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句话后，柯缕仿佛松了口气，终于能问出口了，但随即，她又更加紧张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窥探天机，执掌罗浮太卜司的太卜之首，或许能给她一个不同的视角。


    符玄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语句。


    她看着柯缕，那双能洞悉万象的法眼似乎看到了眼前人灵魂深处的挣扎。


    “本座不知你具体经历了什么，但既问及此，我便以罗浮数千载所见所闻，予你一言。”


    良久，符玄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罗浮仙舟航行星海至今，见过太多文明兴衰，太多个体在命运洪流中的蜕变与选择，你是谁，从来不由你过去拥有什么决定，亦不由你身上背负多少力量或责任界定。”


    “力量是工具，记忆是过往，责任是选择，它们可以塑造你，但无法定义你。”


    “真正的答案，不在卜算的星轨中，也不在他人的言语里。”


    符玄抬手指向柯缕的心口，语气斩钉截铁：


    “而在你此处。”


    “直面它，看清你真正的渴望与决意，无论那是延续过往，还是开辟新章，唯有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才能为你指明道路。


    “这，便是本座作为太卜，能给你的唯一‘答案’。”


    这些道理柯缕又何尝不明白？


    甚至于，她早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想要做自己，可事到如今，“自己”这个指的是谁她都已经有点搞不清楚了。


    都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羁绊最容易影响人的判断和选择，若是柯缕孤身一人来到这国运战场，即便扮演系统依旧存在，她的态度也十分明确。


    可她不止只有她自己，还有海瑟音，还有逐火之旅的黄金裔，有了这么多她在乎的人。


    他们都希望“她”是“她”，又希望“她”不只是“她”。


    所有人的期待压在柯缕身上，早已经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之前，国运战争接连不断的突发状况，恰好成了她逃避这份压力的“合理借口”。


    而现在，就这么被那刻夏突然挑明，她甚至没有一点点防备，明明上一刻他们还在并肩作战。


    不过，被点破也未必是坏事。恰恰是这一刻的冲击，让柯缕不再犹豫，反而坚定了做出最终选择的决心。


    大战在即，要是再搞不清楚自己身上的状况，那她还凭什么扮演行事果决的刻律德菈？


    “符太卜，话是这么说的，但……我觉得我需要亲眼见证。”


    柯缕稍微恢复了点精气神。


    刚刚的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但现在，她已经有对策了。


    “亲眼见证？这是何意。”


    “意思是……能否借穷观阵一用。”


    ……


    “事情就是这样，将军，你给个准话吧。”


    片刻的静默后，玉兆中才慢悠悠飘出景元那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嗓音：


    “穷观阵一向由符卿你全权管理，何需特意来征询本将军的意见？”


    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鼻音。


    符玄闻言，三只眸子似乎同时半眯起，像是想透过玉兆看清那边的景元，


    “将军。”


    “如何？”


    “你……是不是刚睡醒？”


    神策府陈设雅致的书房内，靠坐在软榻上的景元猛地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


    他一手拿着玉兆，脸上是十足的“地铁老爷爷看手机”般的困惑。


    符卿是怎么知道的？推演算出来的？不至于吧！不过是些许日常事务，用得着为了这等小事费神推演，还特意点破？


    玉兆两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符玄那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才再次从玉兆中传来，打破了这份寂静：


    “……将军不必疑惑，本座只是猜的。”


    “哈哈……符卿你这猜测，还真是……精准啊……”


    那笑声里的底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足。


    “唉……”


    玉兆那头传来符玄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这一声叹息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却又什么都没说，


    “本座知将军定是愿意帮柯缕一把，也相信她定然不会趁机破坏穷观阵，但我也要提醒将军，战事在即，穷观阵是小，但罗浮安危是大……”


    “欸，符卿啊符卿，何必在此自欺欺人。”


    符玄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景元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


    景元已彻底清醒，正靠在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玉兆，眼底盛着了然的笑意：


    “若是符卿打从心底里不愿意将穷观阵借与柯缕，又何必要特意传音来询问我的意思？”


    他轻笑一声，语气笃定得仿佛亲眼所见：


    “依我看，此刻符卿怕是早已踏出神策府，都快回到太卜司的观星台了吧？”


    玉兆那端的符玄脚步微顿，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太卜司的观星台上夜风微凉，穷观阵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幽的光泽，正如景元所说，柯缕一袭黑衣立于阵眼中央，只静静等着符玄下一步动作。


    穷观阵既然能窥探三月七的过往，那她的前生今世……或许也能在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符玄这边，握着玉兆的手还未放下，景元那带着笑意的传音便清晰传来：


    “符卿，柯缕小姐的事便是要事，不必有所顾忌，丹鼎司那边我会派彦卿暂代领兵一职，你且专心处理眼前事。”


    这话像颗定心丸，又带着几分刻意的“调侃”。


    分明是记着方才被符玄点破心思的事，此刻正不动声色地“报复”回来，还顺势给了她一个顺坡下的台阶。


    “待太卜司事毕，符卿来神策府一趟。本将军这边还有客人，不多说了。”


    话落，玉兆的莹白光泽便缓缓褪去，恢复成一块普通的温润玉牌，但符玄的目光却依旧盯着掌心的玉兆。


    客人？这剑拔弩张的关头，竟然有客人？会是谁呢……


    还有！先前明明说好让她领兵丹鼎司，眼下连论功行赏的流程都还没走，这就把领兵权转手交给彦卿了？


    夜风卷着观星台的铜铃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符玄望着阵中柯缕的背影，又低头瞪了眼手中的玉兆。


    狡兔死走狗烹！昏君！


    心里骂爽了，符玄深吸一口气，将没骂完的腹诽压下，抬步走向穷观阵。


    罢了，先解决柯缕的事要紧，至于将军的账，等她过去再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