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张三郎就挑着担子到了西市,支起锅灶,准备开张。


    他摸出钱袋,数了数,只剩八十九文。


    今天必须买盐,不然没法点豆腐。


    他快步走向常去的盐铺,却见门口排着长队,人人愁眉苦脸。


    “老王!盐多少钱一斤?”他挤上前问。


    掌柜斜眼一瞥:“三十文。”


    “啥?!”张三郎差点跳起来,“上个月不是才十五文吗?”


    “现在涨了。”掌柜着脸,“河东盐道不畅,池盐减产,市面上盐少,价自然高。你买不买?不买后面人等着急呢。”


    张三郎咬牙掏出三十文,换来一斤粗盐。


    灰白夹杂,还带沙粒。


    他心疼得直哆嗦:


    “这一斤盐,只够我家用五天,竟要我卖四天豆腐才赚得回来。”


    回家路上,听见两个富商在茶肆谈笑。


    “张家那批盐压在洛阳,再捂半个月,五十文一斤也有人抢。”


    “关中百姓离了盐可活不了,急的是他们,不是咱们。”


    张三郎攥紧拳头,却只能低头走开。


    他知道,那些大族富商,正靠着盐荒大发横财。


    那天晚上,他在汤里一点盐也不放,小儿喝了一口,皱眉吐掉:


    “阿爷,没味道……”


    张三郎看着儿子瘦弱的脸,心如刀割。


    又过了几天,刚买的粗盐都用完了,张三郎苦着脸,又得去买盐了,不知道这次的盐价又会涨成啥样。


    走在去往盐铺的路上,就听见街头一阵喧哗。


    一名官差敲着铜锣走过。


    “奉天子诏,设莱州盐监,产盐运盐,官盐每斤十文,不得擅涨。”


    “即日起,凡户籍在册者,可至官仓购盐,一户一月限五斤。”


    人群炸了。


    “十文?!真的假的?”


    “官盐这么便宜了?”


    “不是,你不是应该奇怪怎么有官盐了吗?”


    “是哦。往常都是世家大族才经营盐的生意,官家是不卖盐的,这次官家怎么也买起盐来了?”


    一老者道:“你们不懂,这是陛下体恤民情,见盐价太高,百姓吃不起盐。这才设立了盐监,去莱州产盐。这不,今天刚刚运到长安,满满一船盐。”


    “快去!晚了就没啦!”


    张三郎愣在原地,但很快回过神来,马上跟着人群向官仓跑去。


    他冲到官仓排队,只见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轮到他时,官吏查验户籍帖,对他说道:“最多可以买五斤盐,你要多少斤?”


    张三郎向官吏拱了拱手:“老爷,我是做豆腐的,要的盐比较多,能不能多买两斤?”


    “不行。”官吏一口就拒绝了,“长安城这么多户人家等着买盐,你买多了,别人吃什么?”


    “好吧,那就给我来五斤。”


    官吏麻利地称出五斤雪白盐粒,一斤收十文钱,五斤收了他五十文。


    他捧着盐袋,手都在抖。


    这盐,比王家盐铺的还白,还细,还没沙!


    要知道王家盐铺里的盐,沙砾至少占了一半。


    这里的五斤盐可以抵王家盐铺的十斤盐来用了。


    张三郎一开始还觉得一个月只能买五斤盐可能不够,还得去王家盐铺再买上一点。


    现在看来,完全够用了。


    这么好的盐竟然只要十文钱。


    去他娘的王家盐铺吧。


    他一路小跑回家,进门就喊:


    “娘子!以后咱家汤里能多放盐了!”


    当晚,他煮了一锅浓香豆花,特意多撒了半勺盐。


    小儿一口气吃了两碗,舔着碗边说:


    “阿爷,今儿的饭,真香!”


    ……


    王掌柜枯坐在盐铺后堂,指间捻着一小撮刚从官仓买来的盐。


    那盐,白得刺眼。


    他经营盐业二十载,从未见过成色如此纯粹的盐。


    细腻如初雪,毫无常见的苦涩异味,唯有纯粹的咸鲜。


    若在往年太平光景,这等品质的盐,卖上四五十文一斤也属寻常。


    可如今,关中盐价飞涨,连最劣质的粗盐都能卖到四十文的天价,朝廷竟将这雪盐定价为……十文?


    他抬眼望向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麻袋,那里面是他倾尽铺中资金才囤积的上万斤河东盐。


    如今,它们仿佛成了一座座沉默的坟茔,压得他喘不过气。


    “掌柜的!掌柜的!” 小伙计慌慌张跑进来,脸白得像纸,“隔壁李掌柜让人递话,说……说莱州的盐船,昨夜已进了渭水码头。整整四万多斤,全是这样的雪盐!李掌柜说,盐价……要塌了!”


    王掌柜浑浊的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他无力地挥挥手,嗓音沙哑:“知道了,下去吧。”


    伙计退下后,他独自在昏暗中坐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螳臂当车,螳臂当车啊……” 他喃喃自语,挣扎着起身,铺开信纸。


    这笔,重若千钧。


    “罢了,我这把老骨头是扛不住了,这天塌下来的事,还是让主家们去操心吧。”


    长安城几处深宅大院内,气氛同样凝重。


    清河崔氏宅邸的密室里,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阴沉的面孔。


    他们,才是真正掌控着大唐盐业命脉的人。


    “诸公,” 清河崔氏家主崔慎将一袋官盐重重掷在紫檀案几上,盐粒溅出,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李世民这一手,够狠,够毒!”


    太原王氏的王功捡起几粒盐,在指间摩挲,脸色铁青:“洁白如雪,细腻如沙,十文钱……他这是要掘我世家的根基!我们囤积的盐,如今全成了烫手山芋。”


    “岂止是烫手!” 荥阳郑氏的郑元寿猛地一拍桌子,“我等本想借此盐荒,让李世民知道,这大唐天下,离了我们世家,他玩不转!谁曾想……他竟有如此后手。”


    “我们处心积虑囤积的盐,现在全砸在手里了!这损失,海了去了!”


    室内一片死寂。


    原本计划借此良机掐住皇帝的脖子,逼其让步,却没料到对方反手就是一记雷霆重击,直接掀了桌子。


    巨大的震惊和更巨大的恐慌,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博陵崔氏的崔敦礼捻着胡须,眼神阴鸷:“如今别说拿捏李世民,我等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之数。若任由这低价官盐充斥市场,我等库中囤盐将一钱不值,伤筋动骨都是轻的!”


    “难道就这般坐以待毙?” 王功额角青筋跳动,咬牙道,“明日便让御史台上奏,参他李世民一个与民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