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裁缝摊子
作品:《潮汕三姐妹》 胖大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这个小姑娘,
昨天是她骂走的,
连剩饭剩菜都不舍得给她吃。
现在……
又想求人家缝补衣服。
她喉咙里咕哝了两声,
眼神在陈伯的袖子和林秀珠之间来回逡巡,
那点爱美之心最终还是压到了面子。
她扭捏了一下,
粗声粗气,
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甚至带上了点别扭的客气:
“喂……那个……女娃儿?”
林秀珠看向她,
不卑不亢:
“阿婶,有事吗?”
阿兰指了指陈伯的袖子:
“你……你真能弄成那样?”
“可不可以把我那件工装……也整一整?”
她想起自己那件洗得发黄、
腋下还开了线的蓝色工装。
平时她不在乎,
但看到陈伯这件衣服,
心里突然就痒痒了。
林秀珠微微一笑,
完全不计较她昨天的行为,
开门做生意,
来了就是客。
潮汕人的骨子里,
永远刻着“和气生财”四个字。
她点了点头:
“可以试试。只要布料还能用。”
“好!好!”
阿兰眼睛一亮,
见林秀珠大度得很,
对这个柔弱的妹子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她风风火火地转身就往厨房跑,
“你等着!我这就去拿!”
那架势,
生怕慢一步林秀珠就跑了似的。
工友们一看连最难搞的胖大婶都“被征服”了,
顿时更热情了。
有人飞快地从旁边废弃的木料堆里拖来一块相对平整的旧木板,
架在几个砖头上,
一个简易的“工作台”就成了。
还有人从厨房后面抱来一大捆裁剪剩下的、
颜色各异的碎布头,
堆在木板旁边。
“细妹,用呢个当台!”
“碎布喺度,睇下啱唔啱使!”
“热水!陈伯,快啲攞啲热水俾细妹洗手!”
小小的裁缝铺,
就在这尘土飞扬、
机器轰鸣的工地一角,
以一种猝不及防又充满烟火气的方式,
支棱起来了。
林秀珠深吸一口气,
将那个视若珍宝的红蓝白格子胶袋轻轻放在“工作台”上。
她解开袋口,
小心翼翼地拿出她的针线包、小剪刀、染料粉包,
还有几卷她亲手染就的、颜色纯正的布匹。
靛蓝如深海,赭红似晚霞,鹅黄若初阳。
这些原本准备去摆地摊售卖的“心血”,
此刻成了她立足异乡的第一块基石。
第一个客户男性工友,
叫阿辉。
他腿上的蓝色工装裤,
裤腿已经破破烂烂了好几处,
看起来就个拖把头一样。
别说,
和后世的流苏裤还挺像。
虽然没什么造型,
但是自带一种滑稽的时髦感。
林秀珠让他脱下裤子,
“你要把裤子脱了,我才能给你缝补。”
阿辉没想到还要脱裤子,
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
黝黑的脸颊瞬间腾起两团火烧云,
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裤腰,
结结巴巴地说:
“啊?脱、脱裤子?在、在这儿?”
这反应像根火柴,
“嗤啦”一声点燃了围观工友们憋了半天的笑料。
角落里不知谁先“噗嗤”一下漏了气,
紧接着,
整个棚子就像被投入了一枚欢乐炸弹。
“哈哈哈!阿辉你个大老爷们儿,还怕脱裤子啊?”
“快脱快脱,让咱们也欣赏欣赏你的‘时髦’流苏裤!”
“人家叫你脱裤子,又不是叫你这里脱。”
“你紧张个啥劲儿!”
“怕不是里面穿了花裤衩?”
“你还别说,东北纯爷们就是喜欢花裤衩!”
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
轰然爆发,
一浪高过一浪。
有人笑得前仰后合,
扶着旁边的墙直不起腰;
有人拍着大腿,
眼泪都笑了出来;
还有人指着阿辉那条挂满破布条的裤腿,
模仿着时装模特的步伐扭了两下,
引得大家笑得更凶。
阿辉站在哄笑的漩涡中心,
手足无措。
他窘迫地低头看看自己那条确实像被狗啃过又像刻意设计的“流苏裤”,
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几缕垂下来的蓝布条,
随着他身体的僵硬微微晃动着,
在满堂哄笑声中,
竟真显出几分“滑稽的时髦感”来。
见大高个阿辉窘迫地站在那里,
“要不,你先回宿舍把裤子换下来?”
林秀珠看他一个一米八的大高个,
此刻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忍不住替他解围,
“其他人先来吧。”
“我来!”
刚才那个带着陕西口音的男人闪过来,
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破洞背心。
男人嘛,
光下半身不行,
光上半身还是可以滴!
林秀珠没有用同色布去补,
而是挑了一块鲜艳的鹅黄碎布,
剪成一只展翅小鸟的形状,
覆盖在破洞上。
细密的针脚将小鸟牢牢固定,
再用赭红色的线在鸟身上绣出简单的羽毛纹路。
一件普通的、
甚至破旧的白色工字背心,
胸口突然多了一只灵动的小鸟,
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引得围观的人一阵惊叹。
“细妹,你心思好巧啊!”
“呢只雀仔真系生鬼!”
“帮我件衫都绣朵花得唔得?”
陕西的工友也是连声夸赞:
“你这手艺,能得很!”
他毫不迟疑地从兜里掏出两毛钱,
轻轻地放在简易台上。
林秀珠的手艺像一阵旋风,
迅速在工地传开。
上夜班下工的、
上早班路过的工人纷纷围拢过来,
有的拿着破损的衣服,
有的纯粹来看热闹。
简陋的木板上,
堆满了待修补的衣物。
林秀珠埋首其间,
手指翻飞,
动作沉稳而精准。
剪刀裁开布匹的沙沙声,
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嗤嗤声,
混合着工地的喧嚣,
竟奇异的和谐。
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眼神专注明亮,
仿佛回到了潮州家中那个小小的染布作坊,
沉浸在自己熟悉且热爱的世界里。
染料的草木清香,
也在这混杂着汗味、
尘土味和机油味的地方顽强地弥散开来,
带来一丝独特的、
属于远方家乡的气息。
这时,
胖大婶阿兰抱着她那件腋下开裂的旧工装,
气喘吁吁地挤了回来,
“女娃儿,给……给我整好看点!像陈伯那样!”
她把衣服往木板上一放,
又补充道,
“我……我等下放午饭的时候,给你加个肉菜!”
这承诺,
在工地食堂里,
算是相当“高规格”的报酬了。
林秀珠拿起那件散发着浓重油烟味的工装,
没有嫌弃,
而是仔细审视着。
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这件衣服太旧太脏,
简单的补丁恐怕效果有限。
她需要……
一点颠覆性的改变。
她拿起剪刀,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
果断地将那件宽大邋遢的工装从腰部以上齐刷刷地剪断了!
只留下半截!
“啊?!”
阿兰心疼地叫了一声,
“你把它剪烂干啥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