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巫厌眼睛都还没睁利索，就先听得一道沧桑的声音：


    “客人您放心，这位公子无碍，好生静养，再用上几副药来补血养气，之后食补，必能保得无虞。”


    他微微挑眉，眼睛挣开一条缝儿，勉强辨认出来是个穿着粗麻布衫的老先生，身上还有一股药味儿。


    “那有劳您，”是小将军的声音，“二饼，你跟着去抓药，啊还有、套车，送送先生。”


    二饼脆生生领了命，而后烛火一晃，巫厌睫帘动了动，算是彻底睁开眼眸。


    同时，一道女声闯进来，巫厌循声望去，发现是个用简单木钗子盘发的俏丽姑娘：


    “还好没事，不然我呀，真是不知该上哪儿找这么个俊俏公子赔给客人您。”


    她笑嘻嘻打趣，李知野也不以为忤，只拱手认真见礼，“是我一时情急，扰了老板了。”


    姑娘摆摆手，好爽地说了句没事，“要客人真在我店里出什么好歹，那才真是要命呢。”


    说话间，她突然注意到巫厌已经醒了，便递给李知野一个眼神，自己也跟着上前来福了一礼：


    “公子醒了？奴是此间小店的老板，还好您醒了，不然客人可要拆了我这房子、拿我是问了。”


    李知野闷声说不会，手上动作却不停，自己扯过来两个软垫放到巫厌身后，又细细拉高他身上的被子。


    姑娘惯会察言观色，眼光在他二人间流转一番，嘴角不知为何突然上扬，笑得有点牙不见眼：


    “公子您都不知道，刚才您气虚昏睡过去，客人急得跟什么一样，又是嚷嚷着请大夫，又是忙前忙后点炭火地伺候，那模样……啧。”


    她没往下细讲，只丢给巫厌一个你懂的眼神。


    巫厌垂眸，看着身上盖好的绒毯，点点头，认可了老板这个说法：“是，他待我极好。”


    姑娘本就是凑趣，却没想这榻上的公子竟然也坦然承认，她眨眨眼，而后也跟着开了个玩笑：


    “那公子可要抓紧，这样懂心疼人的，可在我们这儿讨人喜欢得紧，一不留神，可就要被别人哄走了。”


    巫厌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反是李知野皱起眉，睨老板一眼后，压低了嗓音，“……别胡言。”


    姑娘想了想，觉着自己这番诚意已经够了，便笑着拱了拱手，只是退到门口的时候，还添了一句：


    “客人来日若要摆席，我可要和店上的伙计们来凑趣讨杯水酒，还望客人不吝赏饭呢。”


    说完，她也不看李知野，只远远冲巫厌挤挤眼睛，然后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远，又招呼来伙计吩咐着——又送了两碟瓜果子进来。


    李知野看着小二送东西进来，抿抿嘴，最终一应收下来搁到了榻边的方桌上。


    他垂眸，掩去了眼中翻涌的感情，再抬头时已经是和往常一般的笑脸：“哥哥你饿了吗？”


    巫厌仰靠在床榻上，并没注意到小将军这一瞬的变脸，闹这么一阵当真疲累，便点点头应了声。


    “刚才我问过大夫的，”李知野递过来碗碟和筷子，“那老先生说哥哥你伤口恢复不错，这个可以给你尝尝的。”


    巫厌扭头，这才发现屋内的炭火上不知什么时间被小将军架上了一道铁架，架子上搁了几片薄肉片。


    不提那些风花雪月，小将军倒变得内敛起来，脸上红润的那股劲儿不散，倒……有点娇羞模样。


    巫厌眨眨眼，觉得新奇。


    “这是从江夏王府上得来的灵感，”李知野解释，“不，也不对，该说本来就是我们西北的风味。从前我们在戈壁滩上，实在没什么好吃的，就经常在炭火上烤这些来吃。”


    鲜嫩的小羊腿是李知野让二饼去市场上买回来的，炭火和烤盘都是他管老板讨要的，一应调料准备好，这会儿倒真飘出点浓郁的肉香：


    “哥哥尝尝？”


    巫厌拿起碟子想要去接过来，结果李知野却突然避让开，一筷子直接递到了他嘴边。


    对上小将军如此殷勤，巫厌也没忸怩，唇角一勾后唇瓣开合，很快就将那片肉卷进了嘴里。


    羊肉巫厌不算经常吃，但为数不多的几次记忆里，感觉都是带着一股极重的腥膻味儿，或者用了重料掩盖掉了原本的肉味。


    李知野这样撒点椒盐直接炙烤的，倒是让他想起无量山中，小将军也是这样给他准备了食物。


    一边嚼着嘴里的肉，巫厌一边认真看了看小将军，暖黄色的一豆烛火下，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柔和，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完了。


    巫厌呛了一下，在小将军急急起身去给他倒过来一盏果茶时，终于，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他这回，可能是要栽了。


    相较来说，李知野完全不知巫厌心思，他端茶送水，伺候着巫厌用了些东西，自己也跟着吃了个六七分饱，这才起身——


    “哥哥。”


    巫厌捧着果茶抬头。


    “今夜我们就宿在这里，明日一早再回去。”


    巫厌点点头，也好，虽然路不远，但也省得来回劳顿，再折腾回去天都要亮了。


    他一时放松，想着低头浅啜最后一口茶就阖眸躺平，结果小将军突然上前，人笔直矗立着、挡掉了他大半的光：


    “哥哥，今夜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请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下、下回……”


    他暗暗握了握拳，最后半句语调飞快，脸上刚褪去的红云又有些上浮：


    “可不会让你这么快混过去了！”


    说完，他也不管巫厌有没有喝完，直接抢走杯子，更不由分说地将他身后两个靠枕抽走。


    巫厌若不是反应快，当真要被他这一下呛着了。


    直到躺平在床上，看着小将军匆匆忙忙给他放下帘帐，他才能将那半口卡在喉咙中的果茶给缓缓咽下去。


    ——咳，坏小狗。


    而李知野在吹熄了屋内的蜡烛后，就规规矩矩地合拢门扉，气不长出、步履平稳地顺着走廊走到了对面的房间。


    他迈步进门，一气呵成地拍上门板，并严肃地对跟上前来的二饼吩咐，让他不用伺候，只管去照料好巫厌就成。


    等小孩的脚步声渐远，李知野才长出一口气，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而后将脑袋、深深地埋到了手掌里。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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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的格答岭上，被焚毁的苗寨上绕着未散的黑烟，惊飞的寒鸦落下一道道惨呼。


    山坳内驻扎的汉军营帐里，一位军医正在给歪斜在主帅圈椅上的一位裹缠伤口。


    伤口在前臂，是一处烫伤，面积不算大，却惹得那偌大的汉子一直哼哼唧唧的。


    “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多大点伤！”一旁另一位将领终于忍不住，“哼、哼、哼，有完没完！”


    那被他训斥的也没恼，只是苦了脸，等军医收拾好东西出去，才缓缓开口：


    “唉，大人您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什么什么事？！”


    “办法我们都一一照做了，也纵着我们手底下的兵丁们烧杀抢掠，甚至还联络了一部分的山匪，可……可人灵武军就是不接招啊？”


    “……”


    见人不开口搭腔，这位主帅又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您说，要是他们一直称病不出战，这边疆上打不起来，那、那朝廷迟早要派个钦差来彻查青阕堤的事，这要是叫他们来查……那我们那些——”


    另一人没让他说完，只是竖起一只手掌，让他噤声不要再提：“再等等看吧。”


    两人正相对坐着发愁，突然军帐的帘子一动，又有一个士兵匆匆闯进来，观瞧两人神色后长拜而下：


    “府、府尹大人，知州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衙仓里、里遭贼了，账册、账册不见了……”


    “什么？！”


    那两人受惊拍案而起，保宁府尹面如铁青，先前那个知州更是惊怒交加之下，嗷了一嗓子就摔倒在了地上。


    他面色灰败，连连说了数个：“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


    府尹到底比他见过些世面，虽然身形摇晃站不住，还是勉力强撑着一口气揪住了那士兵的衣领：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士兵支支吾吾，他就是前来报个信，“各种细节小人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刑狱起火，我们着急去救完火回来，衙仓这边就、就也遭了祸……”


    府尹闭了闭眼，最后深吸一口气，却问了个似乎和当下紧急情况无关的问题：


    “那……灵武军的统帅，还抱病么？”


    士兵不解地点点头，却在触及到府尹目光时，发现他们家大人眼底，有一抹一闪而过的寒光转瞬即逝。


    ……


    次日，李知野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行囊、谢过老板，就带着巫厌匆匆返回了旧粮仓。


    清晨的街巷上没什么人，快行至门口时，李知野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就突然有一人从旁蹿了出来。


    她的动作极快，门口驻守的几个士兵都没反应过来，李知野下意识一扶，却发现这女子满面脏污、蓬头垢面还浑身是血：


    “夫人你……是你？!”


    认出来人后，李知野戒备地后退了一步——这女人分明就是在金沙江畔，与村民闹起来，被指为在水源里下毒的那个“女巫”：吴氏。


    女人却再没力气说什么，只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个染血的布包袱塞给李知野，她嘴巴张开发出嘶嘶的声音。


    李知野一愣，愕然发现——


    她已经没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