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原是黄粱一梦
作品:《外室郎》 东厢房里,一切照旧,还是穗禾未离去前的样子。
廊下的陶缸里,养着她过去常喂食的锦鲤。
数个大小不一的陶缸,有的养鱼,有的养花,摆在一处竟是有几分江南的味道。
与这京城府邸的规整毫无关系,却又融入得极好。
花圃里种的也是她素日里喜爱的花草,幽香扑鼻。
过去她也缠着陆瑾晏,让他教着她如何下笔,如何作画。
画工生涩,画里的碗莲和锦鲤格外笨拙。
陆瑾晏当时看后,哈哈大笑。
但见她生气,又细细哄来,只说她好生养胎就是,莫要费心神在这处。
她虽好好地应下,可依旧我行我素,趁着他当值,画了许多。
那些个画卷她不以为意,可却被他命人好生收了起来。
陆瑾晏想着等日后小圭大了,他便拿出来让小圭也看看,他娘的画技与日俱增。
也好让小圭知道,凡事用心,没有不成的道理。
这也是一种以身作则,身体力行。
可终究,这些画成了她留给他的念想。
成了他思念与日俱增时,少数的安慰。
珠帘掀起,书桌上摆放着的都是她亲自去陆瑾晏的书房,搜寻来的游记和图志。
名山大川、塞上江南、甚至西域诸国应有尽有。
陆瑾晏拿起书,轻轻拂过书面。
那些过去被他嘲讽的闲书,如今调转过来嘲讽他。
嘲讽他有眼无珠。
嘲讽他自以为是。
原来她早就做足了准备,早就想好要离他而去。
花窗下,妆奁大开,她的钗环尽在。
那对鸳鸯金钗依旧耀眼夺目,可她甚少戴上。
常戴的也不过一支金镶玉的蝴蝶金簪。
他曾数次送她整套头面,红宝石的、玛瑙的、翡翠的,各个都是巧夺天工。
可她始终推拒,始终打扮得清简。
常穿的也不过是湖蓝和水绿这样清爽的颜色,上头的刺绣也不过寥寥点缀。
过去清晨,他曾撑着头看她坐着梳妆。
看她一头青丝,被手脚利索的婆子,灵巧地挽成发髻。
她青丝如瀑,婆子要用好几根素钗才能固定住。
待看见奶娘抱着小圭过来时,回眸一笑的模样,极美。
她抱着小圭,柔声细语地哄着。
小圭笑呵呵地拽住她的一缕发丝,许是用了些力,拽得她蹙眉。
可她依旧没恼,只是笑着哄小圭放手。
小圭不过是个婴孩,哪里听得懂这些,依旧拽着不放手。
还是他上前,掰开了他的小手,才没让她被拽掉发丝。
陆瑾晏眼涩得厉害,心也像是被人用大手攥住。
小轩窗,正梳妆。
当时只道是寻常。
可他不要十年生死两茫茫!
忽地,他眼有些热。
忙闭上眼,不想被婆子们瞧见。
可身上却是越发得热,只觉得喘气都有些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觉得额上一阵冰凉。
有人打湿了帕子,正仔细地为他擦着汗。
他猛地睁眼,正想呵斥。
他没吩咐,何人敢进?
却是一睁眼,瞧见她摇头叹息。
“大爷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身子?”
“发热了,该请府医开服药。”
她边说边叹息,“怎么性子越发像小孩子了呢?”
见她素手将重新打湿的帕子放在他额上,转身就要出去。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回身前,另一只手死死地搂住她的腰。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你断没有这么狠心,丢下我和小圭!”
见她没有挣扎,陆瑾晏心中一喜,紧紧地靠过去,环抱住她。
他的脸紧紧地贴在她的小腹上,胳膊用力,像是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子里。
“外头危险,你孤身一人,我日夜担心!”
“你知不知我常常于睡梦中惊醒,就是梦见你受难了!”
“我梦见你遇见洪水,梦见你遇见匪盗,还梦见你被人欺负,散了一身银子还是被……”
陆瑾晏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可终不见穗禾回应他。
他忽地觉得全身无力,就好像他说的这些,压根不能让她为之触动。
“你别走!”
过了许久,他垂下眸子哀求道。
穗禾却是轻笑一声,“你怎么回回都要管着我?”
“我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想走不想走得由我自己说了算。”
陆瑾晏心里一酸,未曾料到她会这样和颜悦色的与自己说话。
可她语气柔和,他心里越是多了丝怯意。
就像是他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压根不能挑起她的情绪波动。
“我错了,我不该限制住你,你日后想出门便出吧,我不会有一丝阻拦。”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眼眸里倨傲荡然无存。
“你留下吧,小圭日日都问我,娘去哪了?”
“我骗了他许久,只说你在江南养病。可小圭大了,渐渐地不再问了。”
“我原以为他是懂事了,未曾想到原是有婆子走漏风声,被他听见你出家了。”
“他来问我你为何出家,我竟是连说谎的勇气都没有了。”
陆瑾晏双手并用,拉着她的手腕,眼里满是哀伤。
“你是我的妻,这里有你的夫君和孩子,你真的忍心一走了之吗?”
穗禾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挣脱开他的手。
“我是我,你是你,小归是我们的孩子,可我与你毫无关系。”
“你一直都知,我从来不愿做你的人。”
“我知我伤你太深!”陆瑾晏终是忍不住大喊,“你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
“过去的,都过去了。”穗禾浅笑。
“你将钉子钉入木中,再拔了出来,木中伤痕依旧,你能当作无事发生吗?”
陆瑾晏无力地坐回榻上,追悔莫及。
许久后,他满脸晦暗问道:“若是当初,当初我俩换一个时机相遇,会不会一切都不同?”
“我对你温柔以待,不再像当初那样对你步步紧逼,你会不会对我不同?”
“若我们不是在府里相遇,而是在别处,我……”
“大爷说笑了。”穗禾语气平淡,却是应声打断。
“你是达官显贵,我是市井小民,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你在富贵堆里安闲,我忙于生计养家糊口,如何相遇?”
“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陆瑾晏如遭当头一棒,全身冰凉,久久不能回神。
他设想许久,终是抵不过她短短几句话。
陆瑾晏满眼哀伤,想抓却抓不住她,她就像是风一样不肯为他停歇。
“大爷!”
“大爷这是怎么了!”
听见几道急促的喊声,陆瑾晏费力睁开双眼。
就见是何寿正焦急地唤着他,“大爷像是高热了,下人这就请府医来。”
“别去!”陆瑾晏喝止道。
他急促地喘气,只觉得头晕脑胀,终是露出一抹苦笑。
原是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