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作品:《窃玉

    几个公子哥簇拥着李稷走出来,口灿莲花地夸着,道是幸亏有晏之出马,否则这次势必铩羽而归云云。


    李稷但笑不语,逗完蛐蛐儿,将金丝嵌宝提笼交给近旁人,道:“叫他仔细看着,再赔出去,爷可管不着了。”


    “是是,这‘铁甲将军’乃是我家爷的心肝儿命根子,上次赔出去,属实是中了贼人的套。这次仰仗小侯爷拿回来,他只怕要砌个金屋藏着,断不敢大意了!”那人双手捧了提笼,不迭赔笑。


    李稷不再说什么,倒是旁侧几人起哄,闹着要“铁甲将军”的主人请客。那家仆自是应了,笑说他家爷今日委实抽不开身,由他先做东在醉仙楼宴请诸位,待过几日他家爷得了闲,再来酬谢一番。


    众人只想尽快喝酒庆贺,便也不在乎他家爷来是不来,异口同声应下。


    容玉杵在人群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手心发冷,面颊则似火烧。徐令宜在观礼时见过李稷一次,认出他后,自是大吃一惊,错愕地看向容玉。


    不是说在书房苦读?还特意买了徐记糕点铺的点心犒劳他?怎生一转头,他却出现在了赌坊这腌臜地方?难不成,先前的那些话全是在骗她?


    不,不会。绒绒最是心口如一,断然不会撒谎,眼前这局面,必是李稷那大魔王在作妖。外界多传言他诡计多端,此番八成是他先糊弄了绒绒,再趁她外出偷溜出来撒欢。


    徐令宜义愤填膺,有心替挚友出气,待看回李稷,又心头发憷,便拉了容玉,咬牙道:“哼,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绒绒,我们走!”


    容玉却不动,深吸一气后,挣开她的手,迈步走出人群,直逼李稷。


    徐令宜、青穗皆是一惊。


    却说赌坊大门外,众人勾肩搭背,搂了李稷便要走,来运忽地踅身冲回来,惊恐地道:“爷!”


    话声甫毕,一人来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唬得众人一愣。定睛再看,却不过是个女郎,头戴紫纱步障,身着沉香色遍地金妆花缎子比甲、大红宫锦宽襕裙子,修颈削肩、蛴领楚腰,端的是美丽淑雅。


    众人先是怔住,旋即两眼放光,有胆儿肥的谑笑起来,有心出言调戏,却被同伴捂了嘴,甩着眼皮示意他看李稷。


    李稷杵在众人中间,神色已然变了,双目定定地盯着女郎,嘴角僵硬,瞧着有几分慌张,少顷才道:“夫人?”


    这声问候一出,众人更是鼓睛暴眼,齐刷刷看回女郎,隔着紫纱,自是看不清她容颜,只听得她柔声道:“夫君。”


    众人恍然,暗道此女原是李稷刚过门的妻子,先前欲调戏那人面色霎白,悄悄往后躲,余下几人也莫名心虚,不约而同往后退。


    上次在入云楼欢聚,李稷一待便是数日,明仪长公主几次派人来催都没用,待这位少夫人出马,面都没露,便唬得李稷乖溜溜走人了。


    大伙皆是在爷娘棍棒底下讨生活的,惯会看人眉眼高低,认得出哪个是软柿子好拿捏,哪个又是阎王爷惹不得。像眼前这一位,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甚至娴静柔美,婉约动人,可是能拿住李大魔王的,安能是小角色?


    思绪纷飞间,李稷再次开口,话声里有几分挤出来的笑意,道:“夫人与友人吃完茶了?”


    “是。”容玉语气不变,似乎也有笑意,“夫君呢?尽兴了吗?”


    “尽了。”李稷道,“正打算去茶楼接夫人一道回府呢。”


    众人屏息,皆知这是信手拈来的谎话,只不知是否能蒙混过关。


    容玉袖手而立,隔着紫纱看他,何尝不知他是在撒谎,憋在胸口的郁气几乎要冲出喉咙。她咬了咬发抖的嘴唇,恢复笑声,道:“好,那便回吧。”


    李稷点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转头辞别狐朋狗友,与她并肩走了。


    “这般瞧着,嫂夫人也没多凶悍。”


    “你懂什么,这温柔刀才是厉害,所谓‘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招招杀人不见血。不然,晏之能被她治得这般服帖?”


    “也是,要搁以往,赢了今日这般的彩头,他少说也要在酒楼里喝上半宿,能打道回府?嫂夫人这一招,既拿了他七寸,又给了他颜面,高手啊。”


    “啧,我要有这样识大体、知人心的夫人,我也会很服帖啊。”


    狐朋狗友们大笑,各自相邀,一边畅想着未来的夫人,一边往醉仙楼去了。


    *


    武安侯府的马车在漱玉轩外掉头,从徐令宜痛恨的眼光中驶了出去。李稷靠在车壁上,关了车牖,用余光瞄向身旁。


    “识大体”、“知人心”的容玉正襟危坐,戴在头上的步障没摘,紫纱笼着一张冷冰冰的脸,看得人如坐针毡。


    李稷自知犯了错,便也不狡辩什么,头伸过去,老实道:“不训我几句?”


    容玉别开了头,一声不吭。


    李稷看出她的气没消,别开头的那一下,更是在躲他。他苦笑,晓得她先前是顾全他颜面才没发作,这厢垮脸,实是气得很,装不下去了。


    “连日苦读委实疲惫,你走后,凑巧有朋友派人来府上传话,说是有要紧事相托,我便出来透透气。原是打算即刻回府的,谁知竟叫你撞见了。”


    李稷偷觑她,解释完,却见她肃然坐着,仍是一言不发。


    李稷无奈,撇开目光,忽见小几上放着几本新书,皆是备考春闱所需的书籍,并着一盒“徐记”字样的糕点,猜出什么,神情顿变。


    容玉今日出门赴手帕交的约,吃茶、谈心方是要紧事,没旁的缘由,不会逛到书馆去,更不会买来与备考春闱相关的书籍。显而易见,她是为他逛了书馆,那盒来自徐记糕点铺的点心,也多半是为他买的。


    而他,却在她全心全意为他科考周全之时,偷溜去了赌坊。


    李稷内心复杂,再看容玉,发现她在偷偷往脸上抹,待知他在看,便侧转过身,躲他更厉害。


    李稷蹙眉,心头忽地“咯噔”一声,掀开她面前的紫纱来看,果然得见一双被泪洇湿的杏眸。


    紫纱轻垂,笼着一团淡淡暮光,容玉垂着乌黑的睫毛,眼圈潮红,泪珠悬于睫上,欲坠未坠。


    李稷几乎是傻了。


    心脏似乎被什么发狠攫住,呼吸消失,脑袋也一霎空白,叫人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李稷活了二十多年,当然不是头一次看见女郎哭,但却是头一次这样手足无措。


    “夫人恕罪,我错了。”


    半晌,李稷才找回声音,不比先前那句看似老实、实则无谓的反问,这一句道歉诚恳而急切,甚至带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饶。


    容玉伸手抹了泪,试图平复情绪。其实,她并不清楚究竟为何会哭,大概是委屈,又或者气愤。刚在挚友跟前夸完他知上进、有改变,便撞见他偷溜出来撒欢,她放出去的大话全成了笑话,所有与他相关的期许也变成了掴在脸上的巴掌。


    疼呀,可是疼又如何?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似他这般膏粱纨袴,阳奉阴违、吃喝玩乐怕已是家常便饭,今日糊弄她一回,算得了什么?明仪长公主、万岁爷都拿他束手无策,她倒好,才与他相识几日,有几分交情,竟也敢妄想能叫他洗心革面、脱胎换骨,真真是自取其辱!


    容玉百感并至,心窝酸胀得厉害,眼圈一热,泪又滚了出来。


    李稷看得心惊,“夫人夫人”地唤着,迭声认错。容玉充耳不闻,突然被他抓起手,打在他脸颊上。


    容玉一愣,呆看着他亮莹莹的眼,待知发生何事,赶紧抽手。


    李稷却不放,握紧她皓腕,道:“打一打我,能叫你解气么?”


    容玉见他右边脸颊已然红了起来,慌道:“你这是作甚?”


    李稷道:“今日是我混蛋,千不该万不该言而无信,叫你伤心,更不该被徐家人撞见,连累你丢脸。离春闱开考尚有一个月,待回去后,我必定全心备考,绝不再出府门一步。若有违背,我自请家法,听凭处置!”


    容玉被他严肃、坚决的态度一震,端看他容色,着实是不苟言笑,与平日天壤之别,一时五味杂陈。


    李稷看出她神色有所松缓,被攫紧的心稍微喘了口气,道:“只要你不哭,如何罚我我都认。”


    容玉躲开他的目光,有心想狠训他一回,待忆起他在赌坊外老神在在的做派,又深感无力,便只道:“放开。”


    李稷更握紧了她的手,不肯放,也不敢放。


    容玉气得挣扎,手腕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磋磨,极快发红,李稷到底怕弄疼了她,迫不得已松手。


    容玉握着被攥红的手腕,侧身看向车牖外,不再多言一句。


    李稷心知是彻底惹恼了她,悻悻坐在旁边,悔得肠青。


    *


    回府后,想是心虚作祟,李稷径自去了书房。稍晚些,容玉派人叫他来主屋用晚膳,丫鬟折返后,却说他要以功抵过,待写完了策论,才来进食,让容玉不必等他。


    容玉确也没等,倒是青穗嘀咕了一句:“姑爷今日委实气人,但认错的态度倒是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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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玉不以为然:“嘴上知错有何难的?若不改正,态度再好也是聋子听戏装模作样。”


    青穗看得出她是真在气恼,不欲叫她糟心,打趣道:“那也断没有拿夫人的手掌自己嘴巴的聋子呀。”


    容玉微窘,手心发麻,似乎残留了打过李稷的触感。她蜷了手指,面无表情道:“先备份膳食,趁热送去书房。”


    至于吃不吃,全看他心性,若是一送吃的去他便借坡下驴,敞开肚皮吃了,想来今日这一通也全是装的。


    青穗应下,便欲取提盒,镜心领了两个丫鬟打帘进来,行礼道:“禀少夫人,荣王差人送了谢礼,爷叫我先送过来,请您过目。”


    “谢礼?”容玉怔道,“荣王为何要送谢礼?”


    镜心摇头,只道:“爷与荣王素来交厚,平日里常互相关照,这次想必是爷又替他解了忧。”


    容玉心头一动,倏地想起什么,待镜心走后,从青穗那儿取了提盒,闷声道:“我去送。”临走前,又道,“取那盒山楂糕来。”


    青穗不知她为何突然变了态度,却是乐见其成,当下取来山楂糕奉上,目送她走了。


    *


    已是戌正,窗外夜色如水,李稷坐在书案后,咬着一杆狼毫笔,面无神色地盯着面前的稿纸发呆。


    来运劝道:“爷,写不出来就算了,您是什么德行,少夫人也有数了,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李稷瞪他。


    来运赶紧挤出笑容:“爷今儿是因为荣王殚精竭智,耗尽了心力,这才文思阻塞,不然以爷的才华,区区一篇策论有何难的?便是百十来篇,不也是一气呵成?”


    他知李稷已奓毛,弯腰倒茶,又道:“少夫人生气,是不知您是为荣王去的赌坊。上次进宫私会方家人,多亏有荣王牵线搭桥,这份恩情,少夫人一直记在心上,待明白您今儿出府是替她还恩,只会感念得红了眼圈,断没有再跟您置气的道理。”


    李稷想起容玉被气哭的样子,犹自心有余悸,便欲问镜心去了主屋不曾,房门“吱”一声响,他掀眼看去,见是容玉进来,忙取了笔正身端坐。


    来运向来是个识时务的,行礼后,躬身离开。李稷作势搁笔,道:“夫人怎么来了?”


    容玉走过来,放提盒与山楂糕的当口,顺势往他面前的稿纸看,见仅有寥寥几行字,不由道:“还没写完?”


    “嗯。”李稷心虚道。


    容玉猜他多半是写不出,躲在这儿蹉跎光阴呢,因着另外有事想问,便先不追究了,只道:“先吃些东西吧。”


    李稷摇头:“不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已放话要先做完功课,纵使夫人怜我,我也不能食言而肥。”


    容玉狐疑地盯他一眼,看他态度坚决,言出则行,倒是没那么气了,暂且收了饭菜,道:“镜心方才送了些礼品过来,说是荣王差人送来的?”


    李稷眉宇微动,点头:“嗯。”


    “你今日是受荣王所托,所以去了赌坊吗?”容玉问出疑惑,待见他再次点头,奇怪道,“那你先前为何不提?”


    李稷道:“夫人在气头上,只管责罚我便是,我提这些作甚?”


    容玉哑口,想起在车厢内“打”他的事,心中不是滋味,道:“那为何又叫镜心送了礼来,让我过目?”


    若是不欲叫她知情,大可让镜心把礼收在书房,何必差她往主屋跑那一趟?请她过目,不就是提醒她,他今日出府另有苦衷?


    李稷殷殷看过来,道:“因为怕夫人误会我,以为我当真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与我生了嫌隙,日渐离心。”


    容玉舌头僵在齿间,登时没了话。


    “甭管是受何人所托,今日进了赌坊,总归是我的不是。夫人放心,今年春闱我必要争一口气,挣个功名,绝不叫旁人看轻了你。”


    容玉细想今日之事,何尝不知他一番举措,皆是为替她偿还人情?心底渐渐涌出一分愧悔。


    李稷顺时垂下眼眸,以近乎小孩认错的姿态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夫人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没碰着她,可是拉她的衣袖的动作,却像是有无形的手拉在她手上。容玉看过去,想起不久前正是被迫用这只手打了他一巴掌,到底过意不去,小声道:“我不生气了。”


    李稷咧唇。


    容玉看向他的右脸,道:“你的脸,还好吗?”


    李稷眼眸微动,又在她衣袖上拉了一下,试探道:“夫人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