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商量出路
作品:《潮汕三姐妹》 大伯林东耀坐在最靠近电视的竹椅上,虽然努力想绷着脸维持一家之主的威严,但那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磕了磕烟袋锅,故作淡然:
“嗨,孩子们的一点心意,非要从那么远捎回来,沉得很。”
张春兰身体还虚,裹着件厚外套坐在稍远点的凳子上,看着那新奇玩意儿,也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最兴奋的莫过于林秀珠七岁的弟弟林秀杰。
他挤在最前面,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着,几乎要趴到屏幕上去,
时不时还伸出手指想去摸里面的人,被旁边的婶娘笑着拍开。
“姐,你看!那个人会动!还会说话!”秀杰兴奋地回头冲秀珠喊。
林秀珠站在人群外围,靠着门框,看着眼前这热闹又带着些许心酸的景象。
父亲才刚走,家里的悲伤尚未散去,
这台突如其来的彩电,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暂时荡开了涟漪,却沉不下真正的喜悦。
她注意到母亲虽然笑着,但手却无意识地攥着衣角,
这个家,终究是不一样了。
直到电视里响起片尾曲《一生有意义》的旋律,
人海之中/找到了你/一切变了有情义
从今心中就找到了美/找到了痴爱所依
人生匆匆/心内有爱/一世有了意义
聚拢的人群才意犹未尽地渐渐散去。
大伯一家留下来帮着收拾。
堂屋里顿时显得空荡了许多,
只剩下那台彩电还在兀自播放着广告,荧幕的光映着几张各怀心事的脸。
李晓勇打了个哈欠,开始拆装电视的纸箱,准备明天带走。
林红苑则拉着张春兰的手说话。
“二婶,您身体不好,别太劳神。有什么事就让我妈搭把手,或者让秀杰去叫我爸来帮忙。”
林红苑说着,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拼图玩具,塞给还趴在电视上看的林秀杰,
“这个给你,秀杰,是你大姨夫从香港淘到的新鲜玩意。”
林秀杰接过那还带着塑料味的新奇玩意儿,欢呼着跑开了。
这时,李小慧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奶声奶气地说道:
“妈妈……我困了,你什么时候带我睡觉呀……”
林红苑抱起女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秀珠说:
“秀珠,这次跟我们一块回深圳吧?”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张春兰立刻攥紧了秀珠的手,眼神里满是紧张。
林红苑继续说着,语气热切了些:
“我跟你姐夫在罗湖东门那边盘了个小铺面,刚开了家电器行。”
“主要卖些录音机、电视机、电子表什么的,从香港那边过来的紧俏货。“
“生意还行,就是缺个自己人看店。你心思细,又识字,去帮我们管店最合适不过了!”
“包吃住,工资肯定比你在厂里干活强。”
李晓勇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是啊秀珠,现在特区发展快,这些东西好卖得很。你看这电视,在深圳好多人家都有了,其他地方想买还要抢票。”
“你来看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你去摆弄那些染布轻松多了。”
大伯林东耀也沉吟着开口:
“红苑这个主意不错。秀珠啊,你一个女孩子,去厂里做工太辛苦。看店是正经营生,又跟着自家人,你阿妈也能放心些。”
诱惑是实实在在的。
稳定的工作、不错的收入、亲人的照拂,
而且听起来比在服装厂甚至比她自己想做的染布生意都要轻松、体面。
深圳的繁华画卷似乎在她眼前又展开了一角,闪烁着电子元件和霓虹灯的光芒。
弟弟秀杰听不懂大人复杂的谈话,只捕捉到了“深圳”和“电视”,
立刻跑过来抱住秀珠的腿,仰着小脸:
“姐,你要去看大电视吗?我也想去!”
张春兰一把将小儿子拉回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姐哪儿也不去!就在家!”
她看向秀珠,眼圈又红了,
“珠儿,咱不去了,好不好?妈就剩你了……”
母亲的眼神像一张网,将秀珠紧紧缠住。
那里面有失去丈夫的难受,有对女儿远行的担忧,还有一种近乎哀求的依赖。
一边是安稳却并非所愿的道路,是亲人沉甸甸的牵挂和挽留;
另一边是未知却充满吸引力的未来,是深圳车水马龙的繁华和自己内心那股不甘沉寂的火苗。
还有……那个站在榕树下,让她“在深圳等他”的朦胧约定。
林秀珠感到心脏被拉扯着。
她看着堂姐殷切的目光,看着大伯赞同的神情,看着妹夫实在的笑容,最后目光落在母亲惊惶不安的脸上和弟弟懵懂的眼神中。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抬头对林红苑露出一个感激却坚定的笑容:
“红苑姐,姐夫,谢谢你们想着我。”
“看店是好事,但我……”
“但我还是想在东门卖点自己染的布……”
“这是阿奶的心愿,也是我热爱的事情。”
林红苑脸上的热切淡了下去,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将女儿往怀里带了带,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秀珠,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
“染布多辛苦,日晒雨淋地摆地摊,哪比得上在店里卖电器舒服?”
“东门那地方人多眼杂,你一个姑娘家,万一被人欺负了去……”
李晓勇放下手里的纸箱,也跟着劝:
“是啊秀珠,眼下电器行正缺人手,都是自家人,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你那染布手艺再好,能比得上卖电器来钱快?家里的债,早点还清你也好轻松些不是?”
堂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张春兰的手指绞着衣角,越攥越紧,嘴唇嚅动了几下,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晓得女儿的性子,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头。
林秀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还留着靛蓝草染就的淡青痕迹,像是阿奶当年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教她揉布时留下的温度。
她抬起头,眼睛里像是落进了韩江的星光:
“红苑姐,姐夫,你们的心意我明白。”
“可阿奶临走前,把她那手染靛蓝的方子塞给我,说‘咱潮州的好布,得让外面的人也瞧瞧’。”
“在深圳遇到的马先生夫妇也说,我染的布有灵气,机器染不出来,能卖上好价钱。”
“我不是不想安稳,可我想凭自己的手艺吃饭。”
“既能还了阿爸看病欠的债,也能叫更多人晓得,咱潮州有这么好的染布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