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渊双手持枪，两个男人在这个小小的工作间里对峙。


    沈茵觉得鼻子一酸，眼睛里也蒙上一层水雾。


    被人用枪顶着从车里绑走的时候，她其实没有太多期待陆泽渊真的会来救她。


    或许在他们热恋期间，她还能交付八九分信任，但后来因为那件事，两人便分道扬镳了。她自认多年来对陆泽渊亏欠许多，因此，她更觉得他对自己是有怨的。于是，她把心封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敢再生出期待。


    可是他竟然真的来了。


    “放人。”陆泽渊将枪口对准男人的脸，“在你还没有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之前，避难所可以判你伤人未遂。”


    “后果？”男人嗤笑，“像你这种伪善的人，还配谈什么后果？”


    陆泽渊皱眉道：“倘若你对我有怨气，直接冲我来，不要牵扯无辜。”


    “少装什么狗屁救世主了！”男人将沈茵勒得更紧，连举枪的手也颤抖起来。“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你晋升的垫脚石！”


    他低头贴近沈茵脸侧，说话间有气息扫过她的耳廓，令她不由得头皮发麻，全身紧绷。


    “看他那副正义深情的样子，还是我来告诉你他的真面目吧——”


    这个男人耿耿于怀的，是两年前的一次尸潮爆发事件。


    那时，陆泽渊还没有就任指挥官，只是避难所外勤队的几十个队长之一。


    某天，他接到上级命令，要求带队到一个有些偏僻的城市救援平民。被困的人数不多，而且那座城市不久前才被地毯式清理过，对于陆泽渊的能力来说，任务等级偏低，只有B+。


    这种需要第二次救援生还者的情况时有发生。


    许多人都不愿意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搬进陌生的避难所。甚至有人自己屯粮，觉得靠防空洞就可以躲过丧尸。一般这种情况避难所也并不会强求，并且会留下一个通讯器，给他们再次求援的机会。


    这次请求援助的地点，恰恰是带走沈茵的绑匪的老家。


    而正是这个看似普通的任务，让陆泽渊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尸潮侵袭后的人间地狱。


    外勤队赶到的时候，城市已经一片狼藉。


    被啃咬得残缺的肢体四散在街道的各个角落，甚至还能依稀分辨出惊惶之下人们四散逃窜的路线。大大小小的汽车堵塞在城市的主路，玻璃破碎，尸体被半拖出来，无力地垂挂在车窗上。


    四肢尚且健全的感染者已经变异成丧尸随着尸潮离去，只剩被啃食殆尽的残肢骸骨静静地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腐臭的气息，让整座城市都笼罩在绝望里。


    来晚一步的军队只能徒劳地搜索幸存者，他们救出了几个被父母藏在衣柜或是阁楼的小孩。看着仿佛惊弓之鸟的孩子，陆泽渊虽然同情，但也只能派人暂时安抚，待回到避难所后慢慢疏导救治。


    突然，小队发现了一栋保存得较为完整的建筑，房顶上大大的红色十字标识代表着它似乎隶属于当地医疗系统。


    陆泽渊当即命令侦查组前去探查。


    检测结果显示地下有微弱生命反应，小队遂再次进行地毯式搜索，试图找出那个生命垂危的人类。


    而地下室的场景让所有人都禁不住狂喜。


    一个保存完好的储藏室，陈列架上满满当当的血液和血浆。


    这栋大楼竟然是座血站！


    但是，那个微弱的生命反应，在小队进入大楼时就渐渐停止了呼吸，他是这个机构最后一名幸存的研究员。


    陆泽渊仔细查阅了血站的历史资料，它是一个私营制药公司的采血中心。丧尸爆发初期，这家公司试图研发丧尸病毒的疫苗，但数次失败后，高层无法承担经济损失，遂放弃研究转而投奔避难所。


    思忖片刻，陆泽渊当即命令全队整理血液中心的库存和设备，并连同科研资料一起，带回了避难所。


    正在这时，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目睹了陌生军队驻扎在他残破衰败的故乡。


    “——结果呢？这个所谓的陆长官，靠着吃我家乡的人血馒头，升迁得比谁都快！”男人憎恨的目光似乎要在陆泽渊身上戳出两个洞，“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全死了！没有人记得他们！”


    陆泽渊也回忆起了那个不寻常的任务，他眉头微皱，眼里带了几分悲悯，“失去亲人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尸潮难以预测，收到求救信号之后，避难所即刻派遣了外勤队，可是我们抵达的时候已经——”


    “现在解释什么都没有用了。”男人的语气突然低沉下来，他顿了顿，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支注射器，“我说过，让你们也尝尝我曾经受的苦。”


    他一手持枪，牢牢抵住沈茵的太阳穴，另一手握紧针管，偏头咬掉针头上的橡胶护帽，“这里面装的，是丧尸的血，为了拿到它我还真费了不少功夫。”


    泛着寒光的针尖正对着沈茵颈侧的静脉，男人阴恻恻的声音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想报复，没问题。”陆泽渊道，“我的血管给你扎。”


    他微微仰起头，主动暴露弱点，“放了她，我任你处置。看着我一点点被感染，变异，你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陆泽渊把枪换到左手，扳机护圈松松地挂在他修长的指节上，看起来几乎没有丝毫威胁。沈茵看见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微微停留，她明白，这是在暗示交换人质的瞬间去拿他手里的枪。


    沈茵嘴角一弯，轻轻摇了摇头。在陆泽渊意外的目光里，她缓缓开口，“可惜了，你偏偏遇上的是我。”


    男人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你什么意思。”


    “你也看见他给我腿上换药，就不好奇我受了什么伤吗？”沈茵紧紧盯着男人的眼睛，“你嘴里的陆长官那么神通广大，但有一种情况，他也无能为力。”


    针筒在男人指尖打了个转，他伸手去挽那个宽松的裤脚，沈茵甚至贴心地抬腿，方便他看清自己的伤口。


    是牙印。


    它早已不再渗血，异于常人的愈合速度让这个伤口只剩下些许肿胀，浅红的新肉一点点长出来，白皙的皮肤带着很有血气的健康粉色。


    男人不可置信地抬头，正对上沈茵狡黠的目光，“不可能！怎么会有人……不！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案例！”


    “没什么不可能。”沈茵嗤笑，“想注射就尽管来，但是，你想报复给他的，永远都不会实现。”


    见男人短暂地陷入震惊和茫然，陆泽渊跨步上前，一脚踢飞他的手枪。


    “砰——”枪声撕裂空气，沈茵被震得一缩。手枪走火，在工作间的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弹坑。


    陆泽渊迅速将男人双手反剪至背后，膝盖用力，把他整个人面朝下按在地上。


    他单手从靴筒里抽出匕首，用力一挑，束缚了沈茵许久的绳结散落。


    沈茵略一活动四肢，俯身拾起男人的手枪，“你仇恨的人，每天在一线救援，为了多带几个人躲避丧尸，他甚至愿意把已经到手的物资丢下车。”她用枪抵住男人的太阳穴，“可是你做了什么？念叨着上天不公，把怨气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这样做就很公平吗？”


    “没有人生来就能事事完美，也没有人能做救世主。”沈茵轻声道。


    闻言，陆泽渊蓦然抬头，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果然，她还放不下那件事。


    “哈哈——算我时运不济。或许真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男人被牢牢按在地上，发出一连串闷笑，“这个自来水厂，管道四通八达，我已经设置好炸弹，三分钟内，就会陆续爆炸。我下地狱，你们也别想跑！”


    沈茵脸色微变，与陆泽渊短暂对视，随即二人迅速翻查起男人身上的物品。除了一支备用的针筒，他们还发现一个小巧的遥控器，黑色的机身上只有一个显眼的红色的按钮。


    “劝你们小心点，按下去可就直接上路了。”男人表情阴冷。


    沈茵抬手一枪，男人的膝盖顿时血流如注，“这下你也跑不了了，想活命就赶紧交代！”


    “我说过了，炸弹会自行引爆。”男人一脸无所谓，“你们陪我一起上天，倒还热闹。”


    这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夺走了沈茵的注意力。她眼前的场景逐渐被丧尸拥挤前进的画面取代，手枪“啪”地落在地上。她双手用力捂住耳朵，紧闭双眼，浑身颤抖。陆泽渊连忙把男人绑到一旁的椅子上，查看沈茵的情况。


    沈茵很快意识到，和之前在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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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看到的幻象相似，但这一次的场景有所不同。丧尸们似乎是在一个幽长狭窄的通道里簇拥着前行，数量比上一次更多。或许是闭塞的空间让它们更加躁动，沈茵仿佛置身其中，无力地任由潮水般的丧尸推搡挤压。


    “沈茵——你怎么了！醒醒！”


    被一阵急促地呼喊拉回意识，她猛地抓住陆泽渊的手，“这附近有没有平民，快疏散！尸潮来了！”


    见陆泽渊还在用关切的眼神望着自己，她急得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相信我，尸潮已经非常近了！我们得快点离开这！”


    陆泽渊微微蹙眉，沈茵表现异常，但并不似开玩笑，想到她身上已经发生了免疫病毒的例子，若是真的能看到什么异象，或是有某种特殊感知，也并非全无可能。


    他启动耳机，“领队，汇报位置。”


    “报告——我们埋伏在工厂外围，监测到炸药装置，正在着手拆解。”


    “所有人，立刻撤退，可能有尸潮靠近，通知哨所塔台武装作防御预警。”


    “收到！”


    “快走，我们去蓄水池。”陆泽渊一把拉起沈茵，“水池下方有维修通道，那里结构坚固，而且有路通向外面。”


    沈茵回头望了一眼靠在椅子上的男人，他沉默着，仰头阖眼，似乎已经做好准备与这个残忍的末世告别。


    **


    陆泽渊在终端上调出工厂的地图查看。


    他们一路躲避爆炸，终于钻进位于蓄水池下方的通道，通道尽头是加压泵房，结构坚固，但倘若爆炸导致通道坍塌堵塞，也有被困住的风险。


    总好过被炸死，况且还有通讯器可以请求援助，他默默盘算。


    二人进入泵房，关紧大门。断断续续的爆破声自门外响起，沈茵显然有些害怕。


    陆泽渊脱下外套，披在沈茵肩上，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她纤细微凉的指尖。


    “会没事的，不要怕。”他语气轻软，伸出手臂，将沈茵单薄的身体整个拢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脊背。在反复地抚触下，他感觉到沈茵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人也不再颤抖。


    “是我不好，没有保护你周全。”他声音低落，原本清润的嗓音此刻略带了几分沙哑，“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你的错。”沈茵抬头，她的眼睛很亮，声音干脆，“作坏事的明明是那个人，你怎么往自己身上揽。”


    “况且，你已经尽力了，没有救到人，或许是命吧。”


    爆炸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陆泽渊一愣，他想起上一世，沈茵伏在她妹妹床前，低声抽泣，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再后来，他们两个彼此积怨，协议分手。


    他觉得胸口很痛，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沈茵的强势和脆弱，亲近和疏离，时时刻刻和他从前的记忆叠加、融合，让他忍不住靠近，又害怕被拒绝。


    穿越之后，日复一日的危险境地，仿佛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如果再也看不到明天，是否可以向她坦诚一切，包括那些彼此都不愿提及的纠结和痛苦——


    “上一次，我也看到幻象了。”沈茵突然开口。


    陆泽渊强迫自己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像刚刚一样吗？”


    “对，我能看到画面，听到声音，而且是非常具体的那种。”她若有所思道，“虽然，还不清楚原理是什么。”


    “所以——你走丢那次，看到的画面和今天有什么不同？”


    沈茵翻了个白眼，“什么走丢啊，我是掉下车的。你那帮士兵，没一个好人，害我又白白被咬了一口。”


    他看着沈茵生动鲜活的表情，竟有些出神，“……那，这种预示有什么触发条件吗？”


    “从经验来看，似乎少数几只丧尸并不会触发幻象。”沈茵轻轻抓挠小腿上新结的痂，“不然我也不会总被咬了。这两次都是尸潮级别的数量，而且确实根据位置的不同，看到的场景也会有所不同。”


    陆泽渊当然知晓这种异能的宝贵程度，如果真的可以准确预警尸潮，那么人类的伤亡将大大减少。


    他按住沈茵的手，“等爆炸平息下来，出去看看，就知道这次的情况和你的预示是否相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