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再次出发
作品:《潮汕三姐妹》 林东耀磕了磕烟袋锅,火星子在昏暗中明灭一瞬。
他盯着林秀珠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缓缓点头:
“罢了,你这丫头,随你阿爸,骨子里有股劲。既然你想清楚了,大伯也不拦你。”“只记住一句话,在外头要是受了委屈,随时回家来,塔仔村总有你一碗饭吃。”
这话像是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
让林秀珠鼻尖一酸。
张春兰终于忍不住,抬手抹了把眼角,拉着女儿就往里屋走:
“你等着,阿妈给你拿样东西。”
不多时,她捧出个漆皮斑驳的木盒子,边角被岁月磨得发亮,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蓝花。
那是阿奶当年的嫁妆,陪了她半辈子的染布工具箱。
打开盒子,里头整整齐齐摆着一套竹制的染布架、一把磨得锃亮的铜刮刀,
还有一小包用红纸仔细裹着的靛蓝草籽。
“这是你阿奶留下的,”
张春兰声音发颤,把盒子塞进女儿怀里,
“她当年就是靠着这套家伙事,在镇上支了半辈子布摊。你带着它,就当是阿奶陪着你去了。”
“路上冷,阿妈再给你缝个厚布兜,把草籽仔细装好,千万别受潮。”
林秀珠抱着木盒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铜刮刀,心里却蓦地踏实下来。
她低头蹭了蹭盒子上那朵蓝花,像是在对阿奶无声的许诺。
“阿姐,”
林秀杰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手里还攥着那个拼图玩具,仰着小脸问,
“你又要去深圳啊,你上次说从深圳回来就给买糖吃的……”
林秀珠蹲下身,揉了揉弟弟的头发,笑着应承:
“好,j姐明天就带你去村口的小卖部买棒棒糖……”
林红苑看着这一幕,终是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叠得整齐的十元纸币,塞进林秀珠手里:
“行了行了,你这丫头主意大。”
“那你这次出深圳,就跟我们一起吧,路上有个照应。”
“等到了深圳,你就先住家里,摆摊的事情,我去帮你张罗。”
李晓勇也跟着点头:
“对,东门那块我熟,我带你去转转,看看哪处摆摊人多,城管也管得松。”
夜深了,塔仔村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唯独林家小院的灯还亮着。
张春兰就着煤油灯,一针一线地给女儿缝着布兜,嘴里反复念叨着“晚上睡觉裹紧被子”“染布时别湿了衣裳”“遇上麻烦赶紧找堂姐”。
林秀珠坐在一旁帮着穿针,偶尔应一声,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
老榕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
像极那日傍晚,林文哲站在树下,把钢笔塞进她手里的光景。
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英雄牌钢笔,笔身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
想起林文哲说“等我考上大学,就去深圳找你”,
想起自己答“我在深圳等你,肯定把染布生意做起来”,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韩江面上浮着薄雾。
林秀珠背着阿妈缝的布兜,怀里紧抱着阿奶的染布工具箱,站在村口的老榕树下。张春兰红着眼眶,把最后一个煮鸡蛋塞进她手里:
“到了深圳,记得往村里打电话。”
林东耀夫妇已经推着自行车在路边等候,车后架上捆着林红苑一家三口的行李。
林文哲也来了,递过一个笔记本:
“里头都是你喜欢的歌词,你不在的时候,我帮你抄的……”
他顿了顿,耳根微红,
“你有事就写信来,跟我说说深圳的趣事……”
林秀珠接过歌词本,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指,两人都像触了电似的迅速收回。
她望着林文哲清瘦的面庞,重重点头:
“文哲哥,你好好复习,等你考上大学,我在深圳等你。”
长途汽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那是开往深圳的车。
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塔仔村,老榕树的枝叶间滴下清露。
林秀珠最后检查了一遍肩上的布包,
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她的染布和几件简单的衣物。
母亲张春兰眼圈红肿,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手帕包起来的小包裹,
硬往林秀珠怀里塞:
“珠儿,拿着……穷家富路,在外面别苦着自己。”
那手帕里包着的,是家里仅剩的一些散碎毛票和几张折痕很深的“大团结”。
显然是东拼西凑来的。
林秀珠鼻子一酸,
没有立刻推拒。
她顺从地接过那还带着母亲体温的手帕包,指尖能感觉到里面硬币的硬度和纸币的柔软。
“阿妈,我会好好的。”
她轻声说着,将小包小心地收进外衣的内兜里,
轻轻拍了拍,仿佛那是无比珍贵的宝物。
林秀珠拥抱了一下母亲,感受着母亲瘦削的肩背和那份沉甸甸的不舍。
她强忍着泪水,在母亲耳边低语:
“阿妈,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等我站稳脚跟,就接你和秀杰过去看看。”
张春兰只是不住地点头,眼泪无声地滑落,湿了林秀珠的肩头。
长途汽车的喇叭声在不远处的村口响起,催促着离人。
“走了,二婶!放心,有我呢!”
林红苑提高声音说道,上前接过林秀珠的布箱。
林秀珠最后深深看了母亲和弟弟一眼,
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转身,跟着林红苑快步向村口走去。
车开了,她扒着车窗,看着母亲和弟弟的身影在晨雾中越来越小,直到变成模糊的点,最终完全消失。
她摸向内衣口袋,那里除了母亲给的手帕包,之前还有一个更厚实的、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小包。
里面是之前母亲去跟三婶娘借的那五百元。
她的指尖在上面停留了片刻,心中既有离别的酸楚,也有一丝悄然完成的慰藉。
在吃早饭前,她趁母亲在灶房忙碌的间隙,
偷偷将这五百块钱又原封不动地塞回了母亲的枕头底下。
阿妈给的,她不能明着拒绝,伤了母亲的心。
但她更不能真的带走,她不能让阿妈为了自己背负那么大的债务和人情债。
她带走了母亲的爱与牵挂,留下了自己能留下的全部。
她收回目光,坐正身体,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车窗外,韩江的支流在晨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如同她此刻的心情,虽有离愁,却更多是对前路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