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神恍多梦空待人

作品:《虞美人祭

    漱园,绕过影壁,青砖伴瓦漆,飞檐下是曲径连廊,松柏长青,竹影摇曳。


    老爷和贵客穿过,避到一旁的下人纷纷见礼,藏青窄袖短衫的婢女敛手躬身,目光垂于主人脚下三尺之地。


    漱园乃一处私人宅邸,鲜少来客,这几月却反常得有陌生之人进进出出,下人不敢多嘴,在心底暗暗地猜测。


    贵客莲步轻移而过,虽看不到全貌,但步态从容不迫,得体端庄,定身份不凡。


    杜庄翁:“东西,是从苍梧来的,水路一道儿过延县、五岬口、小安屿。”


    “嗯,追到苍梧,可还查到别的了?”


    二人已过去,那贵客却又回身近前,裙裾进入视野之前,先来的是一阵沁人的淡香。


    裙裾层叠似荷叶,随着靠近的一步一层层荡漾开,七月湖面的清波似的。


    “连枝?”一声柔声轻唤。


    那些藏青窄袖的婢女中,连枝抬起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目中早已水光涟涟,方才卫瓴走过,她强忍没抬头,饶是内敛如连枝,眼中的情绪亦要倾泻而出。


    仅仅是余光中一个发顶,便熟悉得让卫瓴心下一震,板正利索,守矩得近乎木讷,除了她的连枝,还能是何人。


    卫瓴面上惊喜又讶异,青丝仅簪了一枚羊脂白玉玉兰簪,素面明眸,又近前了一步,“原来你在此处。”她将连枝上下仔细瞧了一圈,失而复得、关切地问,“可有伤着哪里?你怎的会在这儿呢?”


    连枝忙摇头,被卫瓴搀了起来,“奴婢无碍,但是主子您……受苦了。”停顿间,除了不知卫瓴身份的下人,几人都心知肚明。


    卫瓴欣慰的眸子明亮,笑着摇了摇头,“都过去了,你无事就好。”她回头,“多谢杜翁,让我二人得以相见。”


    “分内之事。”


    “你是如何到济州的?”卫瓴拉起连枝,要拉着她一同入内。


    连枝却脚下一顿,看向被卫瓴抓住的手,低着头,恭顺内敛,“主子,这不合规矩。”手指微曲,不敢抽回。


    一默,卫瓴缓松开手,“再见到你,我很欢喜。”


    连枝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毕恭毕敬回道,“奴婢亦是,还能再见到主子,奴婢也甚是欣喜。”


    能再见到连枝,卫瓴牵挂着的心总算放下,如释重负,脚步都轻了不少,她出去两步,又回头,看向还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的连枝,带有几分笑意地问,“你待在那处,如何服侍我用膳?”


    连枝沉默上前,跟在了卫瓴身后。


    连枝一言不发,仅是跟在她身侧,便让卫瓴觉得心安。


    饭菜全备好了。


    紫檀瑞兽纹八仙桌上摆满了佳肴,玉碟中米糕软糯,一夹便陷进去,顺滑蒸米糯而不粘、香甜桂花似碎金,白玉糕咬下去软韧,在口齿间融化开。


    卫瓴夹住糯米糕翻了个面,暗道,母妃果然还是如此……


    卫瓴初被接回宫时,因性子野,生母又不得宠,屡遭排挤。


    卫瓴在宴席间为了报复欣贵妃,装作无心,道出瞧见欣贵妃私见外臣,又自言日头太高看花了眼。


    立马态度诚恳认了错,叫人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责备几句也不好大做文章。


    偏她又是个小辈,责骂也不好骂太过。


    果然父皇斥她几句口无遮拦、毫无规矩,一瞬间却有异色在脸上划过。


    是夜,母妃掌她手,令罚跪案前。


    “说,你错在哪了?”


    “儿臣不知,请母妃教儿臣。”


    “接着跪!”


    ……


    “想明白了吗?”


    卫瓴的膝盖麻了,“儿臣不明,便是错在多言,席间已向欣娘娘请罪,母妃为何还要让儿臣长跪。”


    “忍!你怎的就不懂藏锋,无论如今朝上如何,她只要一日是贵妃,你得罪了她,就是在这宫里自讨不痛快,你尚小,根本不懂这一时意气,会给你惹来多大的麻烦。”


    卫瓴没顶嘴,低下了头。


    那就让她……做不成贵妃。


    私见外臣此等事怎可能让卫瓴撞见,她本就是在信口雌黄。


    欣贵妃的父亲正被群臣弹劾,若是欣贵妃在此时私见言官,可不是偷|情那般简单,后宫干政乃是大忌,再者权臣与言官勾结,本就是父皇的心头大患。


    私见外臣是真是假不重要,只要此言官一纸奏折为欣贵妃之父请愿,罪名便坐实了。


    父皇一定早想铲除了权臣的党羽。


    她不过,顺势而为,度时务而行。


    忍。


    她忍过。


    不是为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是时候未到。


    卫瓴倔强地跪在地上,挺直了腰背,不曾顶嘴,却也打死不肯松口认错。


    母妃最终气得转身离去,没过多久却差了嬷嬷来,扶卫瓴回去休息。


    卫瓴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到有人在膝上涂抹药膏,她掀开一点眼,朦胧看出是母妃,嬷嬷掌了烛台,母妃在昏暗烛光下,仔细、轻轻上药。


    没过几日,母妃便给她安排了贴身宫女连枝,教她何为宫中规矩,何为女子淑德。


    卫瓴轻咬下桂花白玉糕,瞧上去只觉寡淡,细品方能尝出甘甜的又岂止是一方米糕。


    不必见,还是掀开窗帏偷看了一眼,留下一碟口是心非的米糕。


    她们母女还是如此,别扭。


    卫瓴不曾解释,既然母妃以为她逃来济州躲避,那便如此认为好了,好歹在母妃眼里,她的女儿从此平凡却安然地活着,不必再被身世枷锁所累了。


    吃完了玉碟中的米糕,其余的佳肴卫瓴吃了没几口,便命人撤下了,一路颠簸后身疲力乏,胃口不振。


    “厨中的,便给今日当值的分了吧,我乏了。”


    房中备好了洗澡水,棕褐的药浴汤有股苦味,炭火将房间烘得温暖如春,下人放下厚帷幔,伺候她褪了衣裳,卫瓴屏退了其余人,唯余下连枝。


    卫瓴靠在杉木雕芙蓉浴桶的壁上,水汽沾在她青丝上。


    “连枝,你是如何从青州到这里的?”轻轻地问,和朦胧的水汽一样。


    连枝用犀角梳通顺卫瓴的乌发,动作轻柔,“奴婢那日从密道出来找殿下,不料才出了蜃华宫就叫人打晕了,再醒来便在乱葬岗,青州已经被肃军占了,您也不知所踪,奴婢只能来济州,幸亏路上遇上了杜老爷。”


    梳到发尾,又梳一遍,有些涣散,陷入了回忆,“我们在路上,听到谣言,说您降了,我们知道,一定是肃军血口喷人,但也松了口气,好在殿下人没事儿,杜老爷派人潜入军营,传回来了您的信,您叫我们按兵不动。”


    “那日在营中瞧见石礞,我便知是杜翁。”水汽氤氲,卫瓴浸在水中,四肢一下子卸了劲儿,缓缓闭上了眼。


    萨仁河主带她去河边吃烤兔那夜,曾撞见一队巡逻兵,队伍最后一人腰上缠了块石礞,铜板大小,行伍之人随身携礞磨刀原在情理之中,但卫瓴认出那是杜庄翁专门用来打磨玉器的石礞,寻了个机会试探,果然是自己人。


    军中人多,虽说出征前俱登记在册,又怎会人人眼熟,况且大战中死伤无数,营队打散重列,军中冒名混进去个人,亦不好一一排查。


    卫瓴又说,“只是他不曾告诉我,你在此。”


    连枝不声不响地替她沐发,轻抹上桂花油,青丝在指尖缠绕,淡淡的桂花香散开。


    卫瓴深吸了一口气,“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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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吧,我自己泡一会儿就行。”


    “好,殿下泡好了唤我。”连枝绕到绘海棠春睡的屏风外,轻轻阖上了门。


    温热的药浴让卫瓴头脑有些昏沉,她睁开眼,缓缓看向自己的肩头,桑线缝起的剑疤浅了,那抹虞美人红痕也是。


    晕染开了一般,不似先前清晰、殷红,色泽变得暗淡。


    这代表何意?


    眼前晃过尉迟玄胸口上的图案。


    所以他那日在军帐内,故意在她面前包扎,是不是想给她看这印记,他那时候就开始试探她了。


    她早觉得不对劲,尉迟玄这种人,怎会轻易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只是那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种蛊留下的印记。


    轻触上红印,如同在她皮下绽开的花,肩头的体温传到指尖,卫瓴将手放下,仰头靠在浴桶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浴桶上的热气缭绕。


    好累。


    不止是一路奔波。


    本是闭目养神,竟不知不觉睡过去。


    梦里她也泡在一个池子里,有棵擎天巨树,树根在池底盘踞成一个图腾,她极目远眺,四周的雾很浓,跌跌撞撞向前走,脚下轻盈得要飘起来。


    突得一个踩空。


    她分明会凫水,身体却笨重地一直往下沉,手脚也施展不开,大大小小的水泡不断从她眼前浮起,不由得想起了在明泪潭被尉迟玄拽下水。


    她沉到水底,在潭底见到了一个小孩儿,他蜷身抱住双腿,头埋在中间一直哭,全然没注意到她。


    “别在那,会淹死的!”卫瓴拉上他,小男孩断断续续的呜咽,让卫瓴有些头疼,“别哭了。”


    小孩抬起头看清她,泪流得更凶了,脸上带婴儿肥,五官精致如瓷,一双大眼蓄满了泪水,突然一把环住卫瓴的脖子,“你怎么才来。”


    卫瓴下意识反抱住,愣怔,心下郁闷不解,“你在等我?”


    他的头像捣蒜,受了委屈一样,依赖地往卫瓴的脖子间埋。


    卫瓴尚来不及做其他,耳边传来可怜的话,“我快痛死了,它一直在吸我的血,我已经连剑都提不起来了。”他啜泣,“我不想一无是处,别把我关在里面,我的心一直很痛。”


    场景忽地飞速转换,擎天巨树下红叶纷纷落下,像铺了十里红妆,浓雾尽散,阳光下的红叶飘向天边。


    卫瓴愕然,怀中的人高挑身材反将她盖住了,有力的双臂紧紧环住她,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低磁又痛苦地说,“我的心一直很痛。”


    “……”卫瓴睁大了明眸,他的气息很熟悉。


    这个怀抱宽阔又用力,仿佛用尽了他的一切力气和侥幸。


    “你先松开。”


    让我看看你是谁。


    “殿下、殿下。”


    悠扬的轻唤叫醒了她,见卫瓴朦胧挣开眼,连枝备好素锦为她擦身,“殿下,去床上睡吧,我在外面唤您半天,担心着了凉,便先进来了。”


    卫瓴扶额,“我只是想休息会儿……没想到睡着了。”


    她还有些恍惚,如此荒诞的梦境,掉进沙河一样,迟迟走不出来,他的情绪仿佛浇筑给了她,巨大的落空,就像心口上凿了一个洞,怅然若失。


    “连枝……给我新配些安神香吧……”


    卫瓴闭了下眼,无奈地说。


    她近来总是多梦。


    分明精神不济。


    婢女们服侍她上了紫檀木雕花拔步床,熏香袅袅,苏绣的丝绸棉被柔软,已用铜罂温过了,起了床帘银钩,放下月白色的软烟罗帐。


    “哦,对了,连枝。”罗帐内传出卫瓴的声音。


    “叫杜翁去替我寻些药蛊的书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