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再逃

作品:《地母

    李老串的日子过得滋润,天天夜夜都在屋子里不动弹。


    这小半年过的,真真是他颠沛流离的前半生里,最滋润,最像人样的日子。


    他几乎把自己种在了那盘越来越暖和的土炕上,白天晒太阳,夜里烙饼似的翻身,活动的范围仅限于从炕头到门口的尿壶。


    他打心眼里瞧不上他那死心眼的二弟李栓正,拖着一家老小往那传说中好活的西边挣命,风餐露宿,生死未卜,图个啥?


    哪有他守着自己这三分地、一间房来的实在安稳。


    他甚至暗自庆幸,得亏李小武贪心让换了这么些钱。


    买来的羊有易金凤伺候得精心,每日天不亮就出门,给他找食物回来细细喂给母羊。


    前几日,母羊顺顺当当地产了崽,虽只活下来一只,但那小羊羔格外争气,四条小腿结实有力,叫声很是响亮。


    母羊奶水足,除了喂饱羊羔,每天都能剩下小半碗。


    易金凤把奶挤出来后,在锅里煮得滚沸,先给李老串端上满满一大碗,看着他喝下,自己才就着锅底,小口小口地啜饮那点剩余的奶。


    羊奶大补,李老串原本干瘦塌陷的两颊渐渐鼓胀起来,脸色也红润了些,腰间甚至能捏出点软肉。


    他躺在越来越暖和的炕上,听着院子里母羊“咩咩”和小羊羔细嫩的叫声。


    盘算着等开春了,地里种上粮食,小羊长大了再下崽,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只是易金凤这个肚子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那肥沃的土地,怎么就种不下他李老串的种?


    吃了那么些好东西,自己也努力,怎么就能没有一点好消息。


    夜里,李老串还想着继续努力一把,易金凤却倒头打起了呼噜,鼾声大得他耳朵疼,又搅得他心烦意乱,刚升起的那点念头也被搅和没了。


    看的李老串一阵无语,气的躺进被子里高高裹了脑袋,温暖的感觉涌上来,顿时困倦。


    脑子里反复推演未来的美好生活。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轰鸣。


    起初他并没在意,只当是天气反常。可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还夹杂着一种尖锐的可怕哨音。


    “当家的,这是什么声响?”


    易金凤从睡梦中惊醒,声音都带着颤抖。


    从被子里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李老串。


    一种久违的,属于逃难时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就在不远处炸开!


    轰!!!


    大地猛地一颤,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桌上的碗碟哐当乱跳。


    “是有人打过来了!快跑!”李老串怪叫一声,他也顾不得了,连滚带爬地跳下炕,鞋子都来不及穿好,第一个念头就是冲向墙角,手忙脚乱地刨开浮土,取出那个藏着剩余银圆的瓦罐,死死抱在怀里。


    易金凤也吓傻了,呆立片刻,才想起院子里那对母子羊,刚要往外冲,又是一通吵闹,抬头望远一瞧,远处硝烟滚滚,到处都是在打仗的动静。


    “轰隆!”


    这一次,距离更近!巨大的气浪猛地掀开了本就破旧的房门,震得窗户棂子嗡嗡作响,屋顶的椽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泥土和茅草哗啦啦往下掉。


    “羊!我的羊!”


    李老串嚎了一嗓子,却死死抱着瓦罐,不敢往外迈一步。


    易金凤鼓起勇气冲到院门口,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地。


    原本羊圈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还在冒着黑烟的焦黑土坑,旁边散落着一些带着血迹的、沾着羊毛的碎木片和土块。


    那对承载着他们未来希望的母子羊,已然消失无踪。


    而他们赖以栖身的土房子,后墙被震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屋顶塌了半边,寒风裹挟着硝烟味呼呼地往里灌。


    完了!全完了!


    李老串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家,抱着冰冷的瓦罐,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地肯定被打坏了,房子也住不了人了,连羊也没了!


    “当家的,咋办啊...”


    易金凤跌坐在地上,望着那片焦土,失魂落魄地喃喃,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土,淌下两道泥沟。


    李老串脑子混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老串脑子一片混乱,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就在这时,村子里炸开了锅,哭喊声,尖叫声,犬吠声混成一片。


    有人在外面嘶声力竭地大喊。


    “快跑啊!炮子不长眼!”


    原来这无妄之灾,还是附近的城里要被攻下来,打倒军阀的战争。


    可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没控制好,炮弹落在了他们村子里边上,城郊好时好,不好时也真是倒霉。


    将他好不容易铸造起来的暖窝,撕了个粉碎。


    寒冷和绝望让他打了个激灵。房子塌了,可以修补,地坏了,可以再垦,可人要是被下一发炮弹炸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咋办?还能咋办!”


    李老串猛地站起来,脸上是惊惶与决绝。


    “这地方不能待了!谁知道明天还有没有炮打过来!收拾东西!走!”


    “走?去哪儿啊?”


    易金凤茫然无措。


    随即又想到什么一般,抓着李老串的胳膊。


    “当家的,当家的!老四他们不是说北边儿好吗,地广人稀,他们说不定已经到地方了,还有老五老六他们也跟着去了,你是他们亲大哥,肯定要帮你在那儿落脚的!咱们去北边!对!去北边!”


    李老串也想到了这一层,一听易金凤提出来更是没了什么顾虑。


    “好,去北边!”


    他一边吼着,一边慌乱地把几件破棉袄塞进包袱,瓦罐更是紧紧揣在怀里。易金凤也反应过来,哭着收拾起一点点干粮。


    夫妻俩跌跌撞撞地冲出已经不算门的门,融入了村里四散奔逃的人流风雪似乎更大了。


    “当家的,你等等我,咱们就这么走了,小武咋办呀?”


    “小武福大命大,以后有机会肯定能见面的,要是见不到我少不了再回来给他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