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这一觉睡得很沉。


    或许是那碗阳春面暖了胃，又或许是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踏实感，让她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彻底放松。


    她醒来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陆津言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杂志，看得专注。


    听到动静，他立刻放下杂志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


    “醒了？饿不饿？”


    他起身，替她倒了杯温水。


    林姝摇了摇头，接过水杯，暖意从指尖传来。


    “秦峰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


    陆津言坐回床边，声音很沉，“年代太久远，很多档案都封存在市局最底层的档案库里，查起来很麻烦。”


    “不过，我让他重点查了‘樱花商社’解放后的资产清算记录。按理说，那么大一个商社，不可能什么都没留下。”


    林姝点了点头，她知道，这种事急不来。


    “甄珠呢？”


    “应该已经上火车了。”


    陆津言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几分探寻，“那份情报，就这么交给她，你放心？”


    “放心。”


    林姝笑了笑，“甄珠看着咋咋呼呼，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且，她是我朋友。”


    “朋友”两个字，让陆令言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了秦峰，想起了那些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


    再看向眼前这个女人，她看似孤身一人，却总能在绝境中，找到自己的同盟。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是饭店经理亲自送餐来了。


    四菜一汤，都是精致的本帮菜，清淡却不失鲜美。


    陆津言将一碗剔好刺的鱼肉放在林姝面前，他常年握枪的手，做起这种细致活儿来却不见半点笨拙，反倒有种奇异的专注。


    “尝尝。”


    他言简意赅，眼神却示意她快吃。


    林姝拿起筷子，看着他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陆团长，你这要是上了战场，是不是给炮弹拧螺丝都这么一丝不苟？”


    陆津言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嘴上却不认：“吃饭。”


    两人正吃着，房间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陆津言起身去接，电话那头，是秦峰。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和凝重。


    “头儿，查到了！查到大鱼了！”


    陆津言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说。”


    “王振山！他的履历挖出来了！四十年前，他就是‘为民实业’的仓库管理员！我们的人在市局快作废的档案堆里翻出来的！”


    秦峰在那头喘着粗气，显然是激动坏了。


    “头儿，你听着！当年‘为民实业’有一批支援前线的药品被人换成了过期的葡萄糖，地下党内查，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叫‘王山’的管理员！”


    “可就在要抓他的时候，人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巧的是，几乎同一时间，‘樱花商社’一个日本仓库主管，在一场‘意外’火灾里被烧死了！”


    “儿，这他妈是金蝉脱壳！王振山就是那个王山！松本家帮他弄死了个替死鬼，让他顶了身份，从此就成了他们的一条狗！”


    “而他能从沪上调去北海，在部队里平步青云，是因为他手里，握着一份天大的‘投名状’！”


    “什么投名状？”


    陆津言的心沉了下去。


    “海军基地建设图纸！解放战争那会儿，‘为民实业’负责转运一批苏联援助的绝密图纸，中途丢了一部分，当时以为是毁于战火了！现在看来，是他偷的！”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陆津言握着话筒的手背，青筋贲起。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王振山处心积虑地要毁掉“北辰星”项目，不仅仅是因为项目成功会让他手里的图纸贬值。


    更因为，林姝的出现，就像一把即将刺穿他伪装的尖刀！


    她太敏锐，太执着。


    从她开始调查“北辰星”项目遇到的阻碍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走在了揭开王振山所有秘密的路上。


    之前的种种破坏和阻挠，不只是为了拖延项目，更是对她的警告！


    可她没有退缩。


    所以，王振山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项目，而是她这个人！


    只要林姝还在一天，他那埋藏了四十年的罪恶，就随时可能被挖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对他而言，“北辰星”成功与否，决定的是他未来的价值；而林姝的生死，决定的却是他能不能活到明天！


    所以，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毁掉林姝！


    挂断电话，陆津言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他走回饭桌，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怎么了？”


    林姝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陆津言没有复述全部，只将最关键的几点告诉了她：“王振山，就是当年‘为民实业’的叛徒王山。他偷了一份海军基地图纸，作为投名状，才有了今天。”


    林姝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她没想到，王振山这条线背后，竟然牵扯出如此惊心动魄的陈年旧案。


    “所以，”


    林姝抬起眼，那双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王振山要对付我，不光是为了松本浩，更是为了他自己。”


    “他怕当年的事败露，怕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泡影。”


    “而我，”


    她自嘲地笑了笑，“就是那个可能会揭开他所有秘密的催命符。”


    “这件事，必须立刻上报。”


    陆津言的声音斩钉截铁，“图纸在他手里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王振山现在就是一颗随时会被松本浩引爆的炸弹。”


    “不能上报。”


    林姝却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证据。”


    林姝一针见血，“秦峰查到的，都只是档案记录和推测。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王振山就是当年的王山，更没证据证明图纸在他手里。”


    “现在去上报，只会被当成捕风捉影，甚至是对一个高级军官的恶意中伤。”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


    陆津言的拳头攥得死紧。


    “不。”


    林姝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手里，不是还有一张牌吗？”


    陆津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魏为民。


    “你是想……”


    “我们不去告发王振山，我们去‘提醒’魏书记。”


    林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们就告诉他，我们查到，当年‘为民实业’出过一个叫‘王山’的叛徒，可能与‘樱花商社’有染。我们怀疑，他可能还活着，并且就潜伏在我们的队伍里。”


    “至于这个‘王山’到底是谁，跟现在的王振山有没有关系，就让魏书记自己去猜，去查吧。”


    “他比我们，更不希望他父亲一手创办的红色企业留下任何污点。也比我们，更有能力撬开王振山的嘴。”


    这不是在下棋，这是在借刀杀人。


    借一把最锋利、也最干净的刀。


    陆津言看着她，看着那双在灯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疯狂，只有冷静到极致。


    “好。”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再无半分犹豫，“明天，我就去拜访一下，我们北海市的父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