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暗夜奔逃

作品:《潮汕三姐妹

    张旺财的母亲,一个干瘦刻薄的老婆子,揣着手走进来,三角眼上下打量着李远梅,鼻子里哼了一声:


    “哭什么哭?丧门星!旺财花钱娶你回来是干活的,不是当菩萨供着的!动作利索点,喂完猪再把院子扫了!”


    一整天,李远梅像个陀螺一样被使唤得团团转。


    喂猪、扫地、洗衣、做饭……


    稍有迟缓,迎来的不是婆婆的咒骂,就是晚上收工回来的张旺财不耐烦的推搡甚至拳脚。


    “妈的,三千块就买这么个木头疙瘩!看着就晦气!”


    晚上,张旺财喝着闷酒,又对着她骂骂咧咧。他似乎把打她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消遣和立威的方式。


    李远梅不再反抗,也不再哭。


    她学会了低头,学会了把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但她的眼睛没闲着,她默默地观察着这个囚笼。


    她发现张旺财嗜酒,每喝必醉,醉了倒头就睡,雷打不醒。


    婆婆虽然嘴碎,但腿脚不便,晚上睡得很早,而且耳朵背。张家院墙不高,但院门晚上会从里面关上。


    寨子里的人家都睡得早,夜里安静得可怕。


    她也摸清了张家猪圈的构造。最靠山墙的那一面,栅栏有几根木头已经有些腐朽,松动了。


    山墙外面,就是通往深山的野林子。


    逃跑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长,但每一次稍微流露出一点呆滞麻木以外的神情,都会引来警惕的打量和更严密的看管。


    婆婆甚至把她从新房挪到了紧挨着猪圈的一间堆放杂物的破屋里,晚上从外面挂上锁。


    “省得你不安分,扰了旺财睡觉!”老婆子恶声恶气地说。


    破屋又潮又臭,只有一扇小小的、糊着破纸的窗户,能看到外面一角灰蒙蒙的天空。夜里,猪圈的骚臭味和老鼠窸窣爬行的声音格外清晰。


    李远梅躺在冰冷的草席上,抱着疼痛的身体,一遍遍在心里盘算。


    撬锁?她没工具,动静也太大。


    挖洞?更不现实。


    唯一的希望,似乎就是猪圈那堵松动的栅栏。


    可是,就算溜出院子,深更半夜,她能往哪里跑?


    大山里野兽出没,她一个姑娘家,根本不认路。被抓回来的下场,她想都不敢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身上的旧伤叠着新伤,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开始偷偷藏东西。一块尖锐的碎瓦片,一小截磨利的铁丝,还有每天偷偷省下来的半个糙米饭团,用破布包好,藏在草席底下。


    这些东西或许根本没用,但藏着它们,就像藏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支撑着她不至于彻底崩溃。


    一天下午,婆婆让她去溪边洗衣服。这是她难得能走出院门的机会。


    溪边有几个寨子里的女人也在洗衣,看到她,交头接耳,眼神里带着怜悯又夹杂着看热闹的意味。


    李远梅低着头,用力捶打着张旺财那件沾满猪油和酒渍的脏衣服,仿佛要把所有的恨意都捶打进去。


    湘西的大山,入了夜,便黑得如同泼了浓墨。


    风声穿过林隙,带着呜咽,偶尔几声不知名的夜枭啼叫,更衬得这夜寂静的吓人。


    李远梅蜷在杂物屋冰冷的草席上,耳朵却竖得像猎豹,仔细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张旺财如雷的鼾声隔着墙壁传来,还夹杂着几句模糊的醉话。


    婆婆那屋早已没了声响,只有猪圈里几头猪崽偶尔不安分地哼唧。


    就是现在!


    她的心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全是冷汗,紧紧攥着那截磨的尖厉的铁丝。


    这是她偷偷从扫帚上拆下来的,在粗糙的石头上磨了无数个夜晚。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每动一下,浑身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痕都扯着疼。


    她咬紧牙关,摸索着穿上那件勉强缝补好的旧衣,将省下来的几个硬邦邦的糙米饭团塞进怀里。


    深吸一口带着猪圈臊臭和霉味的空气,她踮着脚,像只猫一样挪到门边。


    门从外面挂着一把老旧的铁锁,她早观察过,锁鼻儿有些松动。


    冰凉的铁丝探入锁孔,她凭着记忆和感觉,小心地拨弄。


    黑暗中,每一次细微的金属刮擦声都让她心惊肉跳,生怕惊动了隔壁的恶魔。


    时间仿佛凝固。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锁舌弹开了!


    她的心跳几乎骤停,屏住呼吸等了半晌,确认鼾声依旧,才颤抖着手,极其缓慢地取下铁锁,推开一道门缝。


    冷风瞬间灌入,她打了个寒噤,侧身挤了出去。


    院子沉浸在浓重的夜色里,只有角落里那堆柴火模糊的轮廓。她的目标明确——猪圈那排松动的栅栏。


    她几乎是匍匐着爬过去的,地上的碎石硌得她膝盖生疼。浓烈的猪粪味扑面而来,她强忍着作呕的冲动,摸到那几根早已被她暗中摇松的木栏。


    用力!再用力!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肩膀死死抵着一根木栏,借着巧劲,一点点地撬。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猪崽被惊动,不安地躁动起来。


    李远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动作更快。终于,“咔嚓”一声,一根木栏被她生生撬断,露出了一个狭窄的缺口!


    她毫不犹豫,像一尾滑溜的鱼,从那缺口奋力钻了出去。粗糙的木茬刮破了她的胳膊和后背,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她却浑然不觉。


    出来了!


    她跌坐在冰凉的泥地上,大口喘着气,回头望了一眼那黑黢黢的院落,像逃离一个吃人的魔窟。没有片刻犹豫,她爬起来,一头扎进屋后那更深、更密的野林子里。


    黑暗瞬间将她吞噬。


    没有路,只有纠缠的藤蔓和陡峭的坡坎。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划出血痕。


    她不敢回头,不敢停歇,只知道拼命往大山深处跑,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嘶吼,腿软得再也迈不动一步,她才瘫软在一棵大树下,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无边无际的黑暗。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能去哪儿?哪里才是活路?


    就在这时,远处依稀传来几声犬吠,还夹杂着模糊的人声和火把的光亮!


    “死婆娘!跑哪儿去了!”


    “给老子搜!抓回来打断她的腿!”


    是张旺财!他们发现她逃了!


    李远梅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迫使她连滚带爬地继续往更深处逃。脚下猛地一空,她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顺着一个陡坡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荆棘和碎石无情地撕扯着她的身体。最后,她的头重重磕在一块硬物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