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舍得一身绫罗,换得浮世逍遥
作品:《外室郎》 一进马车,穗禾终是如释重负。
马车里莺桃早已泪流满面。
“可算是出来了!”
“陈铭,快赶车!”
下一刻,马车震动,朝北城门的方向赶去。
穗禾掀开帘子看着外头那些不断掠过的景象,夜色昏暗朦朦胧胧的。
一瞬又一瞬,她清楚得明白,她终是逃出生天。
一摸额头,早已是冷汗连连。
心如擂鼓,马车的震颤都及不上。
莺桃将早已备好的包袱交给穗禾,“婆子们都睡下了?”
“你给的迷药厉害,吃了我做的点心,全昏睡了过去。”穗禾接过包袱仔细清点一遍。
莺桃长叹一口气,拍着胸脯感叹道:
“我买了好些回来,特意寻了猪试了试,可算是选了个效果最好的!”
穗禾轻笑,“猪可帮了我大忙,可我是不能亲自谢它了。”
莺桃又取出盏油灯点亮,马车里顿时又明亮了三分。
两人相对而坐,两盏油灯一照,身后的影子皆是大了许多。
油灯晃晃悠悠,影子也晃晃悠悠。
莺桃按住胸口,瞪了她一眼。
“我早就给它们美餐了几日!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情说些不相关的!”
“这么多法子,为何偏偏要用这般凶险的?”
“若是婆子和护卫中有一人察觉,你就完了!”
她又是担忧又是替穗禾不值。
若是被抓回,等待穗禾的还不知是什么!
凭什么是穗禾东躲西藏的,连江南都不能回?
穗禾笑着一把抱住她,“我自小心眼多,你都是知道的。”
“我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没人能拦得住!”
“所有人都说我好命,日后陆瑾晏给我请封,便是三品淑人。”
“都说我一个农家女能走到这步,已是老天厚爱、佛祖显灵、祖坟冒烟了。”
“可我不稀罕,陆瑾晏的正妻又如何?旁人只会称我为陆王氏,谁人知道我原是能撑起门户的小娘子?”
莺桃抱紧穗禾,哭声震耳。
“不要这些富贵!不要这些虚名!”
“我只恨你苦心经营一年,才能逃离这里!”
“这一年里,我时常惊醒,就是因着梦到你逃走失败,被他囚禁在那府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日夜祈祷,只求你安然无恙,可怎么都没想到你会有孕,生下了小归。”
莺桃快让这些呼啸而来的苦楚淹没。
“你真舍得小归?”
穗禾心里一痛,可终是狠下心点头。
“跟着陆瑾晏,总比跟着我颠沛流离强得多!”
“我做不好娘,他便是恨我,我也毫无怨言。”
穗禾凄惨地笑了声,“我不愿再身不由己。”
来广平庵的早上,她抱了小归许久。
不敢多说什么,让婆子们起了疑心。
就用眼睛多看看。
多看一看她的孩子。
“漆家小姐就葬在青暮山上,可那墓碑上写的是‘待归陆府漆氏之墓’。”
“百年后,谁人知道她是位玲珑剔透的姑娘?谁会知道她的闺名叫敏辞?”
“我就是恨透了这些,恨透了他们不拿我们当人看!”
莺桃怔住,流下两行清泪。
“我该去给她上炷香。”
穗禾取过帕子给她擦泪,“我在广平庵给她供奉了长明灯,只求下一世她一身才华能随心所欲施展。”
“莫要被逼迫,莫要被困住。”
莺桃抽泣着点头,只愿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姐得偿所愿。
马车疾驰,天蒙蒙亮了起来,照亮了些外头的路。
莺桃哽咽道:“若不是紫茉当值,她也想来看你!”
穗禾笑得柔和了许多,“莫将这事告诉她,就让她安心当值,做威风的管事姑姑。”
“这事除了我与陈铭,无人知晓。”莺桃认真地应下,“我就算到死也不会说出实情!”
穗禾拍着她的肩,心中酸涩不已。
若实在无人相助,她何苦将莺桃卷进来?
去年中秋前她来送节礼,她只说了一句,莺桃就迫不及待地应下。
只说拼尽所有,都要让她逃出去。
可日后,她怕是再无与莺桃她们相聚的可能。
可事已至此,她有什么不能舍去的?
穗禾从包袱中取出一把剪子,不带一丝留恋地取下头上的发簪。
乌黑长发披散而下,她抓住一簇决绝地剪短。
那缕断发骤然出现,莺桃崩溃地抱住她的胳膊。
“不要!不要剪!”
“你一向聪明,定还有旁的法子!”
她想抢过剪子,可穗禾却拦住她,苦笑一声。
“我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
“我无路引,南下只是自寻死路,陆瑾晏性子执拗,定会派无数人将我抓回。”
“我只能北上,与胡商结伴,逃到西域去。”
“逃出大晋,逃到一个无论如何,他都寻不到的地方。”
“他还能将手伸到西域诸国去?”
莺桃泪水涟涟,怎么也张不开口劝她。
“非得用这个法子?”
穗禾坚定地点头,“别无他法。”
她抓起长发,毫不留情地都剪去。
剪子磨得锋利,不过片刻,那如缎子般的长发再无。
莺桃哭得浑身颤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都怪他们,不然你怎么会被逼到如此绝境!”
穗禾取出帕子给她擦泪,“别哭,便是我爹娘知晓,也定不会责怪我。”
“剪了就剪了,又不是不再长?”
“几年后,我还是如今的模样。”
莺桃哭得更厉害了,草草收拾好她的断发,从包袱里取出一把剃刀。
“我来,我帮你!”
穗禾笑着应下,转身背对着她。
莺桃哭得不能自已,却是双手稳稳地帮穗禾将剩余的头发剃了干净。
可待真看清她与那些比丘尼无二后,却是痛彻心扉。
明明一年前她知晓穗禾的谋划后,满心欢喜地应下,恨不得一切事如她所说那般。
可真等谋划成功,她却是最痛心的那个。
筹谋一年,不惜每月花上数个时辰去广平庵,甚至动手做点心施粥。
费的这些功夫,全都是为了麻痹一府的人。
只为让穗禾今日所做的任何事,都与平常无异。
只为让那些婆子和护卫毫无戒心,吃了那些放了迷药的点心。
只为她完美地出逃,不再像先前的两次失败。
莺桃从怀中摸出两张度牒给她,“都在这里了,你小心着用。”
穗禾笑着收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施主美意,贫僧收下了。”
莺桃呼吸一滞,擦干眼泪说不出话。
她眼中闪烁着的是无比坚定的目光,亮得耀眼。
许久后,莺桃终是忍不住嘱咐道:“便你扮作僧人,也要小心!”
“西域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你出门在外,莫要轻信任何人!”
穗禾双手合十,“善哉,幸而贫僧往日念了不少佛经,如今也是张口就来。”
“胡商离了京向西往敦煌去,再而是龟兹、疏勒等国,贫僧仰慕玄奘法师,也想效仿取得真经。”
莺桃见她低眉顺眼,面目仁善,真像个醉心佛法的僧人。
她又哭又笑,“太后娘娘礼佛,你有度牒在手,便无路引也畅通无阻。”
“笃行法师,一路平安。”
穗禾露出最后一个女儿家的笑容,随后垂目脱去身上的里衣,换上莺桃带来的僧袍。
她过去给了莺桃一百两银子,对陆瑾晏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却能换来她手中的度牒和一世自由。
怎么不是她做得最划算的买卖?
第一次逃,她懂得当机立断。
第二次逃,她懂得徐徐图之。
从看见胡商的那刻,她就知道她的自由在这处。
不是舍近求远,而是有家回不得!
她在庵堂念的经越多,就知道佛祖要渡的苦难人越多。
她的这些磨难,与旁人一比,也算不得什么。
所以不麻烦佛祖她自个寻摸出条生路。
两个时辰眨眼便过,马车悠悠停在北城门的农田边。
穗禾不舍地看了一眼莺桃,终是狠心离去。
“我走了,你们快些回江南。”
“陆瑾晏定很快发觉不对,你们离京城越远越好!”
她只觉得自己冷静得可怕,竟还能分出心给自己脸上抹了两把灰。
莺桃死死忍住眼泪,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越走越远。
云雾散去,清风袭来。
不远处响起阵阵驼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