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响起，短暂地哄闹后，楼里的学生只剩下零零星星的住校生留在教室自习，木质桌面上摆满了课本习题册和词典，一颗颗脑袋专注地潜伏在小山背后，为了理想中的未来努力拼搏。


    因为还是高三上学期，A中对学生晚自习预留了周五一天放松，但到下学期冲刺，周六周日的休息都将变得奢侈起来。


    徐影泽整理好背包，看了眼板报头顶夹在一众奖状里的挂钟，上面的时间指向六点，换做平时，苏郁这时候应该已经结束桌面清理上楼站在班级门口唤他，如果人没来，大概率是值日清扫卫生或被老师叫去谈话安排班委任务。


    闭了闭眼，缓和一下因为黄昏而变得视线模糊的眼睛，徐影泽拎起书包，出了教室。


    穿过半开敞的走廊，熟练地下台阶，右转，第三道门就是她所在的教室。


    然后。


    停步。


    夕阳余晖倾洒下的教室里飘荡着细小的浮尘，教室很空，地面半干，潮湿的霉腥气味萦绕鼻尖，那道熟悉的身影正趴在光束后的桌面上小寐。


    徐影泽靠着门框站了一会儿，看着落日因眷恋人间残留的余色一点一点变得暗沉，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在她身边停下。


    苏郁的马尾有些散开了，整张脸埋在臂弯里，纤薄的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是累了一天终于得以休息片刻。徐影泽抬了抬手，想帮她梳理凌乱的碎发，但又怕惊扰到她，不作声地将手收回，轻手轻脚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单手托着下巴，徐影泽看着她趴在桌上翻了个身，露出彼时仍带着几分青涩稚嫩的脸，光影的位置迁移变换，浮光抚过，清透的脸颊上毛茸茸的，像猫咪一样，原本有些乱的头发被她这么一蹭，更乱了，徐影泽忽然想起她小学靠着墙倒立时杂草一样的头发，忍不住轻轻笑了声。谁想这一笑，似乎是感应到有人在教室，加上光照亮眼，苏郁皱了皱眉，慢慢睁开了眼睛。


    徐影泽抬手，帮她挡住光线。


    “累了就再眯会儿。”柔软的睫毛挠在掌心，有些痒，一如他此刻不甚安分的心。徐影泽看着手掌之外女孩儿的另半张脸，莫名想用指尖细细顺着她的轮廓描摹……


    苏郁的睡脸他不是第一次看，但每当想到眼前的女孩将会正式变为他的女朋友，徐影泽就止不住内心的快乐和雀跃。


    他的视线往下挪了挪，落在苏郁微微翘起的唇瓣上——


    如果自己和苏郁是两情相悦，是不是以后会和她有各种更一步相处接触的可能？


    ……比如……


    咳！


    转念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亵渎，于是别过头，掩饰惭色地挠了挠头，红着脸看向窗外的树。


    都怪周陈之前借给自己的电影。


    下流。


    苏郁却已经覆住他的手坐了起来，她并不知道徐影泽此刻的所思所想，只是轻轻把他的手掌推开，有些不好意思：“我怎么睡着了……”


    “没午休？”徐影泽收回手，看着她咬着皮筋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扎起来，梳理齐整，然后打了个呵欠，拖着长音对他说：“中午的时候回了趟家，给我妈送饭，来回路上自行车掉链子了，送去自行车行修花了点时间。结果店里还没配件，车子还没领回来。说是得明天。”她补充：“不然今天可以一起骑车回去。”


    徐影泽叹了口气：“你那自行车用五六年了吧，该换了。”不过苏郁没骑车也挺好，这样她就可以坐着自己的车后座回去。想到苏郁会揽着自己的腰，徐影泽脸止不住地泛起红霞，好在本就是黄昏，她发现不了。


    “还不行，”苏郁开始整理自己的书包，“我妈的工作还不太稳定，可以的话，我不想花太多不必要的钱。”装好文具盒和习题册，苏郁背上书包：“久等了，走吧。”


    徐影泽跟着站起来，在对方的挣扎下捞过她肩上的包：“阿姨又换新工作了？”


    苏郁拗不过他，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出了教室，然后锁上门，回说：“托人找了关系，在一家企业当前台，工资不高，好在只干白班，六点准时下班，比在商场当销售要好。之前下班太晚了，晚上回家不安全，我总不放心。”


    “你总不会还想去接她吧，”徐影泽放慢了步子好让她可以跟自己平行，“我今年晚自习多，没办法陪你。”


    “不用，她现在可以自己回家啦！工作的地方距离小区不远，回家很方便！而且，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学习！”说完，苏郁觉得自己的话似乎有些多余，“不过以你的能力来说考个好大学根本不是问题，我这些话约等于白说。对了，你想考P大还是T大？”


    徐影泽想了想：“不是很去A市。”


    徐昀去年工作调动又回去了A市。因为母亲的原因父子俩现在几乎都不怎么说话，关系冷淡得很。徐影泽现在几乎是一个人在D市居住。苏郁本想劝几句，但想起自己家里的情况又觉得没资格多说多管别人，默了默只能说：“不管怎么样，不能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徐影泽低垂着头看了看苏郁，试探性地问：“那你呢？你想去哪个城市？”


    “我还得一年才高考呢！”


    “提前想好呗。”嘴上如此说着，心里想着的却是，你想去哪个城市，我可以先考过去等你。


    虽然不一定能在同一所大学，但是最起码可以是同一座城市吧。


    苏郁的每个人生节点，他都不想错过。


    不知道是猜到了徐影泽的心思，还是真的这么想，苏郁双手背后，狡黠的跳着碎步，斜着脑袋侧着脸对着他笑：“你问我？我的话，当然是去A市啦！那可是全国最大的城市之一，有很多D市这种小地方没有的新奇东西，我一直想去看看呢！不过我的学习成绩没你好，P大和T大这种级别的学府，我估计是考不上的。”


    “……到时候我帮你补习？”一年的时差真让人厌烦，他上大学的那一年却会是她最忙的那一年，面见不到，电话也未必能通几回，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烦躁。


    “好的呀，徐老师，求之不得呢！”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下了楼梯出了教学楼，快到自行车棚的时候，徐影泽忽然开口：“今天……能不能晚点回家？”


    “怎么？”苏郁一脸疑惑。


    拖着长长的影子，少年在昏黄的落日中停步，回头看向女孩：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


    D市没有属于自己的游乐园。


    东湖是D市最大的城中湖，因周边风景不错，临湖修建了一处占地面积很大的公园，起名曰东湖公园，供市民们休闲娱乐。与此同时，为了增加一些营业收入，丰富公园功能，管理单位购入了一些娱乐设施作为亮点对园内进行填充，其中最新建造的，就是两人此刻乘坐的摩天轮。


    苏郁和徐影泽一人坐了一边，一人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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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耳机看着窗外。


    徐影泽新买的walkman里随机播放着英文流行歌，来时的路上，苏郁坐着他的自行车后座已经听过几首席琳迪翁和迈克杰克逊的曲子，徐影泽不怎么喜欢中文港台流行，MP3里为数不多的中文曲还是苏郁强塞进去的。此时一首《OnlyTime》播放完毕，正好切换到几年前某女声团体组合家喻户晓的一首合唱，因为曾经很喜欢，苏郁忍不住跟着哼了两句，哼完，徐影泽笑着说：“好像有些跑调？”


    苏郁轻轻锤他一拳，没接话。


    夕阳已彻底陷落地平线。


    青春期的男生本就比小学时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变化，此刻坐在身边的徐影泽让苏郁有种说不清的陌生感觉——


    他的个头似乎比以前高了，气息也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侵略性。虽然两人分开坐在两侧的座椅上，男生身上的热度却填满狭小的空间，强烈彰显着自己的存在。苏郁忍不住向后缩了缩，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避躲避些什么，被灯光切割闪烁的夜景中，徐影泽棱角清晰的脸阴影分明，原本是望着外间，又似乎是敏锐地察觉到苏郁的观察，双目一张一阖间，视线已然相撞。


    犀利冰冷的线条骤然变得柔和，徐影泽唇角轻轻勾起，声音柔和得快能滴出水来：“怎么了？”


    薄光洒在他身上，像是笼上了一层滤罩，优越的眉眼深深地、满怀情感地看着的方向——


    是她。


    苏郁的心莫名有些慌乱。


    徐影泽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充满磁性了？


    ……


    他……一直都是这么好看的吗？


    ……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


    苏郁感觉呼吸有些紧促，心脏跃跃地在胸口狂跳。她是怎么了？眼前的人是徐影泽啊？怎么好像第一次认识似的？这是什么情况？


    她试图张口回话，却发现声音有些发紧，刚蹦出舌尖就有些变调，最后别过头看向外间如星辰般的夜景，平复了下紧张后才指着外面的某处说：“你看那里，是不是咱们的小区？”


    莹莹闪烁的地面上有处被路灯环绕的区域，熟悉的马路和小径错落有序的铺陈在地面，因逐渐变低的视野而更容易辨认。苏郁本是想找个借口打破那奇异的氛围，却不想少年忽地凑近了，倾身，几乎靠着她的脑袋贴了过来，在细碎的音乐噪音中看向她所指的方向。


    “在哪？”


    几乎是贴在耳边的问话，呼吸拂过耳廓，温热的气息让心跳升温，苏郁下意识回头，发现那双漆黑清亮的眸子不甚认真地扫了一眼外间，便又看回向她，仿佛想要向她诉说什么似的，饱含期待地，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投影中，自己的影子清晰可见。


    有那么一瞬，苏郁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徐影泽也不是徐影泽。他们在远离地面的这方小小空间里，只能看着彼此，也只能依靠着彼此。是只有他和她的私密领域。


    苏郁有一瞬怔愣，她无法形容这种奇妙又让人感觉慌乱紧张羞赧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只感觉脸颊发烫，不敢再回头看他。偏偏徐影泽张了张口，似乎犹豫着想想要对她说些什么：“我——”可仅仅一个字，就被轿厢停靠前的摇晃打断了。


    摩天轮一圈结束，漫长而又短暂。


    回到地面，工作人员打开门的一瞬，苏郁摘下耳机，逃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