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作品:《窃玉》 窗外春风卷过,铺在窗台的花瓣被吹得乱七八糟,容玉努力摒开杂念,专心给李稷的手心擦药,抿唇道:“原来你还会耍枪。”
李稷手指微蜷,忍耐着被她指尖带出来的渴望,沉声道:“是啊。”顿了顿,忽然道,“我耍枪的样子好看吗?”
“啊?”容玉被问得有些懵。
李稷弯眸看她,道:“我问,我耍枪的样子好看吗?”
容玉被他亮晶晶的眼睛看住,气息忽地急促起来,待想起他在落花中一枪制胜的样子,没来由心如鹿撞,闷声道:“哦,好看。”
“那就好。”李稷嘴角漾出梨涡,“枪法是跟父亲学的,若是丢人现眼,便罪过了。”
容玉合上药瓶,想他原是顾虑这一点,是以在意耍枪时好看与否,心头忽怅怅的,仿佛有些失落。
“周大哥家中是开镖局的,他自小习武,耍枪颇有名气,没想到你竟能赢过他。”
李稷收了手,看着掌心蜷出的纹路,道:“你自小便认得他?”
这张口“周大哥”、闭口“周大哥”的,听得人有些心烦。
容玉摇头:“他是兄长在济南念书时认得的好友,与我不过数面之缘。”
李稷唇角弯起来:“哦。”
容玉好奇:“你也是自小便习武吗?”
李稷不答,摊开手掌给她看。容玉看见他指腹、掌根、虎口、手腕内侧皆有薄茧,意外之余,不由道:“那为何不进军营中去,也像侯爷一样,领兵上阵,平定海乱?”
李稷收手藏进衣袖内,睫毛掩住眸光,苦笑道:“战事凶险,母亲不欲再看见李家的男人死在海上了。”
容玉讶然。
大燕近些年来海乱不断,沿海官员虽有心护民,却因倭寇狡黠诡诈,总是铩羽而归。容家祖籍山东福山,那儿也曾遭受过倭寇侵犯,后来是武安侯李延平奉旨坐镇登州,严饬军队,奋勇歼倭,这才保了山东数年太平。
五年前,各方倭寇突然大举来犯,武安侯率军应敌,尽管守住了身后的城门,自己却身亡入海,葬于鱼腹。
明仪长公主与武安侯仅生养有李稷这一个儿子,在失去丈夫后,她不欲再承受失去儿子的风险,倒也人之常情。
只是,李稷自小习武,练得这一手的茧,显然是为征战一事吃过苦的,就这般放弃,他是否甘心?
细想来,他天资过人,原是皇子伴读,当有无量前程,断不该斗鸡走狗,混成了个膏粱纨袴。莫非,他原是想子承父业,前往沿海戍边卫国,奈何被明仪长公主干涉,是以赌气堕落?
“那,你想吗?”容玉忍不住发问。
李稷似乎意外,笑在唇角僵滞了一下,才道:“不想。打仗不仅凶险,个中辛苦,更难以言说。我既能待在京城享福,又何必去吃那苦头呢?”
容玉张口结舌,本能竟觉得他在撒谎。李稷调开视线,往屋外叫来运,嚷着饿了,问何时用膳。
容玉无奈吞回滚在舌尖的疑惑,待与他用完斋饭后,便先行下山了。
*
李稷暂在崇光寺内借宿几日,来运负责留下来照顾他的起居,顺便在山上租赁合适的庄子。
容玉乘坐马车沿着原路返回,途中想着李稷的事。行至半山腰岔口,忽听有人在唤“晏之”,她起初以为听错,后来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在外禀道:“少夫人,是崔家九爷,他认得府上的马车,以为坐在车内的是咱们小侯爷呢。”
容玉微怔,旋即想起是大婚后把李稷叫去入云楼听曲儿的那一位,霎时没多少好印象,交代车夫解释则个。
车夫说完,外面的人道:“原来是嫂夫人,我刚从承恩寺下来,瞧见这马车,只当是晏之出游,便来招呼一声,得罪了。”
容玉只好出声,道:“无妨。”
车外传来一声清浅低笑,又道:“嫂夫人春日出游,晏之不作陪吗?”
“春闱在即,他在安心备考,无暇游乐。”
“晏之要参加今年春闱?”
容玉奇怪他反应这般大,转念想想,既是狐朋狗友,意外于李稷参加科考,倒也不稀奇了,便道:“是。”
“何时的事?他竟也不跟我提一声。”
容玉微微蹙眉,因听着不大舒服,便不答话。
“看来是我近日忙于私事,都怠慢他了,待春闱过后,再来跟他赔个不是。”那人仍是笑笑的,告辞走了。
容玉不作多想,待得回府,先忙着收拾前往庄子小住的行李。李袅已得知自家大哥转性去了崇光寺备考,飞奔赶来确认真假。
容玉拉了她在外间圆桌入座,叙述完后,李袅钦佩道:“嫂嫂,你可真是神了,这要搁以往,别说是叫他备考,便是读一篇书都能要了他的狗命!”
容玉听得“狗命”这词,嘴角抽搐,替李稷周全道:“夫君在读书这件事上,应是从小便极刻苦,只是近些年怠慢了而已。”
“才不是,他打小就贪玩,以前是有爹爹压着,他才不敢造次。”
容玉心念一动,顺势问道:“那他是何时开始‘造次’的?”
“那自然是爹爹离开以后了。”李袅撇嘴道,“最开始那半年,他倒也还争气,每日练功读书,样样不落,母亲还生怕他子承父业,请缨到登州抗倭。后来也不知怎的,他突然跟崔九厮混在一块,整日不是喝酒便是赌博,日而久之,便彻底废了!”
容玉惊道:“可是崔家九少爷,崔九?”
“是呀。”李袅提起此人,半分好颜色也无,鼻孔哼着气道,“就是那个仗着有贺阁老跟贺皇后做靠山,整日在京城里寻花问柳的崔九。他是个烂了心的萝卜,不仅勾搭良家子,连公主都敢招惹!对了,上次安平公主过生辰,他不是叫他妹妹崔贞儿替他送了贺礼?好在公主向来恶他,当场就叫宫女把他送的贺礼扔了!”
容玉了然,想起先前与姓崔的相遇,是听他提过一嘴承恩寺,想来是刚去找了安平公主?
“不过,咱们武安侯府毕竟是贵胄世家,大哥虽然同他厮混,却并没有沾染他在男女一事上的恶臭习性。”李袅见风使舵,握起容玉的手,“如今又有嫂嫂这般的神人辅佐,想必假以时日,他便能改邪归正,再世为人了!”
容玉被她逗笑,李袅也笑起来,转头拿茶盅,忽瞧见搁在案几上的一本书,当即被书名吸引。
“噫,这是什么书?”
容玉拿过来,正是前几日跟徐令宜逛书馆时买的《柳妖》。
“不算什么志怪故事,且仅是上半本,后头许多事都没交代呢。”容玉知晓李袅也是个书虫,怕她像徐令宜一样被勾得百爪挠心,事先提醒。
李袅这几日正愁无书可看,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待问过容玉看完与否后,便借走了。
*
这日忙完,已是人定,容玉并无睡意,考虑到在山上一住便是大半个月,期间怕是难见徐令宜一面,为免她“肝肠寸断”,便叫青穗备了纸笔,准备先写一点《柳妖》的后续给她“解馋”。
看完《柳妖》后,容玉感慨良多,奈何这厢下笔,横竖不对,盖因总是想起李稷。
李袅说,他是因失了武安侯的管束,加上被崔九教唆,这才堕落成了个混世魔王。可是崔九作风不检,李稷既没有沾染他这恶习,缘何又会受他蛊惑,混成个膏粱子弟?
再者,他手上的茧从指腹长至腕口,一看便是长年累月、坚持不懈地练武所致,他既能吃得这些苦,又怎会忌惮打仗呢?
揣着这些疑惑,容玉思绪纷飞,终究不能静下心来,遗憾地收了纸笔。
后两日接连下雨,容玉原以为租赁别庄一事会被耽搁,谁知天刚放晴,来运便派人递了信儿来,说是入住一事已安排妥当,请容玉速速前往。
青穗盯着“速速”二字打趣:“催得这样急,必是姑爷相思病犯了。”
容玉莫名有些慌乱,收了信道:“姑爷都敢消遣,你这胆儿也是越发肥了。”
青穗赧笑:“姑爷爱屋及乌,爱重姑娘,自也会善待奴婢的。”
稍迟,众人启程,向晚时分,马车行至山顶一处杏林,林前轩榭错落,有一座青石砌墙的别庄。
来运已候在庄门外,得见容玉,发足赶来:“少夫人,您可算来了,爷这几日发疯苦读,废寝忘食,再折腾下去,怕是要累垮,就等着您劝劝呢!”
容玉愕然,往庄内望:“他人呢?”
“还在寺内悬梁刺股。”来运边说边往马车上爬,“要我去接,八成又是热脸贴他冷屁股,还得您出马!”
这话听着别扭,容玉念在他护主心切,不计较了,坐回车厢内,狐疑道:“他这几日当真在发奋苦读?”
“当然啊。”来运在外赶车,答得声情并茂,“那日少夫人走后,爷便去找容少爷请教学问,这几日闭门在屋内写策论,手都写肿了!”
容玉惊讶,想着既有兄长在,李稷总不能装样,欣慰之余,陡然生出几分忧心,也不知他的手究竟肿成何样,手心的伤又痊愈没有。
别庄离崇光寺也就一炷香的车程,入寺后,容玉顾不上见容岐,径自去了李稷房前。
来运在外叩门,几声“爷”喊完,里头竟无动静。容玉眉心一颦,推门而入,暮风跟着卷进室内,“唰”一声,吹飞满地稿纸。
容玉呆在原地,待飞满视线的纸片落下来,才见李稷倒在案旁,右手握着一杆蘸墨的狼毫笔,左手抓着写到一半的稿纸,衣衫上沾满墨渍。
来运大吃一惊,飞奔过去探他鼻息,道:“少夫人,不慌,还有气儿。”
容玉腿都快吓软了,赶来李稷身旁,见得他面容憔悴,下巴都起了一圈胡茬,左侧脸颊还有被墨水蹭过的痕迹,心被揪了一把。
“先扶他起来,再去打盆热水,给他擦擦。”
“诶。”
来运抱着李稷躺上床去,迅速打来热水,替他擦脸,不想惊扰了睡梦中的霸王,被他一脚踹在大腿上。
来运抱着腿嗷嗷大叫,容玉无奈,凑去床边坐下,接了来运的帕子替李稷擦脸。
成婚以来,李稷总是衣冠齐楚,光鲜亮丽,容玉还是头一回看见他这不修边幅的落拓样子,帕子擦过他胡茬时,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谁知正是这时,李稷掀开了惺忪的眼皮。
“夫人?”
“你脸脏了,我……替你擦擦。”
李稷懵懵的,没反应过来,待眼神恢复清明后,忽地抓住了她的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