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别让我动摇,尉迟玄

作品:《虞美人祭

    细雪一直在屋外无声、慢悠悠地飘向大地。


    屋内的炉火烧起来,暖意细细碎碎。


    卫瓴肩上的外衫掉下去一点儿,她拉住,提着衣边拽上去。


    她无声瞧着肩头细腻的衣料,心里谈不上如愿以偿或欣喜若狂,坦诚地说,甚至有些害怕和畏缩,不知为何,听到他肯松口,愿意和她一起追查,她突然想抽身退出,想转身就走,掉头就跑,心底深处隐约有种不成形的预感,好像有些事一旦开始,就会像着了魔、中了邪一样失控,根本不是她能把握掌控得了的。


    即使带了目的而来,他肯把他自己像把刀一样递到她手边,她却没法坦然地抓起这把利刃,分明方才是她斩钉截铁、言之凿凿要他帮她。


    或许因为那个人不是旁人,是尉迟玄。


    不是旁的人,不是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的杜庄翁,也不是坦诚相待,肯全部交付的杨恪。


    她一直没给答复,仿佛被他要的筹码难住了。


    尉迟玄的轻笑在空荡的屋内响起,搔痒儿一般,低低又微磁,像猫从屋顶踮脚过去了。


    他眼底有抹淡笑,腔调里也有好笑,“公主殿下,未短过什么,也没缺过什么,现在却是连条诱人,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都开不出来了?”


    又逼她做出决定。


    卫瓴看向他,关键不在于她能开出什么,是他缺什么。


    她说,“此事我还要考虑,不能随便应你。”


    “你怎么不直接问问我,想要什么?”


    “你要的,我肯定不答应。”


    卫瓴表情认真,甚至有丝小小的严肃,唇绷直了,黛眉也拉平了。


    尉迟玄一下子被气笑了,他压下眉,狭长的眸如有实质地落在她身上,唇角的肌肉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半张开嘴又一笑了之,皱着眉苦恼地看向旁边儿,被搞得哑口无言,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我得再想想。”卫瓴被他这反应搞得敛下了眸子,也偏头看向了旁边,没什么好看的,只是觉得好像把目光安置在旁处更自在些。


    不对。


    她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反应过来,立马在心里叱了自己一顿,谈判本就不能让对面牵着鼻子走,她没一口答应,没打开豁口让他漫天要价、得寸进尺,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气自己不够坚定,烦恼地缩起鼻子,又恢复正常,她的眼神转瞬坚定,扭回来头,语气也硬气了不少。


    “我答应的不止是把蛊剖出来。”


    “还会一道儿查它哪来的,谁种上的,为何在你我身上,以后牵扯出其他,要废的心力远不止眼前能看到的,我肯倾力的,比起眼下这些,不能同日而语,你不要又吃纣王水土,又说纣王无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有何好不满意的。”


    尉迟玄认真地想了想,大抵是也觉得有道理,点了下头,“确实。”


    卫瓴把外衫拢过,手放在了手臂弯处,镇定地站在原地,觉得他的话没说完。


    果不其然,尉迟玄接下来问她,“但杨岳城是个贪粮墨铁的贪官,和我有什么关系?”事不关己地抛出自己的疑惑,蛊本就是他们两人的事儿,杨岳城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管他是善公还是罪臣。


    他走到她近前,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但是你不是已经在夜里看不清了吗?”


    眼前的光线一暗一明。


    他怎么知道?


    卫瓴没慌神,一瞬间,眼还是放大放空了。


    他把手拿走,自然架在了胯骨,“屋里还没黑到什么都看不清,而且今晚的月光很亮,你的脸上却丢了魂儿。”卫瓴的瞳缓慢上移,看向他如古井的双眸,尉迟玄的眼神在她眼睛周围逡巡游移,“没点上灯的时候,你的眼都涣散失了焦。”松弛地歪下头,细细打量卫瓴的眼睛。


    本来在游走的黑眸停止,定定望进她眼底,仿佛一路连她的心底都一览无余看穿了,敏锐地问她,“出问题的,应该不止眼吧?”


    卫瓴的脑中轰鸣一声儿。


    胸口清凉的风穿堂过,她的底儿一下被掀了,连照料她起居的连枝都不知,尉迟玄的敏锐洞察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无人知晓带给她的安全感,一下荡然无存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和害怕,被他连根带土刨出来,扔在了她脚下、面前。


    一瞬间,她的脑中恍过的却不是自怜和被人知晓的委屈、泫然欲泣,只有赤|裸的两个字:完了。她失去了主动权,要被牵着走了,如同求生的本能,如何伪装否认,如何扭转局面,盘算和算计在她脑中千回百转,马灯一样,转瞬间已晃过去了千万种强词夺理、诡辩的说辞。


    尉迟玄知道她不可能承认,在她撒谎之前,先退开了,“咱俩的蛊是阴阳一对儿,我身上的折腾我越来越轻,你自然多遭罪。”言下之意,不必徒劳无功,费心思编谎去骗他。


    他回到暖炉旁,试了一下茶杯壁的温度,刚刚好,端起来,抽出支架的匕首,端回来茶杯放在了桌上,放在离卫瓴不远的地方。


    微弓的腰尚未伸直,侧头向上,看向身边的她,“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声线平平地问她。


    直起身,“你要不是已经走投无路了,也不会和我,谈什么、狗屁息戈、各退一步。”这点儿他比她还清楚,她一知半解,对他根本没多大的亏欠感和愧疚,反而恨他破了她的家,她的国,怎么可能轻易主动退后这一步。


    她一直靠蛊维持的身体开始衰弱了,其实若她可怜地哭了,卑微地求他救救她,哭诉她还不想死,他不会有一丝恻忍,眉毛不会动一下,生和死是他司空见惯的云烟。可是今晚,她一直在他面前硬撑,站在摇摇欲坠的崖头上,薄冰上,抱住了她自己的双臂,强笑,苦笑,虚张声势,反而让他狠不下心。


    甚至她摇摇欲坠了,还想利用他,去完成她的事。


    也许是这韧性像纤维一样难断,野心胆量像火一样难熄,才会让人也开始去认真地观察,想要去看清楚她的生命,究竟有什么样的色彩和内容,让她逆着风,死也不肯认命地随风而去。


    无论爬进、掉入了多深的谷底。


    她的腰杆和脖颈,仿佛都只能折。


    不能弯。


    打掉了牙都要和血往肚子里吞的性子。


    卫瓴扬起唇角,展露一抹笑,“你这招釜底抽薪倒秒,但我根本没……”她扭过来的视线,落在了那杯温好的水上。


    没接着往下说,眼底沉了沉。


    这杯水,似乎让她从醒来就干的嗓子,更燥了。


    她微抿了一下唇,眼皮扇了一下,装作没看见,重新抬起头。


    “是我算错了,你今晚过来,原来是看笑话来了。”


    有了这破蛊,把她老底儿全掀干净了,就像个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的眼线、奸细。


    到头来,最了解知道她的,是她的仇敌。


    有什么比这还欲哭无泪、无奈绝望的。


    真是叫人无可奈何……到透顶了。


    不得不撕了一层又一层,好不容易戴上和焊住的面具。


    手慢慢攥起来。


    她眸子里的光亮渐消,褐色的瞳仁在阴影下成了黑的。


    卫瓴将放在臂弯的手放下,近前一步,“不加筹码……我也不是在樗蒲牌九。”


    几乎和他衣料窸窣相摩,抬起头,“你心情好,肯消遣,在这凉州城当看场戏,不好。”


    下面垂在身侧的手,连匕首带他的手一块握住,尉迟玄没反抗,她提上来,隔着一层里衣,抵住她自己,眼都没眨一下,“到时候剖出来托人给你送去,也不是不行。”


    “我已经受了这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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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没脸说什么不是我非要这蛊来续命……记得吗……”


    胸口随着呼吸和说话起伏,锋利的匕首尖,刺穿了她的衣裳,血透过单薄衣料,在表面染红了一小点,像有生命迅速侵蚀四周干净的地方,“你说没人给过你选择,要不要揪住我不放,其实就算我当真是个死人,被蛊吊着命,我同样也没求过谁,一定让我活着……”


    尉迟玄用力抽回手,把匕首扔到了桌子另一头,卫瓴够不到的地方。


    他低头深沉地看向她,一双墨瞳又沉稳又躁郁地绞视着她,她的淡定和风光霁月仿佛要触底反弹了。


    积压了太久的太多情绪,让她习惯不变的冷静沉着,开始扭曲变形。


    “在那时候,一意孤行,逆天而为让我活,现在又告诉我,活着,本就是种亏欠,又想讨就讨,想收就收了……我自然不是在讽你,你这些年一定也很煎熬,才这么恨我入骨,不管如何,你终究给我一命,我愿意拿一命还你,至于痛……”


    她的眼像冰冷的海石,声音出口很轻,如烟似雾。


    “我的记性打小就很好,什么看一眼就记住了,出头的椽子先烂,我从小就会装了,故意捉鸟捞虾,不学无术。现在……我的好记性,让你说过的每一句话,看我的每一个眼神,都一直在反反复复捅我,比你的刀锋利多了……现在你又让我别装了……”抬起手抓住了他的两个衣袖,肩头的衣衫掉到了地上,用力到她的胳膊都在发抖。


    又回忆起了梦魇,“连在梦里你都在喊我伥鬼,一夜一夜地揪着不放,一夜一夜地不放,让我快疯了,让我快受不了了,不装下去,我就什么都不管,拉你去死了!”


    什么坚强,什么倔强。


    她是一滴滴血,一块块肉堆起来的,她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复杂地运算着一切,运算的从来不止是理性的分析,还有被放大的各种情感和情绪,她能压下去,不代表没有,她能调节,不代表没有限度,她能粉饰太平,不代表不在发酵。


    当能看明白一个人时,根本不是因为多么聪明多慧,而是自己曾经、或者现在,也有那一面,否则她怎能看透他的疯狂和矛盾,他的难以自洽。


    卫瓴的脸上浮现一种绝望的、挣扎过后死一般的平静,她收回暴躁和躁郁,刚要消停一些。


    她的手指突然抽筋了,卫瓴的整个小臂开始僵直,扭着、绞着,像根扭转到极限的绳索。


    卫瓴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发了狠地使劲儿,打算靠蛮力阻止它再拧下去。


    尉迟玄眉心狠狠一跳,立马抓住了她发狠的手,把她摁在凳子上,拽开了她恨不得掐断自己手腕的左手。


    她的右手,手指向掌心弯曲痉挛。


    他低着的俊逸眉头拧起来,轻轻把她的手指向外掰直,缓慢朝相反方向拉伸,手指抵住了她的掌心,保持她的掌心伸直,没有一毫犹豫,同时谨慎、小心翼翼,眼里一片如临大敌的严肃和紧绷。


    拇指打着圈儿,轻柔地在她的手指和掌心上按揉,他的手上有层茧,刮着酥酥麻麻的。


    卫瓴垂着头,长发披散在身侧,任他摆弄自己的右手,表情发木地看着尉迟玄衣袍下摆下的膝盖触地,半跪半蹲地在她腿前。


    她的眼干了,眼皮终于受不了地眨了一下。


    “你别这样儿。”


    她哑着嗓子冷冷地说,没有半点感情,比寒冬腊月的风还冷。


    尉迟玄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重新垂下,他的眼里也没有温度,可他的手很暖,他冷着脸抓住她的小胳膊,一言不发地用大拇指指根隔着衣料揉她的肌肉,将她僵硬的肌肉揉开。


    “别让我动摇。”


    麻木不仁的话像是出自别人之口,卫瓴的唇紧闭上,短暂的失控后,她的眼底没了丝毫人该有的情绪波动和挣扎,像一滩深深的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