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京城中科院的家属楼里一片安静。


    宋雄关和甄珠已经离开，屋子里只听得见摇篮里小安安均匀的呼吸声。


    风暴看似过去，但这不过是海啸来临前短暂的退潮。


    松本浩那条毒蛇，只是缩回了更深的暗处，等待着下一次致命的攻击。


    陆津言把儿子哄睡着，才轻手轻脚进了书房。


    灯下，林姝正埋首于一本关于火箭燃料推进的俄文原版书中，看得特别入神。


    “还在看呢？”


    陆津言走到她身后，双手搭上她有些僵硬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捏着。


    “嗯。”


    林姝顺势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声音里带着点累，“‘曙光’项目比我想的难多了。”


    “别把自己搞那么累，”


    陆津言的声音很沉，“你月子才刚坐完。”


    “我知道。”


    林姝合上书，转过身，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陆津言，你是不是有心事？”


    陆津言捏肩的动作停住了。


    “今天下午，我去了趟指挥部。”


    他没立刻回答，过了会儿，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烧得只剩一半的电报纸，递给林姝。


    电报纸被火烧得焦黑卷曲，但那几个字，还是清清楚楚，扎心得疼。


    “南中国海……失联……P-3C反潜巡逻机……”


    林姝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P-3C，美国佬手里最先进的电子侦察机。


    “这是什么意思？”


    她抬头问，声音绷得紧紧的。


    “不知道。”


    陆津言摇头，那双总是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架飞机，是在我们宣布调查松本家族的第二天，不见的。”


    “这个时间点，太巧了。”


    “巧得就像是有人故意在警告我们。”


    林姝的手指一下就凉了。


    她明白了。


    陆津言的直觉没错。


    松本浩背后，根本不只是一个松本家族。


    那是一股从大洋彼岸伸过来的，更庞大、更吓人的黑手。


    林姝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只觉得京城的冬天，比北海冷多了。


    她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陆津言那只又大又暖和的手。


    “陆津言。”


    “嗯。”


    “我冷。”


    陆津言没说话，只是反手把她冰凉的手指一根根包进自己滚烫的掌心。


    接着，他弯腰把她从椅子上横抱起来，大步走回卧室。


    他把她放在床上，用被子把她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睡吧。”


    他坐在床边，声音沙哑，“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话音刚落，床头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


    陆津言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他起身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是钱学深。


    声音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凝重和着急。


    “津言，你和丫头，现在马上来一趟实验室！”


    “出大事了！”


    陆津言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林姝，压低声音问：“钱老，怎么了？”


    “咱们的模拟计算又失败了，”


    钱学深的声音听着又累又没办法，


    “这是第三十七次了。每次都是在二级火箭分离的那一下，弹道就偏了，控制不住。我们的数学模型不对劲。”


    陆津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不是最要命的。”


    钱老的声音沉了下去，“最要命的是，我们安插在西方的眼线传回消息，美国人的‘民兵三号’，刚刚完成了最后一次全射程测试。他们的新一代洲际导弹，比我们预计的至少早了半年，进入了实战部署阶段。”


    这个消息，砸在陆津言心上。


    这意味着，他们和那个庞然大物之间的战略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丫头呢？”


    钱学森问，“她睡了吗？”


    “还没。”


    “让她也过来。现在，只有她，有可能带我们走出这个死胡同了。”


    挂了电话，陆津言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走回床边，看着林姝那双清亮又带着担忧的眼睛，最后还是艰难地开了口。


    “实验室，出事了。”


    林姝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撑着身子坐起来。


    “走吧。”


    中科院的地下实验室，灯火通明。


    巨大的黑色屏幕上，一条红色的弹道轨迹线，在爬到最高点后，突然疯了似的扭曲，然后一头栽了下去，屏幕上留下一个扎眼的红色“FAIL”。


    钱学森和一群头发花白的科学家，围着屏幕，个个愁眉苦脸。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一个老专家揪着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痛苦地喊，“我们每个公式，每个数，都算了上万遍，不可能有错！”


    “老李，别揪了，再揪就真秃了。”


    钱学森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苦涩，“可问题是，没错，为什么还会失败？”


    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的沉默，直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不是公式错了。”


    林姝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坐在轮椅上，被陆津言推着，慢慢来到巨大的屏幕前。


    她的视线死死锁住那条疯狂扭曲的红色轨迹，脑海中却闪电般掠过无数来自后世的理论。


    这不像是计算错误……


    这更像是一种……


    混沌！


    一个初始条件极其微小的改变，导致了结果上天翻地覆的差异。


    “小姝，你说什么？”


    钱学森疑惑地看向她。


    “我说，是我们的想法，从一开始，就跑偏了。”


    她抬起眼，看着那条失败的弹道轨迹，那双眼里，没有一点焦虑，只有顶尖科学家的冷静和锐利。


    “什么叫跑偏了？”


    刚才那个揪头发的老专家李德海立刻反驳，吹胡子瞪眼，


    “小丫头，这套模型是钱老带着我们所有人没日没夜算出来的，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最严谨的推导，怎么会跑偏！”


    林姝没有理会他的激动，只是伸手指着屏幕：


    “李老，您看这里。我们总想着搞一个完美的、统一的数学模型，去控制火箭飞行的全程。但我们忘了，火箭在穿过不同高度的大气层时，它受到的空气阻力、温度、气压，都在不停地变化。”


    “尤其是在二级火箭分离那一瞬间，推力突然一变，会产生一个非常短暂但又极其混乱的‘混沌状态’。”


    “我们现在的数学模型，基于的是线性逻辑，根本算不准也预测不了这种非线性的混乱情况下的弹道变化。”


    李德海被她说得一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拐点，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所以，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更复杂的模型。”


    林姝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钱学森那张写满震惊的脸上。


    “我们需要一个能自己学习、自己纠正的，‘动态算法’。”


    “就是一个能根据传回来的实时数据，不停调整自己的算法，从而无限逼近最优解的算法。”


    “动态算法？”


    钱学森喃喃自语，那双因为疲惫而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这……这能行吗？”


    一个高级工程师的声音里，带着不敢相信。


    “能。”


    林姝点了点头，语气无比肯定。


    但她话锋一转。


    “不过，要搞这个，我们需要一台运算速度超快的计算机。”


    “一台一秒钟能算百万次的，超级计算机。”


    刚刚被点燃的希望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李德海刚刚舒展的眉头又拧成了死结，实验室里的气氛再次凉了下来。


    超级计算机？


    别说这个年代的中国，就是放眼全世界，也只有美国佬才刚在实验室里搞出个样品。


    “我们没有。”


    钱学森的声音里，全是苦涩。


    “我们有。”


    林姝却笑了。


    她看着钱学森，看着陆津言，看着在场每一个因为她的话而屏住呼吸的科学家，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有那台，被松本浩动过手脚的，IBM。”


    “什么？！”


    陆津言第一个炸了，他一把抓住林姝的轮椅，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惊骇，


    “不行！那台机器里有松本浩留下的后门，一旦开机，咱们所有的核心数据就全暴露给敌人了！”


    “我知道。”


    林姝看着他，那双眼里，全是自信和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他留了后门，但也留下了，他自己的‘数字指纹’。”


    “他以为那是控制我们的钥匙，但他不知道，那也是我揪出他、并且毁掉他的，唯一线索。”


    “我要做的，不是关掉那个后门。”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又冷又锋利的弧度。


    “我要做的，是利用那个后门，为他，也为他背后那些人，亲手建一个永远也别想逃出去的，数字监狱。”


    “游戏的名字，就叫——”


    “请君入瓮。”


    陆津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


    钱学森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燃起熊熊烈火，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铅笔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丫头，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只管说！”


    “我需要，绝对的，系统的最高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