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别墅里面唱K的男人
作品:《泥中的青春》 周日早上九点半,枕边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此刻,夏林正沉浸在睡梦之中,她只觉得有个看不清身影、也辨不清脸庞的人,抄着一个铁皮水桶,一下又一下,猛敲她的脑袋。直敲得她眼冒金星,脑瓜子嗡嗡作响。
三十秒后,夏林从深沉的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眯缝着惺忪的睡眼,摸索到那还在持续震动的手机,带着一股被“铁皮水桶”砸醒的强烈起床气,接通电话,没好气地喊道:“喂!谁?说话!”
“夏老师?我是门卫老杜啊!”电话那头传来回应。
夏林一时有些恍惚。这是穿越了吗?这场景怎么这么熟呢?
话筒另一端迟迟没有回应,门卫老杜忍不住再次开口:“夏老师,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老杜的声音将夏林从茫然中惊醒,她连忙调整语气,“哦,杜叔啊,您找我啥事儿啊?”
“门口来了位你们班的家长,你方便过来接待一下吗?”
夏林胡乱套上衣服,趿拉着鞋就往外走——此情此景,与当初赵雨萌奶奶大清早把她从被窝里揪出来的那次,何其相似。
一路骂骂咧咧从教师宿舍冲向校门,夏林不禁心中念叨,究竟是哪个缺德家长,非得挑周末的大清早把她从睡梦中搅和醒。
而当她来到校门口,看见一个一身白西装,内搭花衬衫,外披一件白色长款呢子大衣,好似没有骨头一般靠在一辆宾利车上的男人时,曾经对待赵奶奶的那份温柔,便没有出现在夏林的脸上。
她踱步到男人身边,强压住被起床气裹挟的不悦,开口问道:“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
“夏老师,你好!我叫贺兆川,幸会幸会!”
贺兆川向夏林伸出手,夏林却并未理会,反而眯起眼睛,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带着明显的怀疑问道:“您确定您是我们班学生的家长?”
贺兆川双手拽了拽西服领子,又骚包地抖了抖衣襟,“怎么?看着不像?”
“跟您这身穿着没关系!我们班都是东北本地孩子,可您这一口广谱……”她没把话说完,但那言外之意,懂的都懂。
闻言,贺兆川讪讪一笑,“夏老师,我的确不是你班学生的家长。我是代表一个人来给你送钱的。”
“送钱?”夏林立刻蹙紧眉头,脸上写满了戒备。她虽然爱财,可更清楚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的道理。
“你代表谁?”她追问道。
“夏志强!”
这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名字落入耳中,一瞬间,夏林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七年前,一个夏日的清晨,正在睡觉的秦晓兰被手机振动的声音吵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瞥见屏幕上跳动的来电号码,眉头蹙起。
“喂!”秦晓兰接起电话,语带着不耐。
“晓兰,是我,夏志强!”
“我知道!大清早的,找我什么事?”
“我想管你借十五万块钱!”夏志强开门见山。
这话像盆冷水,瞬间把秦晓兰泼醒。清醒之后,就是困惑。她实在想不通,这个曾经将她扫地出门的男人,此时此刻怎么能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地向她开口借钱?巨大的荒谬感甚至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想管你借十五万!”
秦晓兰顿时就笑了,被夏志强给气的。
“夏志强,当初你把我扫地出门,就只给了我八万!这才隔了一年多,你就想翻倍要回去?”
“你也可以不借!”夏志强的语气听起来竟带着一丝无所谓。
“我当然不会借!”秦晓兰斩钉截铁。
“那夏林就会被人拉去KTV坐台,当小姐!”
夏志强猛地抛出这句话,秦晓兰的脑子“嗡”地一声,瞬间空白,彻底宕机。
“你什么意思?”她失声质问。
“我欠了一个狗厂老板十五万,他只给了我三天筹钱,现在离最后时限只剩四个小时了。我凑不出来!他放话了,要是今天我还不清,就让夏林当小姐替我还债!所以,这十五万,你借,还是不借?全看你愿不愿意看着夏林下海了!”
说完,夏志强就“啪嗒”一下挂断了电话。
秦晓兰心急如焚,立刻回拨过去,可听筒里只传来无情的忙音——无人接听。
仅仅过了一分钟,夏志强的短信就追了过来,他发来了狗厂的具体地址。秦晓兰再打过去,手机里冰冷的提示音变成对方已关机。
“畜生!王八蛋!”
秦晓兰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拼尽全力,在仅剩的几个小时里疯狂筹钱。
当她终于跌跌撞撞地赶到那个狗厂时,眼前的一幕让她血液都凝固了。一群眼神猥琐的男人,正围在一个狗笼旁,用不怀好意的目光,贪婪地打量着笼子里的人。笼子中央,夏林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尖声哭喊:“你们不要过来!走开!滚开啊!”
狗笼的铁门“哐当”一声被粗暴打开,一个壮硕的大汉立刻探进身子,伸手去拽夏林的脚踝。
夏林惊恐地尖叫着,一边拼命蹬腿踢踹、试图甩开那双钳制她的大手,一边用尽全力向狗笼的角落挪蹭身体、寻求一丝渺茫的庇护。
然而,当她颤抖的脊背刚贴上冰冷坚硬的笼网边缘,笼子外面,好几双肥腻的大手就迫不及待地从网眼缝隙里伸了进来,贪婪地在她身上四处乱摸。
夏林彻底崩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秦晓兰的怒吼炸响在每一个猥琐男人的耳畔,“我拿钱来了,你们不要动林林!”
与此同时,制造了这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夏志强,早已安然坐上了南下广东的火车。
车轮滚滚,他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满心期待着在那个遥远的南方,能彻底摆脱过去,开启一段崭新的、完全不同的人生。
失去了所有本钱,夏志强反倒避开了之前的坑,彻底熄灭了做生意发财的念头。他找了个班上,当起了司机——专门负责接送有钱人家大少爷上下学的那种“高端司机”。而他每天伺候的那位少爷,正是穿着一身骚包白西装、花衬衫,出现在夏林面前的贺兆川。
惠城首富贺峥嵘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贺兆川与次子贺嘉豪。令人侧目的是,两兄弟的出生日期竟仅仅相隔了五个月。贺兆川是贺峥嵘与原配夫人所生,而贺嘉豪则是一个私生子。
当年,贺峥嵘的情妇手段非同一般,竟活生生将原配夫人气死,随后登堂入室,成为新的贺太太。自此,贺家的两个房头便结下了死仇。
贺峥嵘一直认为,养儿子当如养蛊。他鼓励甚至纵容贺兆川与贺嘉豪兄弟相争,唯有斗赢的那一个,才有资格继承他庞大的家业。
在贺兆川的视角中,与冷酷无情的亲生父亲相比,反而是那个常年陪伴在他身边、对他关怀备至的司机,更像他真正的老豆。殊不知,他视若慈父的夏志强,曾对亲生女儿做出过那般连畜生都不如的恶行。
大学毕业后,贺兆川满怀壮志,本想进入家族集团施展才华,却万万没想到,竟被小妈的一股枕头风,生生吹去了“宁古塔”。
去年,集团接收了两处用以抵债的资产——鞍沈市双子酒店和鞍沈市双子旅行社。将这两处濒临破产的产业盘活,是贺峥嵘给贺兆川的“考验”。
贺兆川邀夏志强一同回鞍沈,也算是衣锦还乡了。然而,夏志强却支支吾吾,显得十分局促。直到那时,他才终于向贺兆川坦白了自己当年犯下的过错。
“兆川,你总说我比贺先生更像你老豆,那是因为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你和我女儿林林年纪相仿,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林林的影子。我对不起她啊!我一直想找机会弥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所以只能把想给她的那份好,全都倾注到了你的身上。鞍沈,我想回去,做梦都想!可是我不敢啊……”说到此处,夏志强已是老泪纵横,“我怕见到林林,我怕她不认我这个爹,我怕啊……”
在贺峥嵘的养蛊式教育下,贺兆川的是非观念早已扭曲,他向来奉行“帮亲不帮理”的原则。因此,即便已经知晓了夏志强当年对夏林所做的混账事,他也不愿意站在夏林的角度去感同身受。反而,他觉得夏志强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实在不容易。夏叔待他如此之好,他理应帮老夏和小夏修复父女关系,而不是扮演一个正义的法官去审判夏志强。
“夏老师,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夏叔他真的知道错了,一直想向你道歉来着,就是害怕你还没原谅他,所以才一直没敢找你!”
“切——”夏林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所以,按你的意思,只有别人能立刻原谅的道歉才有价值?倘若不能马上获得原谅,这歉倒不如不道了,是这个意思吗?”
“哇,你这个靓女,讲起歪理来真是好犀利啊!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啦!虽然夏叔没有亲口向你道歉,但他一直都有实际行动的!你看——”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夏林,“这张卡里有三十五万,是夏叔这些年的所有积蓄,他特意嘱咐我交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两父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你说是不是?这些年来,夏叔他一直把我当作你在照顾,弄得他比我亲老豆还更像我老豆。这就足以证明,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啊!他都那么大年纪了,难道你真忍心不让他落叶归根?咱们中国人,最讲究的就是这个,你不会真要做个不孝女吧……”
鞍沈市工读学校大门口,贺兆川逼逼叨个没完没了,直把睡眠不足的夏林叨叨得脑仁生疼。起床气再次反刍,夏林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下一秒,没有任何预兆,她的巴掌带着一股怒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抽在了贺兆川喋喋不休的嘴上。
世界瞬间安静了。
贺兆川的嘴唇上,清晰地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一巴掌下去,夏林自己也霎时回过神,清醒了几分。
“不……不好意思啊!”她带着一丝慌乱地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没睡好,硬生生被你从被窝里搅和出来,你又在这儿一直叨叨个没完,我一时没hold住,手比脑子快了!不过……”夏林话锋一转,带着明显的怨气,“话说回来,贺先生,你刚才那番话也真够气人的!敢情狗笼子是我蹲,父爱倒让你享受了,到头来我还得原谅夏志强?天底下可没有这种好事儿!”
贺兆川捂着被抽得火辣辣的嘴唇,疼得龇牙咧嘴。
“你怎么这么暴力啊!”他声音有点含混,“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要不是看在夏叔的面子上……”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紧接着又故作大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这张卡……”他再次把银行卡往前递了递,“你拿着!就当是你给我赔礼道歉了!”
“这三十五万块,其中十五万我得留下。当初,老登欠的那十五万外债,是我妈替他扛的,这钱他得还。剩下的你拿回去,我不稀罕!”
夏林伸出手,“把你手机给我一下。”
“手机?”贺兆川愕然。
“对!”
贺兆川一脸的狐疑,但还是将自己的手机递到了夏林面前。
夏林接过去,手指轻点,启动了面部解锁功能,随即利落地将手机屏幕转向贺兆川,成功解锁。
夏林在手机备忘录里飞快地输入一串数字和自己的名字,点击保存后,将手机递还给贺兆川。
“这是我的银行卡号,回头把十五万打给我!走了!”
说着,夏林转身离开。
“夏小姐,别急着走啊!咱们再好好谈谈,行吗?”贺兆川连忙叫住她,“你就真不能原谅夏叔了吗?是不是钱不够?你想要多少,说个数,我帮夏叔出!”
“一个亿!”夏林头也不回,斩钉截铁地甩出三个字。
“一……一个亿?”贺兆川脸上原本的自信,在听到这个天文数字的瞬间崩得稀碎,“别……别开玩笑啦!说个实在的数,到底要多少,你才肯原谅夏叔?”
夏林猛地转过身,眼神无比认真,“谁跟你开玩笑?要么给我一个亿,要么他死!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他了!没钱,你刚才装什么逼啊!小心遭雷劈!”
贺兆川活这么大,头一回在金钱问题上被人如此赤裸裸地鄙视,立时气得像个鼓胀的河豚。
夏林嫌恶地挥挥手,那姿态仿佛在驱赶恼人的苍蝇:“赶紧走吧!大清早的,我还得回去补觉呢!”
夏林的身影已经进了校园,贺兆川又在她身后大喊了一句:“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去双子酒店找我,那是我开的!”
回到宿舍,夏林立刻钻进被窝,补起了回笼觉,这一觉直睡到下午两点才醒。
她从枕头边摸起手机,看到一条未读的银行短信通知。
“速度还挺快!”夏林喃喃自语,心里清楚这肯定是贺兆川把那十五万打过来了。
然而,当她点开短信,通知里赫然显示的“35”后面紧跟着四个“0”,让夏林顿时蹙起了眉头。
“他是听不懂人话么?不是说了十五万,十五万么!”
夏林想打电话给贺兆川,把多出来的二十万退回去,却猛地发现,自己竟没留他的联系方式。
夏林不禁懊悔地一拍脑门。还得亲自跑一趟双子酒店去找那个“骚包”,她很懒的。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夏林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王一鸣打来的。
她接起电话,调侃着说道:“就这么想我啊?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见面了,还特意给我打个电话?”
手机那头,王一鸣一反常态,并未像以往那般插科打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老师,别贫了,出事儿了!我和高盛楠带着雯雯去二一九公园玩,回来的时候发现她爸回家了,还把她妈给打伤了!高盛楠当时就火了,冲进厨房,抄起菜刀,就往她爸身上砍。要不是那老登跑得快,这会儿早去见太奶了!她爸现在报了警,警察就在高盛楠家里。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了!”
夏林赶到高家时,派出所的一位女民警正在给高母的伤口上药,而高盛楠双眼通红,布满血丝,一眨不眨地死死瞪视着高父,那眼神凶狠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对方生吞活剥。
反观动手打人的高父,此刻却在另一边装着可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警察哭诉道:“警察同志,你们来时可都亲眼看见了!要不是我腿脚利索跑得快,现在早被她砍死在这儿了!你们快把她抓起来啊!以前送她去工读学校还不够,这次非得把她送进监狱不可!这个不孝女!”
听着高父的哭诉,警察的脸上交织着无奈与嫌恶:“你是她亲生父亲吗?哪有当爹的非要把自己女儿关进监狱的?再说了,是你先动手打的人!你要是不打高女士,高盛楠同学至于拿刀砍你吗?”
“她这个女儿,我可不敢要!她这是谋杀!”高父伸出又黑又糙的手指,激动地指向高盛楠,“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要杀我了!上次她给我下毒,就差点要了我的命!至于我打高凤琴,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儿。我懂法,家暴不入刑,打老婆不犯法!”
高父这番畜生不如的话,再次点燃高盛楠的怒火。她猛地就要朝高父扑过去,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夏林一把拦住。
见状,高父立刻扯着脖子叫嚣起来:“来啊,来打我啊!你碰我一根手指头试试,看我讹不讹死你!”
高盛楠被高父的言语刺激得浑身剧颤,委屈又愤怒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夏林把高盛楠搂得更紧了,在她耳边轻声却坚定地说道:“盛楠,别哭!老师今天教你一件事,拳头很好用,但很多时候,脑子比拳头更好使!”
说完,她立刻提高声音,对王一鸣喊道:“王一鸣,高盛楠她爸的债主,不就是赵雨萌的男朋友吗?你赶紧给赵雨萌打电话,让她把她对象叫过来!这人不是回来了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让他们过来领人!”
王一鸣起初愣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但仅仅几秒之后,他眼珠一转,立刻get到了夏林的用意。
“好嘞!我这就给赵雨萌打电话!”
说着,王一鸣立刻假装把手伸进裤兜里去掏手机。
而高父的脸则“唰”地一下变得惨绿。
“警察同志!我不告了!我不告高盛楠了!”高父慌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急事!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高父便像脚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儿地仓皇逃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