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透过电话线，传进陆津言的耳朵。


    “救我。”


    他猛地回头，撞上林姝询问的目光。


    那双眼里刚刚燃起的暖意，瞬间被他脸上骇人的神情浇灭。


    “怎么了？”


    林姝的心，跟着沉了下去。


    陆津言没有回答，他对着话筒，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命令：“哥，待在原地，锁好门，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军大衣，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你留下。”


    他扔下三个字，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和你一起去。”


    林姝站起身，平静地迎上他满是风暴的眼。


    “不行！”


    “陆津言，”


    林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那张照片上，有我的母亲。这件事，我必须知道。”


    四目相对。


    最终，是陆津言先败下阵来。


    他挫败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疯狂褪去，只剩下疲惫。


    “穿厚点。”


    他说。


    吉普车在深夜的雪地里疾驰，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宋雄关的住处灯火通明。


    他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一见两人进门，立刻将他们拉进屋里，反锁上门。


    那张总是儒雅的脸上，此刻布满惊惶与迷茫，连递照片过来的手，都带着控制不住的微颤。


    他没有废话，直接将那张已经有些卷边的黑白照片，放在了桌上。


    照片的背景是沪上有名的公园，两个年轻女人并肩而立。


    一个是风华正茂的宋母，穿着得体的中式旗袍，眉眼温婉。


    而她身边那个，穿着一身精致的和服，容貌秀美，唇边含着一抹浅笑。


    那张脸，和松本浩，有七分相似。


    林姝的呼吸一滞。


    宋雄关将照片翻过来，露出背面那两个用钢笔写下的、因年代久远而墨迹发晕的字——救我。


    字迹娟秀，与她记忆中母亲的笔锋几乎如出一辙。


    在那熟悉的温婉之外，笔画的收尾处，似乎多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属于陌生人的凌厉。


    但这瞬间的疑虑，立刻被那两个字的内容彻底击溃，深深印进了林姝的眼底。


    她所有的坚强与镇定，在这一刻寸寸碎裂，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在了她冰冷的手背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片灼人的烫意。


    陆津言一言不发，伸出手，将她冰凉颤抖的手指攥进掌心，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焐热她瞬间冰封的世界。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林姝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与颤抖。


    “我不知道。”


    宋雄关的脸色煞白，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我是在整理父亲书房时，从一本旧书里发现的。这本书，是母亲最喜欢的诗集……父亲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肯见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她……她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指向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他们宋家，与松本家，早在那场所谓的“陷害”之前，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她的母亲，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足以让她用这种方式求救的漩涡里。


    从宋雄关那里回来时，已是后半夜。


    雪停了，一轮冷月挂在天上，整个世界都一片清冷。


    屋里，孙秀芝和甄珠还没睡，见两人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当她们看到林姝没什么血色、眼眶却泛着红的脸时，所有的询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都去睡吧。”


    林姝的声音很轻，“没事。”


    可谁都知道，出大事了。


    那一夜，林姝几乎没有合眼。


    身边的男人也一样，他在黑暗中，沉默地握着她的手。


    天快亮时，林姝觉得饿了。


    陆津言立刻起身，摸黑进了厨房。


    他拿起菜刀，动作依旧是军人式的利落，但切下葱花时，却因心事重重而分了神，葱段切得有粗有细。


    他磕开鸡蛋，指尖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僵硬，其中一个没控制好力道，蛋液混着些许碎壳，流了一些在碗外。


    锅里的水明明已经滚了，他却盯着那翻腾的水花出神，直到一滴热水溅到手背上，才猛地回过神来。


    这动静惊动了本就睡得不沉的孙秀芝。


    她披衣起身，循声走到厨房门口，就见高大的男人正有些笨拙地收拾着案板上的狼藉。


    “陆团长？”


    孙秀芝轻声开口，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您一宿没睡吧？我来吧。”


    陆津言回头，眼里的疲惫一闪而过，他摇摇头，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孙姨，您去睡吧，我给小姝煮碗面，很快就好。”


    孙秀芝看着他固执的背影，没再坚持，只是默默地帮他把流出来的蛋液擦干净，又将那切得粗细不均的葱花重新整理好。


    在孙秀芝无声的帮助下，一碗清汤面很快就下了锅。


    等他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家常清汤面。


    两只荷包蛋完整地卧在面上，只是其中一只的溏心没掌握好，变成了全熟。


    面条上撒着些许碧绿的葱花。


    “先垫垫。”


    他将碗递过来，声音沙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姝看着这碗朴素却用心的早餐，又看了看男人布满红血丝的眼，那颗被搅乱的心，忽然就落了地。


    她接过碗，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


    盐放得稍微多了点，但面的劲道正好。


    “好吃。”


    她抬眼，认真地说。


    陆津言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吃过这顿奇异的早餐，林姝的精神好了许多。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被晨曦染成淡金色的雪地，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父亲的警告，母亲的求救，松本浩的步步紧逼，王振山的倒打一耙……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地方——沪上。


    那里，是所有谜团的起点，也是解开所有死结的，唯一的地方。


    “陆津言。”


    她忽然开口。


    “嗯。”


    男人正在收拾碗筷，闻声回头。


    “‘引蛇出洞’的计划，要改一改了。”


    陆津言的眉头蹙起。


    “蛇，已经不在洞里了。”


    林姝回头，那双哭过的眼，此刻被晨曦映照，褪去了脆弱，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它的七寸，在沪上。我们得主动出击，去踩住它。”


    陆津言的心猛地一跳，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那个让他心头发紧的决定。


    “我要回一趟沪上。”


    林姝看着他，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去见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