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三十二章

作品:《江湖情义录

    残阳如血,从翻涌的万里云海外缓缓沉入山脉。


    山脚下,长满金黄油菜花的田地一方方延伸远处,农人赶着老牛在垄间穿梭,似闻蹄声溅起田泥。


    一位青衫公子迎风立于山巅,身下端坐一名黄袍老僧。


    萧燕亭问道:“禅师何以说服秋曹二人?”


    觉仁道:“萧公子不妨一猜?”


    “猜不出。”


    “心细如尘似萧公子,能猜出红夫人乃当年曹姑娘,却猜不出贫僧之举?”


    “往事易推,人心难测。”


    “如若萧公子是我,会如何处置秋曹之事?”


    “当于松台之上还以真相,不惜无量寺名誉。”


    “这样的事,萧公子做得,为何不信我也做得?”


    萧燕亭动容:“禅师,你……”


    觉仁拇指停止拨动念珠,仰首一望云海,将心中深埋已久之话,怅然诉出。


    “二十多年前,天下仍动荡不安,江湖亦混乱无序。直到松台论武开启,以武功论高低,确立了无量寺、紫阳派、青阳派、隐女崖等门派的地位,才迎来正道大兴,魔道衰退。


    “那一届松台论武,惨烈无比,黑白两道高手拼杀,松台之下是万丈鲜血。


    “我与灵翼道长、南客散人、慧知师太等人耗尽功力、修为大损,才打退魔道狼子野心,建立正道威势。


    “今日江湖的风轻云淡,得来不易,非亲历者不可感知。


    “那年深秋松台论武,名为比武,实乃生死存亡之战。魔道败了,所以二十年后,你再也叫不出一个响当当的魔道门派,死的死散的散,终于不成气候。


    “可是婆娑世界,哪有至纯至净的白?


    “水蜻蜓之事,或许只是冰山一角。无论无量寺抑或紫阳派,何处不是黑白混杂,善恶交错?


    “从前我不理世事,痴迷武学,留恋于纯白无瑕,认为当得天下第一便万事大吉,可报佛寺恩情,可树正道荣光。有些光芒之下的阴影,不是不知,而是刻意逃避。我不愿承认,恶事非我所为,却因我而生。


    “直至那一日,你闯入石室,质问我水蜻蜓之事。


    “我握着手中密经,恍然大悟。”


    萧燕亭问道:“禅师?”


    “自魔道衰微不成威胁后,这些年来,正道之‘义’已逐渐让位于‘利’,各大门派,为维护自身地位,又或争夺地盘,早已忘却初心。无量寺与紫阳派苦苦支撑的正义,不知不觉间,似在渐渐瓦解。


    “鬼煞门、玉尊宫等黑|帮邪教,却有崛起之势。


    “正道武林,若不刮骨疗伤,恐怕终将跌入深渊。待魔道卷土重来,江湖又将一片腥风血雨。


    “水蜻蜓一案虽小,意义却深远无比。我要借松台论武之机,以无量寺崇高地位作刀,先刮自身之毒,再刮江湖之毒,重振正道武林侠义之风。”


    一只白鹤飞过天际,在云中,在风中。


    萧燕亭喃喃道:“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他忽感到自身之渺小,力量之微弱,脊背上却压着莲花山庄沉甸甸的命运。


    “禅师,我心即你心,我却好像无能为力。你是万人敬仰的天下第一,一言一举皆有分量,各大门派唯君马首是瞻,无量寺的过错会湮灭在你光芒之下。而我武功低微,无人看得起;我很害怕,当我亦在松台承认莲花山庄之过,江湖人是否能原谅莲花山庄?莲花山庄百年英名,若当真毁在此事,我岂非成了萧家千古罪人?”


    “萧公子,你在红殿中所言,不就是答案吗?”


    “豪言易讲,实事难做。我似乎没有能力,做到我想做成的事情。”


    “赤心一颗可敌万难。天意会将你想做的事送到面前,而你只须坚守己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是吗?”觉仁笑道。


    一丝松快,不期然在胸腔蔓延,萧燕亭望向坐僧,会心一笑。


    “禅师,在下还有一惑,心中不甘。”


    “何惑?”


    “水蜻蜓害人无数,仅救了一次人,便值得无量寺与莲花山庄在众多英豪面前,昭告他曾做了一件好事吗?那他以前伤害过的那些人,又算什么呢?”


    “萧公子,你是论迹不论心之人,却也想不通吗?”


    “还请禅师赐教。”


    “水蜻蜓的孽,在于苦主,而苦主并非一庄一寺。一庄一寺要认的,是一庄一寺的错,不是水蜻蜓的错。人之善恶,说不清楚;事之善恶,却清清楚楚。这江湖需要的,不是泾渭分明的黑白两道,而是泾渭分明的善恶之事。”


    萧燕亭只觉天旋地转,如入神仙境界,飘然空然,灵台骤明。


    ——世间之事,原来如此简单。


    他长吐一口浊气。山巅上,淡色青衫飞扬如翅,映在夕阳之中。


    觉仁悄然起身,从袖中拈出一片碧绿银杏叶,轻轻放入萧燕亭掌心。


    “那日我从寺中出发,走了许久才发现,衣里不知何时落了一叶。这片落叶,出自无量寺大雄宝殿外那一株千年古银杏树。人迹易毁,自然长存。今日,贫僧将这片古叶赠与萧公子,惟愿萧公子长寿如树,得偿所愿。”


    萧燕亭垂眸凝望古叶,心中暖意渐涨,吞噬酸涩。


    “多谢禅师。”


    ·


    二人下山,正遇宋红萼爬树捉鸟。


    “不可伤生。”觉仁抬手拦道。


    宋红萼吐舌,放走小鸟,下树与觉仁谈话。


    不知这位禅师如何既不透露松台之约,又哄得她相信,萧燕亭只见妹妹心满意足跑来,二人一同拜别了觉仁。


    “走,回红楼再看看曹姑娘和那山猴子。”


    宋红萼提步欲行,却见萧燕亭长立树下,若有所思看着自己。


    “怎么啦?”


    “墓室中的红油伞,我记得,在南笛大侠死的那夜,出现过。”


    “什……什么意思。”


    “你那位朋友,究竟是谁?”


    他目光如炬,照亮一切真相。宋红萼背过身去,绞紧衣袖。


    “他……他不像你想的那样。”


    “你只说事实,我自有评断。”


    宋红萼便将夜修罗追杀、庐州鬼宅历险、大染坊杀手内斗、二人互相扶持等事一一向他简述。


    萧燕亭听罢连连摇头。


    “无论如何,不要再与他往来。”


    宋红萼气鼓鼓道:“他是我的朋友!”


    萧燕亭无奈道:“宋大小姐,你忘记自己身份?可知太傅阁千金与鬼煞门第一杀手有所交情,会使太傅阁陷入何等非议之中?”


    “哼,你也变得跟萧伯伯一样了。”


    “好,那我再说明白一点。此事关键之处,在于你的安危。沾上黑|道,你有几条命跟人家玩闹?今日敢买通夜修罗来杀你,明日呢?你连仇家都不知是谁,生死已在别人掌控之中!”


    “我回家就去问宋择老儿,他得罪了谁,竟牵连到我头上。”


    萧燕亭叹一口气,双手捧住她肩膀,语重心长道:“好妹妹,别赌气,此事当真儿戏不得。我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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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你死在我前头。”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朋友。他是我交到的最厉害、最好玩的朋友。哥哥,若是交朋友都有这般多顾虑,那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你宁愿陷入危险,也要跟他做朋友?”


    “我宁愿陷入危险,也要闯荡江湖,认识好玩的人,遇见好玩的事,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


    二人望着对方,皆噗嗤一笑。


    “罢了罢了,谁叫我是哥哥。”


    萧燕亭挽袖,扣动机关,将左手银护腕取下;吧嗒一声,套进宋红萼腕上。


    “这是什么?”


    “千机伞。”


    “啊!”


    原来千机伞可拆而为三,一份装作银扇,一份装作护腕,另一份不知被他装成何物。


    萧燕亭手把手教她关窍,二人又演练几遍,直至夕阳西沉,夜幕盖下。


    妹妹把玩着银护腕,欢喜雀跃。


    哥哥长望着她,心中默叹。


    ——好妹妹,可一定要长命百岁。玩尽人间欢乐,看尽山川美景。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与他共度一生。


    ·


    回到红楼,宋红萼叫着顾雁之名字,直奔寝殿。却听红夫人道,他们回来之时,他已不见。


    她脸上兴高采烈骤然枯萎。


    “没礼貌,一句告别都不说……”


    宋红萼独自沿着密道,走出墓室,遥望坟山夜晚,树影婆娑,河流细远。


    她不禁想到:这么黑的天,他独自下山,不知可看得清路?


    望了许久,她缓缓回身,只见墓碑反射月光,雪白一片。那墓碑上刻的红字,骤然映入眼帘:


    曹氏女之墓。


    莫非哥哥初次来时,便注意到这碑文所写,在心中埋下疑窦?


    视线继续下移,她捂嘴惊呼一声——


    石碑底下,不知何时多出一只木雕老虎,纤毫毕现,神情似她。老虎圆乎乎脖颈上,用红绳挂了两只银铃铛,被夜风吹得叮叮作响。


    回忆起一个黄昏——


    她在茶坊里说完书,见他还坐在门槛雕木头,身边围了一圈小孩儿。


    她问他:“你几时也送我一只?”


    他未抬头:“你属什么。”


    她张开双手贴在颊边,嗷呜一声。


    他似乎笑了,然后再未说话。


    还以为他早忘了,没想到,是记在心里的。


    宋红萼一手握住木雕老虎,一手取下红绳铃铛,爱惜地戴在手上。


    鼻尖莫名一酸——这个人,不知还见不见得到他了。


    ·


    与此同时,萧燕亭奔走不休,将红楼翻了数遍。


    直到秋山骨在背后冷飕飕一句:“她早走了。”


    “哦,你没留她?”


    “不告而别,怎么留。”


    “哼,一定是你将她气走的。”


    “哼,我只知道,我与她定了再见之约。某些人却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哟……”


    萧燕亭笑着咬牙。


    秋山骨犯贱完毕,霍然正经起来。


    “……你回家以后,怎么跟你爹说?”


    萧燕亭漫不经心躺下,将头枕在掌心。


    “我是独子,他还能打死我吗。”


    秋山骨学他躺地,地砖冰凉,胸膛却热。


    “无论如何,祝你此去顺利,做成你心中大义。”


    “多谢。松台论武再会。”


    “松台论武,再会。”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