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转院的地方是栾海，比起京北还要再繁华一些，汤竹雨都有点眼花缭乱，不过杜蓉倒是更熟悉，刚下高铁就早早打好了车。


    交入院单、缴费、检查，一切都顺利得不行，只是唯独不那么令人满意的，是这间医院只剩下双人房，即使有单人，那也是VIP病房不过价格实在贵的难以承受，就只能订双人房了。


    不过还好的是，隔壁是一个老奶奶，人也很和蔼，不一会儿就跟外婆聊上了。


    双人房的空间很小，所以杜蓉在隔壁订了一间酒店让她们晚上回去休息，汤竹雨虽然心里很过意不去，但除了厚着脸皮接受，她还有什么选择呢？


    “外婆，我去打个水。”


    每一层的走廊里有公共打水的地方，热水要去外面提前打好。


    杜蓉正在逗老人家说话，外婆笑呵呵地应了，除此之外还让她小心一点。


    汤竹雨看着老人家现在还算有精神，心里有点宽慰，和杜蓉对了一个眼神就拿起水壶出去了。


    水壶也是在医院里新买的，坐了一整天的车，汤竹雨也有点疲惫，拿着水壶出去的时候，却见到了她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人。


    赵文华，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穿着病号服，面色很差，手上还挂着吊瓶，他的母亲正搀扶着他往前走，汤竹雨心下一沉，立刻从拐角缩了回去。


    即使这么多年没见，她看见他们还是会心下一沉。


    好像也是，他们在她高三的时候就搬了家，好像就是去的栾海，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说不上恶不恶心，就是单纯觉得没必要见面，高中时期，汤竹雨和这家人相处的时间不多，一见面就是连演都不愿意演的冷漠和厌烦，南川的温暖和在京北时的冷漠天差地别，她虽然难受，但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等他们走了，汤竹雨才从走廊拐角里出来，也许只是下楼吧，这一层都是双人房，在她的印象里赵文华的妈妈并不缺钱，应该看不上双人间，所以以后就躲着一点就行。


    只是现实总是不如人愿，两个人喂完外婆吃完，她们这间屋子的门就被敲响，汤竹雨感觉不对，立刻上前去打开了门，果然，是她多年不见的‘父亲’。


    岁月还真是没在他脸上留下一丁点痕迹，不得不说，傍富婆确实不错，不用工作，只需要安安心心在家里做个小白脸就好。


    汤竹雨皱着眉，身后却传来外婆询问的声音，她立刻转头回她：“没事，是医生，我先出去一趟。”


    然后她就赶紧关上房门，抬眼看他，这对多年不见的父女以汤盛益的客套话为开场白：“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汤竹雨不想跟他在这说废话，又不想让外婆听见，只是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去外面说。”


    汤盛益并不意外，拍了拍她的肩膀，汤竹雨嫌恶地抖掉，他倒是没生气，跟着汤竹雨就下了楼。


    楼下有把椅子，汤竹雨和他一人坐一边，她没说话，汤盛益就自顾自地开口：“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听说你考的挺好的，还上了京北的大学，真不错，现在在京北工作吧？”


    将近五年没有一个消息，现在倒是关心上了，只是她好像一点也不失望，因为自己对他从来都没有任何希望。


    汤竹雨没回答他说的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开口：“自从来了栾海，阿姨家里的生意就不太景气，文华又生了病，日子更是难过……”


    她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诉苦是什么意思，抬起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汤盛益抱臂，沉思了一会儿：“听说你外婆生病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就算知道了，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话也说了有一会儿了，汤盛益不再藏着掖着，从兜里掏出来了一张卡，递过去：“你阿姨知道你刚毕业，没什么积蓄，所以想着帮帮你，但是我们毕竟能力有限，也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怕她缠着他们家不放，所以给她钱打发她，她觉得可笑，又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既任性又没用，因为这一刻，她竟然真的很想接下那张卡，外婆的病很重，真的很需要钱。


    薄薄蓝色的卡片现在更像是一把尖刀，击碎了她现在为数不多的自尊，好像成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只是她之前真的想的太单纯，太单纯。


    她的眼睛不自觉开始变红，但在这两难之境，她的手腕却被攥住，她被人拉到身后，而后就是那熟悉的，有力的声音。


    “不用，她有我。”


    眼前是熟悉的高高大大的身影，是谈洲，他把她拉到他的身后，肩膀把她牢牢地阻挡住，她看见汤盛益，只能看见他安全可靠的后背。


    汤盛益似乎有点惊讶，记忆中自己的这个女儿乖得很，上学的时候从来不跟异性有什么亲密接触，这看着应该就是男朋友了？


    这男人看着挺有钱的，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不过这钱她不收更好，他把卡揣进兜里：“有事就跟爸爸说啊，文华身体不好，你先别去打扰他。”


    这话听着实在恶心，恶心得谈洲都忍不住皱眉，汤盛益没理这奇怪的眼神，站起身就走了，直到他走的很远，谈洲才松了一口气。


    他想回头，汤竹雨的手却拽着他的衣角，他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哭腔：“谈洲，先别回头。”


    他的身体立刻僵住了，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周围很安静很安静，汤竹雨从喉咙里抑制不住的哭声却越来越大，她觉得难堪，又为外婆有自己这样任性的外孙女而难过。


    ……


    现在已经接近七点，冬天天黑得很快，天早就阴沉沉的，汤竹雨上午来的，谈洲下午就过来了，想想就没吃晚饭，所以汤竹雨就随便挑了一家馄饨店，点了两碗三鲜馄饨。


    两人之间的气氛既诡异又沉默，汤竹雨完全没想到谈洲会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刚刚的事，抬起头，故作轻松地问他：“谈洲，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家医院的？”


    谈洲黑漆漆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就像是生怕错过一丁点儿异样，他沉默了一会儿，如实开口：“杜蓉告诉我的。”


    嗯，好像也是，杜蓉不知道他们实际的关系，如果谈洲问，她肯定会如实告诉他，汤竹雨嗯了一声，搅了搅碗里的馄饨，有点走神。


    她刚刚稍微吃了一点饭，现在什么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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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下去，谈洲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口：“我的父母刚刚去世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睁眼到天亮，连呼吸都疼，舅舅舅妈对我刻薄，那种害怕和无力，我到现在都记得。小雨，我知道你难过，难过没有错，但事情总会过去，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


    “而且外婆身体很好，一定会挺过去的，不要提前这么难过，你多开心一些，外婆也能多开心一点。”


    这几乎算是他说的最长最长的话了，他想了很久，坐在高铁上的时候都在想，他嘴笨，生怕那句话又伤害到她。


    她沉默着低着头，感觉眼前的馄饨越来越模糊，豆大的眼泪直接从眼睛里掉出来，掉到碗里。


    “谈洲，我好幼稚。”


    谈洲立刻摇头：“不，你已经很好了。”


    可是就是很幼稚，为了那么大点的事回南川，如果继续在京北会怎么样？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吧。


    “外婆很爱你，你能开心才是她最在乎的事。”


    是吗……？可是汤竹雨现在只觉得对不起外婆，其余的好像什么也想不到了。


    这一整顿饭就在这么奇怪的氛围中结束了，谈洲没有地方住，汤竹雨把他送到酒店，谈洲另开了一间房。


    医院里要有人陪床，汤竹雨也不放心外婆一个人，简单跟他告了别就想离去，却被谈洲叫住了。


    “小雨，我跟你一起。”


    她是要去陪外婆，谈洲能猜到。


    汤竹雨摇摇头：“你也累了一整天了，好好休息，我一个人就行。”


    谈洲仍然看着她，看着很纠结的模样，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汤竹雨突然觉得谈洲好像也没那么‘乖’，不会什么事都答应她。


    “真的不用，你好好休息，明天才能帮我。”


    谈洲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坚定地摇摇头：“我不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汤竹雨要走，他就跟在她身后，她没了办法，好在病床旁边有张软椅子，只能委屈谈洲靠在哪里睡一会儿了。


    谈洲的到来让外婆都惊讶了一会儿，只是她很快就接受了他的好意，还笑眯眯地问他吃饭没有。


    谈洲点点头，诚实地回答吃了，外婆问他吃了什么，他就如实说了馄饨。


    这么大个小伙子，光吃馄饨怎么能行，只是医院没什么别的吃的，就叫着汤竹雨再带着他去吃点。


    汤竹雨这才反应过来，就一碗小馄饨，谈洲能吃饱才怪。


    于是两人就又一起出去了。


    路灯下，两个人呼吸出来的空气都变成了水雾，谈洲又叫住了她。


    谈洲直接抓住了她的手，然后从兜里掏了一张卡塞进去：“不要拒绝我……我也关心外婆。”


    这张卡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谈洲想必也想过无数个理由给她这张卡，哭过一顿，汤竹雨好像也冷静一点了，她没再拒绝他的好意，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谢谢。”


    见她肯收，谈洲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摇摇头：“没事，不用。”


    夜已深，两个人吃了饭就回医院了，汤竹雨已经失眠了好几个晚上，今天晚上却意外地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