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这日，天光刚透亮，谢临渊便让人去了谢临舟的院子。


    下人踩着青石板路进了院，就见谢临舟正蹲在廊下的石案旁，手里捏着刻刀，对着块莹白的玉料细细雕琢。


    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连睫毛都染上了层浅金。


    “二公子，”下人轻手轻脚走上前，“大公子让小的来请您，该动身去信阳王府了。”


    谢临舟头也没抬，刻刀在玉料上又划下一道细痕：“不去，你去回禀大哥，就说我身子乏，今日懒得动。”


    下人愣了愣，还想劝两句，谢临舟却摆了摆手。


    他哪里是身子乏，不过是不想去赏花宴罢了。


    无非是各家夫人小姐借着赏花的由头相看，公子们再装模作样吟几句诗，没劲得很，他对这些素来不感兴趣。


    下人无奈，只得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院子里重归安静，谢临舟放下刻刀，对着那块玉雕吹了吹上面的碎屑。


    熬了一晚上，总算是初具雏形，玉料上雕的是株小小的梨花，花瓣的纹路已初见模样，可他瞧着，总觉得少了点灵气，和那日梨花树下的人比起来，差得远了。


    他皱了皱眉，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料，还是不满意。


    ——


    侯府门口，马车停在青石板路上。


    苏木站在车旁，对着送出来的林晚秋告别：“姨母，我走了。”


    “路上当心，听大公子的话。”林晚秋叮嘱着，又拍了拍她的手。


    苏木乖乖点头。


    马车内，谢临渊撩起帘子，将少女的反应尽收眼底。


    贴身丫鬟绿竹扶着苏木的胳膊，将她引到马车边。


    撩开车帘的瞬间，马车内谢临渊端坐在对面，身上那件玄色常服衬得他眉眼愈发清隽。


    她脸上的笑意下意识收敛了些，规规矩矩地弯了弯腰：“大公子。”


    谢临渊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那身水绿色衣裙上顿了顿，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苏木不敢再多说，在绿竹的搀扶下钻进马车，挨着角落乖乖巧巧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喘。


    她不敢看谢临渊，只将目光悄悄移向车窗，指尖勾着帘子一角，轻轻掀起了条缝。


    外面的风带着市井的喧嚣涌进来，街上的景象撞进眼里。


    挑着担子叫卖的小贩、牵着孩童的妇人、骑着马的公子……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比侯府里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哇……”苏木忍不住在心里轻呼一声。


    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头一次见到外面的样子，原来京城是这样的，鲜活又热闹。


    她看得入了神，眼睛亮晶晶的，连嘴角都悄悄弯了起来。


    对面的谢临渊一直没移开目光。


    他看着少女小心翼翼掀帘的样子，看着她眼里映着街景的光，看着她那点藏不住的好奇与欢喜，原本没什么波澜的心境像是被轻轻拂过的风搅了搅。


    马车正行到街角，不知怎地猛地一晃。


    苏木本就靠在角落，手里还勾着窗帘，这一下猝不及防，重心顿时失了稳，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往旁边摔去。


    “小心！”


    谢临渊眉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稳稳揽住了少女的腰。


    入手是温软的触感，少女身上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衣料的皂角气，趁隙霸道地钻进鼻尖，谢临渊的心莫名一颤，连指尖都跟着麻了麻。


    好软。


    他垂眸看去，怀里的少女正睁着一双受惊的杏眼，脸颊泛着薄红，手还僵在半空，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晃动吓着了。


    “没事吧？”谢临渊的声音比平日里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哑。


    苏木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正跌在谢临渊怀里，脸“腾”地一下更红了，连忙撑着他的胳膊直起身，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些距离，低着头小声道：“没事，谢、谢谢大公子。”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耳根都透着红，手紧紧攥着裙摆，不敢再去看谢临渊。


    怀里的温软骤然抽离，谢临渊只觉得臂弯一空，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像是被人轻轻掏走了一块，空得有些发慌。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又缓缓松开，指尖空荡荡的。


    这时，车外传来车夫带着歉意的声音：“大公子，方才路边有个小娃突然跑出来，惊了马，让您和姑娘受惊了！”


    谢临渊收回心绪，将那点莫名的空落压下去，对着车外淡淡道：“不妨事，路上当心些。”


    声音听着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谢临渊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温软触感。


    他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袖摆，目光转向窗外，只是耳廓悄悄爬上了一点淡红。


    马车很快停在了信阳王府门前。朱漆大门前早已停满了各式马车，挂着不同的府第标识，往来的仆妇丫鬟穿梭其间，一派热闹景象。


    谢临渊先下了马车，身姿挺拔地立在车旁。苏木在车里整理了一下裙摆，扶着绿竹的手正要弯腰下去，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


    那是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指腹带着点薄茧，却干净修长，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苏木一愣，抬头望去，谢临渊正垂眸看着她，神色依旧淡淡的，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心里有点犹豫，指尖蜷了蜷，还是轻轻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小小的手掌白皙柔软，搭在男人宽大的手掌上。


    谢临渊指尖微顿，没多说什么，只轻轻一用力，便将她稳稳地扶下了马车。


    谢临渊一立在王府门前，便像磁石般吸住了周围的目光。


    谁不知道永安侯府的谢大公子文武双全，容貌更是出众，墨发玉簪，玄色衣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往那儿一站，便自成一道风景。


    偏他至今尚未婚配，京中多少未婚的贵女，哪个不是偷偷将他放在心上，盼着能得他青睐。


    只是这位谢大公子素来冷性，向来不近女色，等闲连女眷跟前都少去，今日竟难得身边跟着个姑娘。


    众人正好奇这姑娘是哪家的，目光落在苏木身上时，却齐齐愣了愣。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穿着身素净的水绿色衣裙，没戴什么繁复的首饰，只簪了支简单的梅花簪。


    她皮肤白得像上好的暖玉，被阳光一照，几乎要透着光。眉眼不算多么惊艳，却弯弯的，带着点怯生的柔意，站在谢临渊身侧，安安静静的，气质却格外动人。


    不是那种张扬的美，倒像是春日里刚抽芽的柳，清清爽爽，瞧着让人心里熨帖，莫名就移不开眼。


    “你就是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