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熄灭，那份伪造的录音磁带被装进一个贴着封条的证物袋里，安静地躺在桌上。


    元师长拿起它，只觉得掌心微微发烫。


    他看向陆津言，声音里是最后的确认：“津言，这个‘饵’要怎么放？”


    “鸿门宴刚结束，杨文博现在是惊弓之鸟。”


    陆津言的声音冷静如冰，“我们越是想方设法地‘送’，他越是不敢接。”


    “所以，”


    他看向林姝，替她说完了后半句，“我们不能送，得让他来‘偷’。”


    “偷？”


    元师长眉头一拧。


    “对。”


    林姝接过话，苍白的脸上浮起狡黠的笑意，“我要让他相信，这是他好不容易，从我们戒备森严的防线里，偷出去的宝贝。”


    “他偷得越辛苦，就越会相信这是真的。”


    陆津言看着她，那双总是冷硬的眼底，翻涌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和骄傲。


    他没有反对这个计划的任何一个环节，只是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推着她的轮椅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时，才终于开了口，声音紧绷。


    “林姝，万一……”


    “没有万一。”


    林姝打断他，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陆津言，”


    她仰头看他，昏暗光线下，侧脸的轮廓清晰而决绝，“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战争。”


    “这是我们，为安安，为所有像安安一样的孩子们打的战争。”


    “我们，不能输。”


    他没再说话，只是推着轮椅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那力道，是他的回答，也是他的承诺。


    回到家时，京城的雪，又开始下了。


    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上，沙沙作响。


    孙姨已经把小安安哄睡了，屋子里暖烘烘的，飘着一股奶香。


    陆津言没有立刻去执行任务，他先是走进厨房，一声不吭地，为林姝煮了一碗卧着两个荷包蛋的热汤面。


    他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完，又亲手给她掖好被角，才转身，从衣柜里拿出那件最普通不过的黑色中山装换上。


    他没有带枪，只是在内侧口袋里，放上了那个装着“诱饵”的证物袋。


    临出门前，他走到摇篮边，站了很久。


    他伸出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想要碰一碰儿子肉乎乎的脸蛋，指尖却在离他只有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这双手沾过硝烟与血，此刻却觉得不配去触碰这份世间至纯的柔软。


    他来这世上一趟，浴血奋战，为的，不就是让这间屋子里的温暖永不被惊扰，让他的儿子不必再走他走过的路。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将满室的温暖和柔软，都关在了身后。


    门外，风雪更大了。


    两天后，一场由宋雄关所在的部委牵头举办的“海外学者交流座谈会”，在京城友谊宾馆低调召开。


    杨文博作为“杰出爱国华侨代表”，赫然在列。


    他这两天过得并不好，威廉的咆哮和总部的问责，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海鸥”叛变带来的连锁反应，让整个“伊甸园”都陷入了疯狂的内部审查，他急需一份天大的功劳来堵住那些质疑的嘴。


    他来参加这个会，不过是想在彻底暴露之前，再为自己捞取一些政治资本。


    座谈会冗长而乏味。


    中场休息时，宾客们端着茶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杨文博的目光，却被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独自坐在角落里看报纸的男人吸引了。


    是陆津言。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杨文博的心头猛地一跳，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但紧接着，他便自嘲地笑了笑。


    一个只懂打仗的莽夫而已，八成是被派来当保安的。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年轻人端着茶盘走过陆津言身边，不知怎么脚下一滑，整盘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陆津言的身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服务员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道歉。


    陆津言“霍”地一下站起来，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


    他低头看着自己湿透了的中山装，又看了看那个几乎要哭出来的服务员，最终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身就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他放在座位上的那个黑色公文包，忘了拿。


    杨文博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来自猎人的直觉告诉他，机会来了。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边的骚动吸引了过去。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他刚想给不远处的自己人一个隐晦的信号，却发现一名负责安保的军官正皱着眉朝这边走来，视线似乎落在了那个被遗落的公文包上。


    杨文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那军官即将走近时，一个负责清理地毯的清洁工，推着清洁车，不紧不慢地，从那个座位旁经过。


    车轮，“不小心”碰了一下那个公文包的锁扣。


    “啪嗒”一声轻响。


    锁，开了。


    一盘小小的，贴着封条的录音磁带，从包的缝隙里，滑了出来，险些滚到桌腿外，被清洁工用脚尖不着痕迹地一勾，带进了身前的垃圾斗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惊动任何人。


    杨文博的呼吸一滞。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清洁工推着车，慢慢悠悠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


    京城饭店，总统套房。


    当那盘录音磁带被送到威廉面前时，他的第一反应和杨文博一样——陷阱。


    “太简单了，简单得像个笑话。”


    杨文博的声音都在发抖，他已经被林姝那个女人搞怕了。


    “不。”


    威廉拿起那盘磁带，放在灯下仔细端详，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


    “这不是陷阱，这是傲慢。”


    他冷笑着，“那个中国军官，他以为自己打赢了一场仗，就天下无敌了。他根本不知道，在真正的间谍世界里，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有多可笑。”


    “他们的内部，出了问题。他们在疯狂地计算，所以他们启用了那台本该被封存的IBM主机。”


    “而这份磁带，就是他们因为匆忙和混乱，而不小心掉出来的，最甜美的果实。”


    他将磁带，插入一台特制的解码播放器中。


    屏幕上，无数行绿色的代码和复杂的公式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一张完整的二级火箭分离时序和燃料推进算法图上。


    威廉的呼吸变得粗重，蓝眸中爆发出骇人的狂热。


    “上帝……这是真的！”


    他喃喃自语，随即爆发出得意的大笑，“杨，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天才的杰作！完美，简直是完美！”


    杨文博凑上前，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他那颗悬着的心，也一点点地落了回去。


    作为曾经的物理学专家，他看得出这份算法的价值。


    “从算法结构上看，这……这确实能解决我们目前遇到的瓶颈……甚至，能让我们的技术，再往前推进至少十年！”


    他的声音里，混杂着后怕与劫后余生的狂喜。


    “立刻，马上！”


    威廉一把拔出磁带，像捧着圣物一样将它锁进一个特制的金属盒里，“用最高加密渠道，把它传送回‘伊甸园’！”


    “总部的那帮老家伙们看到这份礼物，一定会高兴得疯掉！”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凭借这份天大的功劳，在组织内的地位将再次跃升。


    而林姝，那个让他蒙受羞辱的女人，也将很快成为他笼中的金丝雀。


    然而，威廉和杨文博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启动加密传输的那一刻。


    京城西郊，机密军事基地，临时搭建的联合指挥中心里，气氛凝重。


    陈舟坐在那台被他亲手改造过的计算机前，手指悬在键盘上，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一条不断闪烁的红色代码，那是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汹涌暗流。


    “他们上钩了。”


    陈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指挥室，


    “加密信号已发出，正在通过我们预设的卫星中-继节点。我正在解析对方的加密协议……他们的防火墙很强，但暴露了主服务器的认证请求……0.5秒……抓到了！”


    他转头看向林姝，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林专家，路径已经搭建，‘门’随时可以打开！”


    林姝坐在轮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愈发清晰明亮。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敌人信号的，不断移动的光点，冷静地吐出两个字：“开门。”


    陈舟的双手瞬间在键盘上化作残影，一连串复杂的指令行云流水般输入，最后，重重地敲下了回车键！


    屏幕上的红色代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飞速旋转的，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漩涡。


    那个伪装成算法陷阱的“后门”程序，在对方启动加密传输的瞬间，被彻底激活了！


    它就像一个悄无声息的幽灵，顺着对方的数据流，逆向侵入了“诺亚方舟”那座固若金汤的内部网络。


    “十分钟。”


    林姝的声音冰冷而决绝，“我们只有十分钟。”


    “找到‘伊甸园’的物理坐标，以及，所有被囚禁的科学家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