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帆四人直挺挺地站成一排。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眼睛眨也不眨，只目光贪婪地落在温稚宁身上，由上至下地扫视着。


    “呜。”小狐狸被这股视线盯着，忍不住后退两步。


    那种被什么东西从头舔舐到尾，连被衣服包裹下的皮肤都没能幸免的奇怪感觉，又双叒叕来了……


    啊啊啊啊啊！


    天杀的，好想回家找爸爸妈妈啊！！！


    “你问，我们……为什么……抛弃你？”


    那四人不再呢喃自语，而是缓慢地重复着温稚宁刚刚说过的话，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疑惑。


    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是……是我问的吗？好像是。”


    温稚宁有点怕，担心一个回答不对，云帆等人就要冲上来掐死他。


    他哆嗦着蹑手蹑脚往后退，想尽量远离对方，但被鬼上身的云帆四人眼珠一转，立刻步步紧逼，他们走路时的姿势异常僵硬，提线木偶般，瞧着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伪人。


    诡异极了。


    “砰”的一声，温稚宁大腿撞到身后的电脑桌边缘。


    虽然不疼，但如今的小狐狸一点惊吓都不能受，他呼吸一窒，浑身毛都快立起来，手指不受控制地往后摸，想抓住什么东西缓解焦虑，但在碰到亮着蓝光的电脑屏幕后，又仿若被咬到，飞快缩回来。


    ……天哪。


    温稚宁感觉自己活了两百年，再也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能理解“四面楚歌”和“孤立无援”这两个成语的意思了。


    眼泪很快濡湿小狐狸纤长浓密的睫毛。


    他非常想像当初解决旧时代的谢同构一样，直接一拳打过去，强大的武力值肯定能瞬间解决一切问题。


    但此刻站在眼前的四个人，是温稚宁绝不想、也绝不会伤害的，对他而言很重要的同伴们……


    所以，究竟要怎么做，这四个人才会醒过来？


    死脑子，快动啊！


    温稚宁急得要命，他狠下心，用力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试图利用疼痛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动脑子思考解决方案。


    转……


    转、转不动……


    哪个生活在新时代红旗下的人会对驱鬼这种事情了如指掌啊！


    一时间，温稚宁比刚刚遭遇蟑螂攻击的宋士献还要崩溃。


    他不管不顾，再次上手，试图晃醒四人：“云姐，林哥，献哥，曦曦姐……你们快醒醒哇！我快不行了！救命啊！”


    五人小分队，只有温稚宁一个人是清醒的。


    这种突如其来的，有些难以言喻的孤独感，瞬间席卷温稚宁。


    他视线完全模糊，用力眨眨眼，不住从眼眶中流出的泪，顺着他白皙到几乎不见毛孔的脸颊往下落，滑至下巴。


    “滋啦——”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紧接着是系统提示音：「亲爱的█家，温稚宁先█，您好。您此刻的悲伤情绪██，正在滋养第7维度的██，相信祂会喜欢您赠送的这份甜点。祝您在接下来的副本中██愉快，成功██。」


    温稚宁：“？？？”


    不是。


    从玩家正式进入副本后，系统已经失踪很久，久到温稚宁都快把它忘了，怎么就跳出来说这个！礼貌吗！？


    而且谁在乎啊——


    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是真的会笑，狐狐也是。


    算了！要不！干脆世界毁灭吧！


    温稚宁正想着，蓦地，对面四只手齐齐伸出来，又在距离温稚宁锁骨前的位置精准停下。


    温稚宁原本要躲，见状一愣。


    他低头看去，发现那手心中竟有点点水迹——对方刚刚伸出手，是为了稳稳接住温稚宁下坠的眼泪。


    “嗯？”温稚宁鼻音有些浓重，发出一个单音节后，茫然地抬眸看去。


    云帆等人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温稚宁后知后觉心想，好像……好像这个会上玩家身的“鬼”，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恶意？


    至少这么长时间来，它只是在不停地呓语、质问，并没有操控云帆等人的身体直接攻击小狐狸。


    “我们……”


    就在这时，他们再次开口，“我们没有，抛弃你。”


    四人合在一起的声音，听起来竟有种雌雄莫辨的神圣感，他们几乎是一字一顿，缓慢答道，“我们一直在等你。等了一年、两年……十年、百年……我们一直在等，在等你回来。”


    温稚宁：“？”


    啊？等了上百年？谁？等谁？


    温稚宁懵懵懂懂。


    既然没有危险，小狐狸也没那么怕了。


    他觉得，被鬼上身的云帆等人说出的话，说不定是什么关于副本的线索，算了不管了，先记下来再说！


    嗯嗯，所以这个鬼被对方抛弃，苦苦等待对方上百年……然后呢？


    温稚宁静静等待下面的内容。


    一片寂静——


    “这就没啦？”小狐狸问。


    他迟疑两秒，试探着举手表态。


    “……你好？很显然，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但我或许可以帮你找一找。看你现在这样，出不去实验楼吧？应该很需要有人帮帮你？”


    温稚宁语气小心翼翼，“不过你能先把我的同伴还给我吗？人多力量大，他们也都可以帮得上忙的。”


    被操控着的四人看着温稚宁：“是你。”


    温稚宁认真回：“不是我。”


    四人又说：“……是你。”


    可恶啊。


    怎么跟之前隔壁桌的同学一样，故意重复一段话！？这样真的能吓到玩家吗？还是说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KPI？


    “唉，怎么可能是我呢？”


    温稚宁叹了口气，只好跟对方讲道理，他语气软软道，“我从没有辜负过任何人，也不可能让谁等我上百年。你不如快点跟我讲讲，抛弃你的那个人有什么特征？我该从哪方面找？”


    三分钟过去。


    温稚宁：“。”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还不满意？


    温稚宁抠抠手，开始思考自己还有什么价值能摆上台面，跟对方交易。


    下一秒，云帆四人抬起手，食指轻轻落在温稚宁的眉心。隐隐的，似乎有什么细微的亮光闪进温稚宁脑中，又好像是错觉。


    他们用颇富有韵律的声音缓慢地唱：“是谁曾把月亮船推往银河岸？


    谁替萤火虫提着灯笼探索河畔？


    是谁曾把彩虹糖撒进极光里？


    又是谁把枯萎的蝴蝶星云灌溉？”


    温稚宁对童谣再熟悉不过。


    当第一句话刚出，他便惊诧地问：“这不是谢同构写的童谣吗？”


    所以……


    温稚宁再次转动自己的脑子。


    所以这个“鬼”，其实是谢同构！？


    难道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


    在旧时代死后的谢同构冤魂久久不散，变成了一个厉鬼。


    每天晚上，他都在实验楼里游荡，只要有学生进入，就会随机鬼上身，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如同小狐狸的拳头砸不中魂体般，机械人们也对看不见摸不着的厉鬼束手无策，而鬼魂这种东西，砸楼重建也无济于事，所以实验楼才逐渐被废弃，不再启用，幸福训练营的学生也全都对实验楼讳莫如深？


    “……嘶。”


    温稚宁越想越觉得逻辑通顺，认为自己很可能触及到了真相！


    怪不得……


    怪不得对方没伤害他。


    温稚宁想明白后，一点都不怕了。


    如果这个摸不着的厉鬼版谢同构找他麻烦，那他就去旧时代里找真人版谢同构皇城PK，把人一拳打飞！


    面前，四人齐齐念完那四句话，周遭的电脑屏幕瞬间熄灭。


    而四人的眼球开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转动，如此僵硬两秒后，身体忽然一软，俱都瘫倒在地！


    “好像成了！”


    温稚宁飞快伸手，先接住明显有洁癖的宋士献，使劲掐对方人中，“献哥？献哥？你醒了吗？快醒醒。”


    “呼——”


    宋士献猛然睁开眼。


    他惊魂不定地看着四周，抬手抚着自己胸口，大口喘气，“刚刚……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鬼上身。”温稚宁只来得及解释了这么一句，又去掐下一个人，直到四人全部都恢复神智。


    这一刻，温稚宁周身终于放松下来，手软腿也软，几乎站不住。


    他看向一旁。


    云帆等人也是如此，没有洁癖的三人已经毫无形象、乱七八糟地坐在满是灰尘的凳子上，一脸放空，有洁癖的宋士献强忍着站着。


    “好难受。”


    “我也是，我还有点想吐……yue！”


    “靠！别对准我的方向啊！”


    温稚宁抿着唇，看着面前的四个人，眼泪倏地掉得更凶了，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悲伤，而是真正的开心。


    太好啦，


    真是太好啦！


    大家都没出事！所有人都是安全的。


    五人小分队可以再次集结，小狐狸身边依然有同伴存在，不是孤身一狐！


    大约五分钟后，最先醒来的宋士献才终于感觉自己好多了。


    他忍不住用审视的目光看向温稚宁，不过很快，就将这种有些犀利冷漠的视线收回，换上更和蔼可亲的，问：“你刚刚说的鬼上身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不约而同注视温稚宁。


    温稚宁想了想，从电脑自动开机，屏幕上出现文字时开始讲。


    他把发生的一切和自己的猜测统统都说了个遍：“根据那首童谣，我觉得上你们身的应该就是厉鬼版本的谢同构。所以根据我和他的交易，我们现在又多了一个任务，就是帮他找到那个抛弃了他的负心汉。”


    说到“负心汉”，温稚宁一顿，心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林来摆手：“这倒不是什么问题。”


    “确实。”云帆也说，“听小温描述，那个……呃，厉鬼谢同构，要找的人，恰好就是童谣里那个‘最幸福’的人，本质上和我们的基础任务一致，所以也没有增加什么工作量。”


    杜见曦刚刚才吐过，脸色十分不好看：“我……我胃里还是很难受，头也晕得很。”


    “我也有点。”宋士献问，“现在几点了？”


    云帆看了眼时间：“8:20。”


    “竟然都这么晚了？”他们目前只探索了五楼这一层。


    “对。”


    “八点钟的幸福排名，我们也错过了。”


    “好像没听到系统播报？”


    “实验楼应该和其他地方隔绝开了，否则刚刚动静那么大，早该有机械人冲进来抓我们了。”


    “……这倒也是。”


    “真是没想到。”杜见曦神色复杂，“我之前过一个古代背景的副本，都没被鬼上身，竟然在这个科技感十足的地方里体验了一把。”


    宋士献也开口：“说起来，咱们宁宁公主也是幸运。不管是伪教学楼还是这个实验楼，每次都没事。”


    云帆扫宋士献一眼，突然说：“是因为小温有新手光环。”


    她对宋士献和杜见曦解释，“小温是第一次过副本，有特殊提示，我是他的引导人，之前特意问过，他在这个副本的提示是存活率100%。”


    “我凑，这么强？”宋士献一脸震惊。


    云帆“嗯”了声：“像刚刚这种情况，确实需要留一个人听厉鬼谢同构的任务要求，不然五个人都被上身，那不就是必死局了？我们五个当中，只有小温是新手，所以当然选他。”


    温稚宁恍然大悟。


    啊。


    原来是这样吗？


    宋士献“啧啧”两声：“我当初第一次过副本时，怎么就不是这种提示？100%存活，简直了。”


    温稚宁看看宋士献，又看看云帆，刚想说什么，身旁的林来突然拉了他一把：“你手电筒还有电吗？”


    温稚宁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有的有的，包有的。我刚刚没用。”


    他把手电筒递过去。


    林来打开开关：“待会下楼你还跟着我。”


    温稚宁感激道：“好耶。”


    两人一来一回对话，旁边，云帆已经在说：“还和幸运值有关的。你之前不知道吗？每个新手玩家进入副本后得到的提示都不一样。有的甚至能得到通关关键线索。你没得到这种提示，当然是因为你没有他幸运。”


    宋士献耸肩：“好吧。”


    一旁，杜见曦脸色铁青：“不行了。我坚持不住了，我得回去躺着。”


    林来颔首：“是要回去，大家都修整一下，而且还有作业没写。”


    在场众人都满身狼狈，精神状态也很不好。


    听林来提起作业，顿时如丧考妣，结伴下楼。


    宋士献身上被蹭脏了不少，肉眼可见的想飞回寝室洗漱，他走在最前面打头阵，下楼的速度又快又急。


    杜见曦还有点脑震荡般的后遗症，晕晕乎乎的，被云帆主动搀着，动作稍微慢了些，两人垫后。


    至于温稚宁，紧紧拎着林来的衣角走在最中间，满脸幸福。


    555555。


    被活着的人类包围的感觉真好哇！


    小狐狸心想，等以后活着回到现实世界，他一定第一时间去人最多的地方，猛猛吸人类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