,其实是他在做梦?
他悄悄在自己腿上拧了一把,很痛,不是梦。
她突如其来的好,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反生出几分警惕和忐忑。
谢昀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试探地开口:“这是我的断头饭吗?”
姒华欢正小口喝着甜羹,闻言抬起眼皮嗔了他一眼:“别得寸进尺。”
说完,似觉得不妥,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谢昀被她这轻飘飘的一眼和两句话堵了回来,心中那种古怪的感觉更甚。
他一边享受着这难得的优待,一边又忍不住揣测她又在打什么小九九,或是她受了什么刺激?
姒华欢安静地用膳,偶尔抬眼悄悄打量谢昀。
看他受宠若惊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还有些……淡淡的酸涩。
只是给他备几道他爱吃的菜,他便这么高兴了吗?
若是让别人看见,还以为她平时虐待他呢——
作者有话说:这样的晚上不做点什么岂不可惜……[狗头]
第70章 此男怎么这么会蛊惑人心……
晚上后, 姒华欢捧着茶杯,状似不经意般问道:“谢昀,你府上……有琴房吗?”
谢昀微微一怔, 有些意外她突然问起这个。
他点了点头:“有, 早就给你备下了。只是你一直没问起,我以为你不爱弹了。”
她善琴, 却极少抚弄。大婚前, 他特意辟了一间极好的静室作为琴房, 里面搜罗了些不错的琴, 只等她某日兴起。
可她从未提起,久而久之,他便也忘了这事。
“突然想起来了。”姒华欢站起身, “带我去看看?”
“好。”谢昀自然无异议,跟着她起身。
琴房设在侯府东侧一处僻静的院落, 推开门, 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扑面而来。
室内陈设雅致, 窗明几净,可见一直有人精心打理,与姒华欢梦中所见,别无二致。
博古架上摆放着一些珍玩, 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屋中摆放着几张琴案,上面覆盖着防尘的锦缎。
姒华欢的目光在室内扫过, 最后定在中央那张最为显眼的宽大琴桌上。
那里摆放着一张通体漆黑, 隐隐泛着幽光的七弦琴,琴尾因受火焦灼而呈焦黑色,一看便知非凡品。
姒华欢走过去,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琴弦, “这是焦尾?我输给你的那把?”
谢昀站在她身后,应道:“是。”
这把琴自赢来后,他便一直妥善收藏,后来布置琴房才将它取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姒华欢在琴桌前坐下,闭上眼,努力回忆着梦中那首被谢昀弹得支离破碎的曲子。
凭着残存的记忆,玉指轻拨,一段略显生疏的琴音从她指尖流泻而出。
她只弹了一小段便停了下来,因为记忆到此便模糊了。
她抬头想问问谢昀是否听过这首曲子,却发现谢昀脸色大变。
他此刻一片震惊,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她,声音紧绷:“谁教你的?”
姒华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道:“怎么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首曲子?”谢昀上前一步,语气急迫又严肃,“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姒华欢被他问得心头一慌,反问道:“这是孤本吗?别人都不知道的曲子?”
谢昀的心沉了下去。
孤本,何止是孤本。
这首曲子根本就是他亲手所谱,为她而作的曲子!
最关键的是,这首曲子他根本未曾完稿,从未给任何人看过、听过,连曲名都还未定。
那她是如何得知的?
不仅弹出了他已完成的前半部分,甚至将他只存于他脑海构思的后半段雏形补全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除非……
他之前不信她所谓的梦,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巧合,或是她用来搪塞他的借口。
可眼前这绝无可能外泄的曲子被她弹奏出来,这要如何解释?
莫非她真的可以梦到以后?
所以她两次从梦中哭醒,难道是因为她梦到的那些以后之事会成真?所以她之前才会说出那些关于生死的惊人之语?
“这曲子……”谢昀声音干涩,“是我谱的。”
姒华欢愕然睁大了眼睛:“你谱的?”
“后半段我还没有完成,我从未给任何人看过、听过,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的眼神中有疑惑,有期待,期待她能给出一个合理的,与梦无关的解释。
姒华欢讶然。她怎么知道那是他谱的曲子!
她只是凭记忆弹了出来,这要她如何解释?
说我在梦里听到你弹的,不仅听到了残谱,还听到你后来完善的部分?
这听起来比直接承认“我是重生回来的”,更像个疯子。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不由得有些闪烁。
看着她这副明显又想着如何搪塞他的模样,谢昀心中的猜想似乎得到了证实。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问道:“又是……那个梦?”
“你刚刚……梦到我了?”
不然她为何无故问起这间琴室,她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姒华欢被他问得心慌意乱,看着他眼中复杂的情绪,她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情急之下,她心一横,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想不到的举动。
她扬起脖子,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了他的薄唇。
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堵回了所有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这猝不及防的袭击显然奏效了。
谢昀所有未出口的追问,都在那两片柔软的唇瓣贴上来时,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身体有片刻的僵硬,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紧闭着双眼,睫毛不停颤抖的姒华欢。
姒华欢完全是凭着一股冲动行事,贴上去之后大脑便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只觉得他嘴唇微凉,柔软的触感异常清晰。
这尴尬的静止持续了片刻,她便觉得脸颊烧得厉害,向后缩了一下,想要离开。
她刚有后退的迹象,一只大手便稳稳扶住了她的后脑勺,阻止了她的逃离。另一只手则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更紧的压向自己。
紧接着谢昀反客为主,深深地吻了下去。
轻易撬开了她因惊讶而微启的齿关,灵巧的舌尖长驱直入,纠缠住她无处可逃的柔软,汲取她的气息,交换彼此的温度。
像是要用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驱散他心中的不安。
“唔……”
姒华欢完全没料到会发展成这样,整个人都懵了。
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剥夺,只能被动承受着这个深吻,身体发软,不得不伸手抓住他腰侧的衣襟,才能勉强站稳。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气息不稳,谢昀才稍稍退开些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织,都带着急促的喘息。
姒华欢被吻得晕晕乎乎,若不是他紧紧揽着她的腰,她都要滑落到地上去了。
谢昀手臂用力,一把将她抱起,让她坐到了宽大的琴桌边缘。
这个高度让他微微仰头,便可以继续这个缠绵的吻,同时也将她困在了他的胸膛与琴桌之间,无处可逃。
在换气的间隙,他抵着她的唇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诱哄般追问:“刚刚又梦到自己死了?”
姒华欢被他亲得神志昏沉,迷迷糊糊地摇头。
“那是梦到我了?”他继续追问,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
姒华欢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赶紧用力摇头。
谢昀在她唇上惩罚性地轻啄了一下,不依不饶:“梦到我怎么了?嗯?”
姒华欢继续摇头:“不记得了……你别问了……”
她这个反应更加深了谢昀心中的疑虑与不安。
她越是回避,越能证明那梦境绝非寻常。
不知道自己在她的梦里究竟做了什么,竟让她逃避到宁愿用吻来打断他的追问。
他不再逼问,而是再次仰起头,慢慢地,极具耐心地磨蹭着她的唇瓣,时而轻吮,时而舔舐,细细地吻她。
谢昀深邃的目光紧锁住她迷离的双眼,用充满磁性的声音道:“梦只是梦而已,不会真的发生的,别怕。”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感受着他霸道又温柔的亲吻,听着他低沉安抚的话,姒华欢只觉得心尖都在发颤。
她被他亲得两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那双向来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迷迷蒙蒙地望着他,无辜又勾人。
谢昀看着她这般情态,只觉得小腹一紧,一股炽热的火苗迅速窜起,汇聚到一处。
他强压下快要失控的冲动,声音愈发喑哑,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不好的事情,就忘掉吧。”
他的唇沿着她的下颌,轻轻滑到她敏感的耳垂,含住那小巧的软肉,感受着她身体的轻颤。
“我有一个好办法,能让你忘掉,并且……身心愉悦……”
姒华欢被他撩拨得意乱情迷,顺着他的话喃喃问道:“什么……办法?”
谢昀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表明。
他的吻再次落下,比之前更热烈、更强势。
他一手依旧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却开始不规矩地在她后背游移。
亲着亲着,他的唇离开了她的嘴唇,转而攻向她纤细的脖颈。湿热的吻如同雨点般落在她的颈侧,留下一个个暧昧的印记。
然后沿着优美的线条一路向下,吻到了她漂亮的锁骨上……
衣襟不知何时被蹭得微微散开,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弧度。
微凉的空气和他灼热的呼吸落在肌肤上,带来一阵颤栗,姒华欢猛地一个激灵,从神魂颠倒中惊醒了几分。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身在何处。
她的脸瞬间爆红,如同煮熟的虾子。手无意识地在身旁乱抓,想要推开他,却拨动了一根琴弦,发出“铮”一声脆响。
这声琴音如同警钟敲响在姒华欢混乱的脑海中,她慌忙伸手,五指插进他浓密的发间,不是推开,而是无力地阻止他继续,声音颤颤巍巍,带着哭腔:“别……别在这……”
谢昀抬起头,眸中情欲翻涌,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舔了舔唇角,低低地笑了一声:“这不好吗?琴音雅致,正好助兴。”
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恶劣地逗弄她。
“你……”姒华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都要冒烟了。
谢昀稍稍退开一些,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的两根手指,动作缓慢,眼神却炙热地盯着她。
“我倒是可以等到回寝室,但是……”谢昀俯身在她耳边吹着热气,故意拉长了调子,“某人……好像等不了了。”
姒华欢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反应,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消失。
谢昀看着她这副羞愤的可爱模样,有一种想要将她揉进骨血的冲动。不再逗她,而是再次吻上她的唇,这一次的吻温柔而缠绵,带着无尽的怜爱。
谢昀边亲着她,边坏心思地在她唇边问:“脸怎么这么红?嗯?”
姒华欢羞得说不出话。
他就亲一下,问一句:“怎么不说话?”
又亲一下:“是害羞了吗?”
终于在他不知第几次的逗弄下,姒华欢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焚烧殆尽,揽住他的脖子,主动封上了那张可恶的嘴。
谢昀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动作,没有意外,反而享受着她笨拙的亲吻,明明爽快得灵魂都在颤栗,却还要故意从纠缠的唇齿间溢出笑声和低语:
“这么急,嗯?”
姒华欢被他笑得又羞又恼,却沉溺在他带来的感受间无法自拔。
在彻底迷失前,姒华欢脑中只剩下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此男怎么这么会蛊惑人心!
琴房内,烛影摇红,衣衫凌乱,昂贵的焦尾琴被冷落在一旁,宽大的琴桌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
断断续续的呜咽与低喘,取代了原本应有的清乐琴音,在寂静的夜里,谱写着另一首旖旎缱绻的曲子——
作者有话说:不多说了,都在文里了[黄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