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溪舟在蒋大娘子离开后，便要关门，只是推门的时候，手上一顿，那门板被一只大手拍住了。


    疑惑抬首，一个体型健硕的男子，带着疲惫的容颜与四月暮春的游丝，悄然而至。


    孟溪舟呆立当场，一颗心猛地扑通扑通乱跳，好像波涛汹涌海面上的渔船，好像滚烫沸水里扬起的气泡，一点也由不得自己。


    她张了张小口，才发现自己竟发不出一丁点声响。


    这是怎么了？像一个久不见天日的哑巴，孟溪舟揣着激动忐忑的心，一言不发地望着如同天边落日一样，突然到来的男人。


    晚霞照在他的脸上、身上，流动出令人眩晕的硬朗气质，似乎他刚从战场上下来，呼吸中还带着嗜血的杀气。


    短短半年光景，他身上病气全无，肩膀宽阔，身躯昂藏，历经几次磨牙吮血般的战争磨砺，已难寻从前的高冷抑郁气质，已成长为带着杀伐之气的将军。


    陆隐往前走了半步，更靠近孟溪舟一些，他瞳孔里金色的霞光颤动出一个清晰的影像，那是孟溪舟清瘦而娇美的脸庞。


    他走的近了，双目望着她，身上的气息反而温和起来，无论烈酒，还是春花，都很迷人。


    孟溪舟没有被人这般热切地望过，一时无措地低下了头。


    那种眩晕激动的感觉化作砰砰心跳，随着血液流淌全身。


    他回来了，寻她来了！


    可是她没有完成许诺，他会否恼羞成怒，怨怪她骗了他呢？


    若是怪她，推开她，不认她，转头娶别人，她该怎么办？


    想了许多遍的问题，这会子像鱼儿一样往脑海里钻，它们游啊游，游啊游，孟溪舟甩不开它们。


    没有答案，人站在她跟前，却也无法贸然询问，真真是煎熬啊！


    正不知如何开口时，她鼻尖闻到一丝清甜，好像春雪下绚烂夺目的桃花，又像深秋原野里白茫茫的雾气，都望不到边，环着人眼，缠着人心。


    是梨条的味道。


    除了梨条，好像还有什么，她不知道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还是她心里生发出来的。


    她此刻脑子迟钝，只知道自己许久没吃梨条了，上一回吃甜点是庆贺万福夜市酒摊开张，甘妈妈预备的干果点心，但没有梨条。


    现在这包油纸包裹住的梨条在陆隐手里，应该很甜吧！


    “元娘，回院里休息吧！”


    这家宅院的倒座房改建成的铺面，原本把连接通往内院的二门前，立起了一睹墙，他们搬来后，把墙推到，如此，便可以从店铺里头，直接回院子。


    甘妈妈的一声呼唤，把两个人都叫回了神。


    孟溪舟福身：“陆小将军。”


    陆隐看着山一般威武地立着，心里头早“噔噔噔”地，在来的路上就打起了鼓点。


    为什么紧张，他说不上来，只是觉着要见孟小娘子，莫名生出一种紧张情绪。


    听到她的声音，他一慌，道：“来的匆忙，只来得及买包梨条。”


    果子点心铺子里，干果点心种类多了去了，人家问他要什么，他想也没想，只记得分别那晚他找到她偷偷藏起来的梨条，喂给了她吃。


    他便只称了一包梨条。


    现在想想，真是傻，合该多买些别的东西的。


    都怪进宫给官家和太子禀报灵州战况时，花费太多时间，这才没时间挑选礼物的。


    孟溪舟接过梨条，唰一下，落日余晖里的红全跑去了她的脸颊上，连带着耳朵都热辣辣地红了起来。


    陆隐见她羞涩脸红，心里噔的一下，想起那夜吃过梨条后，两人做的事情。


    唔，她说她会给他生个孩子的。


    似乎没有生，他心里有些落寞。


    倒座房前院子里的甘妈妈听不见孟溪舟的回音，便出来看，瞅见一个身材高大、胡子拉碴的男子堵在门前，以为是有歹人，疾步小跑到孟溪舟身后，一把将人拦到身后，待要喊秋至前来，被孟溪舟阻止下来。


    “甘妈妈，是陆小郎君。”


    -


    家里头收拾的差不多了，铺子后头是原本的一进院，过二进门到主院，经主院东边侧门可进入后头的半进院子。


    那半进院子只三间屋子，权作为孟溪舟和孟流光的闺房。


    前头院子有五间正房，东西厢房各三间。


    把人请进明间，这一家人跟陆隐本也不熟，说不三句话，便尴尬着沉默起来。


    孟流光瞧瞧这个，瞅瞅那个，心道：这里头也就俩人着急着团聚，旁的都是碍眼的。


    “姐姐，你送陆小郎君回去的时候，经过书肆，给我买支毛笔回来，家里我常用的那支用秃了，墨也买一锭回来，若是看到医书，也挑一本回来。”


    李素听着孟流光的话，别提多着急了，这不是赶客吗，小丫头一点子人情世故都不懂，正聊得好好的，就说送客的话。


    她赶忙找补：“说的什么话，天色渐晚，陆小郎君不若一起用饭的好，甘妈妈已经去街上买吃食了。”


    陆隐听出了孟流光的弦外之意，孟母还不知他们之间的事情，便道：“伯母，我方回京，家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今日叨扰了。”


    “姐姐去送，别忘了给我带东西。”孟流光朝姐姐眨眼催促。


    从进院子，孟溪舟便极力克制又羞又乱的心思，这会儿再三地不知所措起来，完全没了往日遇事拿主意的飒爽姿态。


    一路送出门，俩人默默无言走过一条街，再往前是通惠渠，天色暗了下来，渠边人间次减少。


    听着水流响动，陆隐率先开口：“我二月底的时候去了灵川县，找了你许久。后来灵州和谈出现差池，太子殿下怕再起战事，便急令我再回灵州震慑。


    “和谈结束，我本来还要再去陵川寻你，但战事结束，我身为主将，本该回京述职，我推脱一次，这一次着实是被那群文臣架着，只得回京。


    “没想到，才回来，就有人来跟我说你们一家来了汴京的事情，也算是无心插柳，寻到你了。”


    两人并肩走在小道上，孟溪舟听着他用简短几句话叙述着，他依约寻她不着的事情。


    他的话语平静，像杨柳风，吹人满面不寒，但她能从这只言片语里感受到，他当时的焦急。


    孟溪舟确认了，他心里有她。


    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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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不住上扬，转过头去看他，他心有感应，也低头看她。


    四目交接，孟溪舟问：“你在陵川县时，有否听过寺院僧人坑蒙拐骗的事情？”


    陆隐舒展的眉头瞬间拧起，眼神里的柔和不再，声色陡然严厉，他紧紧望着孟溪舟。


    “他们伤过你吗？”


    孟溪舟摇头，“你肯定奇怪，我们在陵川好好的，作甚又要跑来人生地不熟的汴京，是因为我们从一个和尚手里救了一个姑娘。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怕被报复，救下人后，便马不停蹄地逃啦！”


    她略去许多信息，只简要地说救人逃跑。


    陆隐本来担忧，听她说无事，结了霜的脸色才好转，心道，她依然是一个有侠义心肠的人，有勇有谋。


    想到此处，内心一动，当初和自己好，说什么等他，难道也是出于善心吗？


    他当时被她看出有寻死之相，依据两家的渊源，她的确会想法救他。


    若仅仅处于怜悯之心，毫无男女之情，陆隐绝不会强求她兑现诺言。


    孟溪舟不知他脸色为何又沉郁了几分，问道：“你受伤了吗？我听说春节前后灵州那边有好几场鏖战。”


    陆隐摇头。


    当然受过好几次伤，但都熬下来了。


    春节后的一场大战，被围半月，缺粮少药，朝廷的粮草运不过去，但他们硬挺了过来。


    “小舟。”


    陆隐叫住她。


    “什么事？”


    “你同你母亲提起过我吗？”


    孟溪舟一颤，提起过他吗，她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在询问俩个人的关系，他想大白于天下。


    大白于天下，不就要成亲吗！成亲，周万春怎么办？


    她们是朋友，可是她隐瞒了周万春她和陆隐的关系。


    孟溪舟有一瞬的手忙脚乱，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也让陆隐僵了片刻，他默认她不想提。


    “你若想，我想过段时间再说，最近要准备酒肆的事情。”


    孟溪舟按下慌乱，她需要时间先和周万春说明白，否则会伤害到她，她不想两个人形同陌路。


    她原以为从陵川离开前，给他留下她来汴京的消息后，很快，他便会来找她的。


    或者等他回京，她主动去寻他。


    届时他活着，她的目的达成，若两人真能情投意合，再说婚嫁。


    他若死了，她便绝口不提。


    但那日听周万春提及大户贵族的婚嫁之事，感情不重要，而他俩人也本没有感情，她怕了，退缩了。


    孟溪舟不是有意要期满周万春，一来，她是女儿家，哪里敢未婚而与男子有不清不楚的事，被他人知晓，母亲非得气死不可。二来，她当时只顾着做最坏的打算，陆隐会娶别人，为自己着想，不能把俩人的关系轻易说于人听。


    所以，她想，周万春提及要嫁给陆隐，若陆隐同意，她已经有要放弃的打算了，毕竟高门大户不是她能肖想的。


    然而陆隐找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隐约表明心意，没有犹疑。


    陆隐牵住她的手，仔仔细细望了她片刻，然后把人拥入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