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尘世(八)

作品:《子语诡闻录

    尘世(八)


    去衙门交告假书那日,文城突然降了一场小雪。


    碎玉飘洒,素景初呈。


    衙门口当值的衙役见到苏却,虽恭恭敬敬地叫了她一声,但神色都有些微妙。


    小五被打,正值衙门之中权力动摇之时。


    这群人都极擅看眼色揣心思,自然分外敏感,时时留心各种风吹草动,对她有所避讳。


    苏却面色如常,点头示意,走向签押房内室。


    周主簿正坐在案后写着什么,见苏却进来,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


    “苏捕头来了,快坐。”他放下笔,客气地招呼着。


    苏却并未坐下,只是将告假书双手呈上。


    “大人,这是下官的告假书,请过目。”


    周主簿接过那张薄薄的纸,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变得郑重起来。


    他看得极为仔细。


    良久,他才缓缓放下纸,抬起头,目光落在苏却身上,带着惋惜,长长叹了口气。


    他语气颇为恳切,道:“苏却啊,你的能力,衙门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这身手,更是没的说。唉,可惜啊,你父亲……去得早,没能看到你如今这般出息。他若在天有灵,见到你在公门中做得这般出色,心中定然也是欣慰的。”


    随后,他话锋微转,仿佛随口问道:“只是,如今你突然要告长假,不知是打算去哪儿?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我说,衙门或许也能帮衬一二。”


    苏却垂着眼睑,声音平淡,道:“劳您挂心,下官并无难处,只是目前力有不及,想回师门看看。”


    周主簿连连点头:“哦,对对对,你从外面养病回来,也有几年了吧。是该回去看看,尊师重道,乃是人伦正理,何况救命之恩。好好好,应当的。”


    他拿起那份告假书,一边蘸墨一边说道:“你放心,衙门会酌情考虑你的推举。小孙那孩子这次……唉,到底还是年轻人,还是得多磨砺磨砺。


    不过嘛,”他抬起眼,笑容依旧和煦,“这捕头的位置,终究还是要给你留着的。毕竟,你的母亲、你的家都在文城。所以早些办完事,记得早些回来。”


    苏却心中冷笑,周主簿为人处世可真是滴水不漏。


    小五曾说,周主簿是个典型的笑面虎,表面温和,背地里却最是精明算计,赵县令许多不便出面的事情,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他方才那番话,明面上是体恤关照,却字字句句都压在要害,偏偏还用温和口吻,让人挑不出错处,又寒意入骨。


    今日这番交谈,让她确信小五所言非虚,甚至犹有过之。


    她再次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大人,下官告退。”


    苏却回到家中,便开始收拾行装,开始为出门做准备。


    她平日朴素清俭,宅子里本就没有多少陈设,所以也并没有多少行李需要打理,只简单带上了几套便于行动的换洗衣物,一些碎银子和便于携带的银票,打成一个不算沉重的包袱。


    她还给了宋停一笔钱,告诉他若想添置些什么,或是路上有需要,可以自行打算。


    宋停看着那堆银子,没有推辞,默默收了起来。


    随后,苏却去了棺材铺,跟母亲告别。


    母亲正坐在铺子里,一边叠元宝一边听隔壁寿衣布料店铺的人跟她说闲话。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苏却,手微微一顿。


    她没有问苏却要去哪里,要去多久,为什么去。


    只是沉默地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走到里间,没多久怀里揣着一个小布包出来,塞到苏却手里。


    入手极沉,是满满一包银子。


    “路上小心。”她对苏却只说了这四个字,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叮嘱。


    然后她重新坐回原位,重新拿起金纸,一折一压,仔细地叠起元宝来。


    隔壁的伙计又对她笑着说了句什么,她抬起头,点了点,听得非常认真。


    仿佛苏却没有来过。


    正当苏却默然将银子悄悄放在桌上时,却见宋停已踱至隔壁铺子前,正低头打量着那些陈列的寿衣布料。


    随后他竟真从中挑了一块,还老老实实地付了钱。


    苏却看着他这番举动,不禁皱了皱眉。


    宋停看了她一眼,哑着嗓子笑着解释:“我没地方放这么多钱,这布颜色鲜亮纹样吉祥,做个小布袋图个吉利嘛。”


    苏却没再说什么。


    反正宋停行事向来难以常理度之。


    船只那边也打点好了。


    张贺通过关系,联系了一艘常年往返于各地运送药材的大货船,顺带捎人,十分便宜。


    船主与他相熟多年,为人可靠,此行正好要经过河阳府,并且会在那里停靠卸货、补充给养,大约停留十天。


    苏却他们可以就此在河阳府下船,也可以选择继续跟船再走一段。


    “船上除了船工,还常有一些随船行走的游医,收购药材。”张贺对苏却道,“你们在路上,万一有个头疼脑热,或是……其他不便去医馆的伤症,找他们也方便些。”


    张嫂则准备了许多自己配制的疮药和活血化瘀的膏贴,塞进苏却的包袱里。


    她拉着她的手,叮嘱道:“小苏,嫂子知道你本事大,等闲人近不了你的身,自保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万事都要谨慎,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不必事事计较,非要争个高低出头。这些药你带着,以防万一……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


    文城码头算不得天下数一数二的大港,但自有一番繁华。


    出发那日,码头上迎来送往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大小船只密密匝匝地泊在岸边,桅杆如林。


    小五竟拄着一根粗树枝,一瘸一拐,和其他人一起亲自来码头送她。


    “头儿!”他看到苏却,忍着痛站得笔直,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声音有些发颤,“你放心去,衙门里有我……有张头儿看着,出不了乱子!我一定好好干,绝不给你丢人,也绝不辜负你的信任!我一定跟着张头儿好好学,不让大家操心!”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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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很快就要开了,船工吆喝着,开始解缆绳。


    苏却站在微微晃动的甲板上,目光扫过码头上送行的人群,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人群最后方,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是母亲。


    不知为何,苏却的眼前浮现的是十二年前,当时那个女人冲进火场的身影。


    那个女人,不是自己的生母。


    可她却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把绝望的她死死地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不能死要报仇!不能死要报仇!不能死要报仇!……


    当她每每因恐惧哭喊着要父亲母亲的时候,回应她的是一个又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记住!你叫苏却!是个儿郎!我才是你的母亲!从今往后,我才是你的母亲!”……


    她一直非常严厉。


    她的丈夫曾经是捕头,因公殉职后,唯一的儿子也重伤难愈,最终也离她而去。


    她的儿子,名叫苏却。


    所以,她看苏却的眼神,每一刻,都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模糊的影子。


    而她这个苏却,正是顶替了她那死去的儿子身份,才活下来的人。


    苏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就像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曾经那样不堪的自己。


    宋停看了看一脸冷峻的苏却,代替她,向下面所有的人挥了挥手。


    然后凑到她旁边,用手肘撞了撞她,哑着声音道:“怎么,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吗?”


    苏却回过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他。


    恰在此时,一大群人经过,过道一时有些拥挤。


    宋停的目光在人群中随意扫过,忽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眼睛睁大,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他也顾不上跟苏却解释,急急忙忙就要跟上,拔腿正准备跑。


    苏却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不小。


    “你要干什么?”


    宋停一只手臂挣扎着,另一只手指向前面的人流。


    他拼命想说话,却因为着急,喉咙里只能发出气声:“有有有人,那个人,我认识。”


    “我与你约法三章,”苏却抓着他的手臂没有松开,语气严厉,“一,不可随意走动;二,不可惹是生非;三……”


    “你也认识!那个人。”宋停打断她。


    他紧紧盯着苏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用气声强调,“你们见过,只是你忘了!”


    他的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苏却。


    她也认识?


    就在苏却愣神的刹那,宋停猛地挣脱了她的钳制,灵活地钻过甲板上人群,拽住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衣袖。


    那男子穿着干净的灰布衫,身形清瘦,面容斯文白净。


    宋停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那男子的脸,用尽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袁、慈、邈……是、你、对、吧?”


    那被叫作袁慈邈的年轻男子,满脸惊愕。


    他仔细打量着宋停,又看了看走过来的苏却,眉头微蹙,迟疑地开口:“这位兄台……我们……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