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不过两块红绸布条钱
作品:《外室郎》 可车夫早就得了何寿的吩咐,是瞪大眼看着官道,仔细避让开不平的路段,能多平稳就有多平稳。
等到了广平庵,都过了两个多时辰,太阳都刺眼了。
穗禾被陆瑾晏小心地抱下,脸色有些难看。
即便她有孕之后甚少孕吐,可马车再平稳也有颠簸,这会儿她只觉得十分恶心。
李婆子立刻翻找出一个瓷罐,递了过去。
“姑娘,吃些酸梅压一压。”
穗禾捂着胸口平缓,闻言正想伸手,一颗梅子就出现在她眼前。
陆瑾晏拣起梅子就要喂她。
穗禾闻到酸味,这会儿早就没了跟他计较的时候,张嘴吃下了梅子。
陆瑾晏见她难受,是又气又心疼。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身上的怒气泄了出去。
他知道若是他指责她一句,她定当众与他翻脸。
陆瑾晏忍气吞声地给穗禾拍着后背,等见她气息变得平稳,脸色也好些后,心里才放松了些。
他眯着眼看着广平庵的破旧的牌匾,心气不顺。
“你进去吧,我在外头候着你。”
穗禾闻言,抬腿就走。
“大爷慢慢候。”
陆瑾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股闷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死活找不着出口。
何寿瞧着他阴沉的脸色,一句宽慰的话都不敢说。
默默地往后挪了几步,心里对穗禾佩服得五体投地。
还没谁能让大爷这般憋屈。
等进了广平庵,穗禾就见妙心和妙净,跟在一位慈眉善目的尼师身后,朝她走来。
“阿弥陀佛,施主风尘仆仆,还请到客堂歇息片刻。”
“有劳尼师。”穗禾也不逞强,跟着妙心和妙净就往庵堂后面的客堂去了。
等进了客堂,里头空无一人,便是知晓广平庵香火稀少,也不免有些惊讶。
她环顾四周,看着破旧的门窗心里叹气。
广平庵正正经经,不是那些个做皮肉生意的脏地。
可本就偏远,又前有云栖寺,能来上香的实在少之又少。
才坐下没多久,客堂外就传来一道战战兢兢的声音。
“我在庵里做工,来给姑娘上茶水。”
说话的人带着哭腔,穗禾知晓她许是被外头的婆子拦住了。
“让她进来。”她高声道。
李婆子犹豫一瞬,到底没说什么,亲自将人带了进来。
那个女子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摆在案桌上,取过茶壶就想给穗禾倒茶。
她衣着褴褛,李婆子蹙眉赶开她,自己亲手倒茶。
而穗禾看着这女子凄惨的模样,久久说不出话。
她瞧着有些三十好几,面容憔悴,身子局促不安地缩在一起。
头发稀疏,银丝显眼,鼻青脸肿,畏畏缩缩地看着地。
可最让穗禾吃惊的是,她头被纱布包着,可外头渗出的血早就变得黑红。
“这是怎么了?”
穗禾于心不忍,看向妙净问道。
妙净叹了口气,“她是山下的陈大虎的娘子,生了三个女儿,都是养到五六岁就被陈大虎卖了。”
“这回小女儿被卖,她拼命地拦,可那陈大虎对她拳打脚踢,压根不理会她的话。”
“若不是有乡亲拦着,陈娘子要被活生生打死。”
穗禾看着哭泣的陈娘子,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妙心看了眼客堂外,跟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了。
“她日日被陈大虎打,前些时候实在忍不住跑进庵里,跪在尼师面前哭着要出家。”
“那陈大虎跟着她而来,骂骂咧咧就要将她带走,还是尼师出面,赶了陈大虎回去。”
“可这些日子,陈大虎时不时就来庵堂闹,原先还有几个香客,被他这么一闹,香客都被吓跑了。”
妙心恨透了陈大虎扰了她们难得的清静,语气都变得委屈和怨怼。
“那陈大虎信誓旦旦地说,陈娘子一日不下山,他就日日来闹。”
“还说只要陈娘子出来,就打得她再也不敢乱跑。”
“陈娘子哭着想出家,可她嫁了人,若是陈大虎不同意,尼师也无能为力。”
“更别提度牒昂贵,陈娘子根本买不起。”
妙心说着就流下眼泪来,陈娘子更是泣不成声。
“度牒很贵?”穗禾问道。
“二十两银子!”妙净叹气。
不贵。
不过两块红绸布条的钱。
穗禾取下荷包,将二十银子给了妙净。
“让尼师帮她办下度牒。”
陈娘子先是茫然地看着她,等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后,哭着跪倒在地给她磕头。
“多谢姑娘救我,姑娘大恩大德,我永生难报。”
她哭得凄惶,涕泗横流实在狼狈。
可就连最喜净的李婆子,眼里对她只有同情,没有鄙夷。
一众婆子瞧见她粗大变形的手,都不忍再看。
穗禾更觉得讽刺,香火救不了人,还是银子来的实在。
一条人命值两块布条。
有婆子于心不忍,还去拿了自己备用的衣裳给陈娘子。
虽是洗得发白,还有些补丁,可比起陈娘子那身看不出原貌的衣裳,好到不能再好。
陈娘子哭着收下,磕了好几个头才肯起来。
她头上的伤眼见着又流血了,几个婆子帮着她换洗,还给她上了药。
不过就这么些功夫,外头就传开了些嘈杂的声音。
陈娘子害怕地缩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起。
穗禾当下就知定是那陈大虎来了,她要几个婆子留下,带着人就往外走。
广平庵不大,不然穗禾也不会在客堂里头听见陈大虎的咆哮。
可她不过片刻来到庵堂门前,就看见陈大虎宛如死狗倒在地上,嘴里冒血,眼神惊恐。
陆瑾晏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他,眼神毫无波动。
何寿上前就狠狠踹了他一脚,“敢在大人面前放肆,真是活腻了!”
陈大虎被护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对陆瑾晏满是畏惧。
“他为何被打?”穗禾直截了当问何寿。
何寿瞧见她来,着急地招呼护卫将陈大虎拖走。
他可记得,这位最是闻不了血腥气。
何寿看着她的脸色,小心地说:“他冲撞了大爷。”
“提着斧子来庵堂,还朝大爷挥斧子,让大爷滚,实在放肆!”
穗禾冷笑一声,“那你再打他一回,罪名是行凶伤人。”
何寿不知所措,还是李婆子机灵地上前,口齿清晰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陆瑾晏皱眉,上前将她全身仔细检查一遍。
“你无事就好。”
“夫殴妻,打他三十杖。”
“三十?”穗禾极度不满。
“难不成等陈娘子被打死,才打杀了他?”
何寿“哎呦”一声,急切地反驳,“最多也是流放,怎么能打杀了他?”
穗禾眼里闪过讥讽,“狗屁的律法。”
陆瑾晏皱眉,语气带着责备,“莫要口无遮拦。”
“陈大虎打伤人,判陈娘子与之和离,不用归家,准她剃度出家。”
穗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径直上了马车。
陆瑾晏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上了她。
马车里,陆瑾晏用力将她抱进怀里。
“你莫要在外面说那些不该说的话!”
穗禾挣脱开他的怀抱,“我说错了?”
“我略读几本书,识得些字,也不知道律法会这般判处陈大虎。”
“陈娘子目不识丁,更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
“律法护着的,不过是认识它的人。”
陆瑾晏心里一震,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