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作品:《救了白月光的弟弟后

    晨光熹微,云蒸霞蔚。


    须发皆白的老者捧着一樽新牌位往山上而去。


    树上假寐的守楼人听得脚步声,连斗笠都没摘,只懒洋洋道:“来了?”


    李长山“嗯”了一声,问:“那群孩子走了?”


    守楼人道:“一个时辰便刚下山了。”


    李长山点了点头,复又踏步往楼里走去。


    以往这老头每次来,都似寻找安慰般,拉着他东扯西扯,呱噪得很,而今日却没有一句废话。


    守楼人不由掀开斗笠坐起身,看向那逐渐变得有些佝偻的背影。


    果不其然,他怀中又抱着一樽灵位。


    这些年,从湖山书院考出去的每一个学生,这老头都记得。


    每个学生殉道身死后,他都会亲自为这些学生们书上生平功绩,把他们的灵位供奉在这殿中。


    这已经是第三百八十四个了。


    他不由问:“这次又是谁?”


    老头答:“洪四象。”


    守楼人微微怔住,这是景文七年入朝的那群孩子中,活到最后的一个。


    他这一走,从这里最早出去的两批孩子,算是走完了。


    守楼人默了许久,到底没去问怎么死的,只是默默盖上斗笠,似又睡着一般。


    李长山沉默着进得殿中,里头纤尘不染,显然昨晚那群孩子走的时候,把这些灵位也擦洗了一遍。


    他将洪四象的灵位安置好,又擦拭干净后,方行至右边最后一樽灵位前。


    这樽牌位上头,刻着周显之灵位几个字。


    那卷被他亲手放进来的万民书被卷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摆在灵位前。


    这万民书,是书院学生得知有心人用流民逼迫陛下处置周显后,自发写的,而青州百姓得知此事,亦如潮水般涌来,在上面签上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按上一个又一个的手印。


    他原本要带着它上京去为周显求情的,却被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的周显写信拦了下来。


    他说他已经老了,不惧死,但他害怕这群朝气蓬勃心中热血未凉年轻人也因他而死,更不愿再有百姓因他丧命。


    他选择了用自己的命,平息了一切事端。


    李长山坐在周显灵位前,看着满屋安静立着的牌位,似在自言自语:“安之啊,你可有后悔过,去做这些事。”


    问完,年过花甲的老人如小孩般,环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里,故友生前音容笑貌,尤在眼前。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朝中同保守主和派唇枪舌战,金銮殿上的天子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欣赏。


    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将军带兵出征,陛下率朝中百官出城送行,捷报一封又一封传回盛京,他写给他的回信,却越来沉重。


    十年后,南征北战的将军带兵归来,却未入宫去向陛下叙职,陛下久等不到人,面色逐渐不虞,他心急如焚去府中看他,他却独坐在房门前,怔怔看着一屋子破烂物件出神。看到他,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说我们打仗,是为什么?”


    他理所当然答:“自是为我大齐开疆拓土,为我大齐百姓不再为外敌所扰,能安稳度日。”


    暮气沉沉的周显垂下眼,道:“可是大齐经不住战争了。”


    彼时他并不理解周显话中意思,这十多年大齐领土倍增,曾经的主和派也逐渐变成主战派,而今大齐士气正盛,怎会经不住战争,疑心他是否被鬼迷了神志。


    直至后来,他走出了京都,去了许多地方,才明白他那句大齐经不住战争是何意。


    民生凋敝,千疮百孔。


    这便是他看到的,真正的大齐。


    越来越大的领土并没有让大齐百姓生活好起来,他们没有被外族侵扰,却被自己人逼得家破人亡,没了活路。


    再战下去,国将不国。


    金戈铁马战功赫赫的将军弃了长枪,提起了笔,力劝陛下停止战争,休养生息。


    陛下正欲大展宏图自不肯听,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视他为背叛者,坚持主和的老臣不齿于他的立场不坚。


    他在官场中几经沉浮,树敌无数,最后妻子儿女俱亡,只剩了当年在战场捡回来的养子一家和两个年幼的孙子。


    心灰意冷之际,他辞了官,带着养子一家与孙子归隐山林。


    他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救国,然十四年前,他却突然出现找到了他。


    新帝登基,意欲停战与民生息,请他回朝主持新政。


    他深知变法困难重重,而其中最难之处在执行,一条法令从发布到执行,层层下达之后常常会被曲解得面目全非,使原本利国利民之法,变得祸国殃民。


    朝廷需要新鲜血液去对抗那些顽固派和不作为的执行者,而他也需要足够多的,能真正看到民生艰难,扎根底层的执行者。


    他想请他任湖山书院掌院,为朝廷输送这些新鲜血液。


    他自认并非圣贤,心里自然有所偏坦。


    这十多年,他看着自己送出去的那些满腔热血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凄惨死去,本就心有不忍,自流民被煽动地发生暴动逼死周显后,他越发忍不住怀疑,他们这一辈子坚持所做的事,到底值不值得,那些所谓的弱小,又到底是否真的值得他们去救。


    他这句是否后悔,与其说是在问周显,更多的是在问自己。


    而昨日,他也问过周斐。


    问他是否后悔在军中彻查消金散一事。


    周斐并未给他答案,周显冷冰冰的牌位自也是无法回答他的。


    他枯坐良久,直至外头蝉鸣渐起,方自嘲笑了笑,觉得自己实在优柔寡断不如老友意志坚定,后起身理了理衣服,出得殿去。


    下得山来,却见周斐正端坐在亭中。


    见到他,起身作揖行礼:“老师。”


    李长山行至亭中,问:“进凌雪楼了?”


    周斐也未隐瞒,道:“是。”


    李长山问:“是有话要说?”


    周斐默了默,道:“昨日老师问学生的问题,学生有了答案。”


    李长山道:“说说看。”


    周斐道:“天下无生而贵者,夫强者,天赋其力,非为欺凌弱小,而当庇佑之。学生不悔自己所做之事,亦认为薪火仍在,便是值得的。”


    李长山闻言,怔了许久,而后似释怀又似欣慰一般,笑道:“好!好!好!不愧是安之一手带大的孩子。”


    浑浊的眼里,还有泪花。


    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仿佛要急着去同谁分享心中的喜悦,又往山上折返回去,徒留周斐独自坐在亭中望着山上的那座楼。


    良久,他才起身,朝那座楼郑重行了一礼,提步离开。


    未走两步,又停下,侧头看去,见一少女立在荆棘丛后。


    他朝她微微颔首。


    慧娘见他,问:“要走了吗?”


    周斐回应:“嗯。”


    慧娘也未多说,只行了一礼道:“保重。”


    周斐亦道:“保重。”


    而后毫不犹豫离开。


    慧娘愣愣看着周斐离去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


    这世间有一类人,他们生来便张扬热烈,耀眼夺目,只消一出现,便能轻而易举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在慧娘心中,周斐便是这样一类人。


    少时在湖山书院,大伙便都爱跟在他身后四处跑,喜欢同他亲近。后来他去到盛京,英雄少年的事迹与美名更是远播。即便是再后来去了西北边关,他性子变得有些阴鸷,依旧很招姑娘们喜欢,托她帮忙转交给他的信物更是多如牛毛。


    慧娘也不能免俗,她也喜欢周斐。


    幼时的慧娘其实同周斐并不熟悉,他们虽同在湖山书院待过两年,然而母亲独自一人带她不易,她多数时间都是陪在母亲身边,尽可能帮她多做些活计,并不能同他们一块到处玩。


    很多时候,她都只能看着他们笑着闹着从门前经过,心中暗自羡慕。


    她真正与周斐相熟,是在西北。


    十四岁那年,母亲得到父亲在燕州出没的消息,辞了湖山书院厨娘的活计,带她远赴燕州去寻父亲。


    青州到燕州路途遥远,母亲体弱,受不住舟车劳顿,刚到燕州便病倒了。


    她无法,只能安顿好母亲后,独自出门去找大夫,顺便打听父亲的消息。


    燕州街道上很是安静,勿说行人,即便是连路边的摊贩,也几乎没有。


    初时她并未多想,只觉是因边城人烟稀少之故,直至她寻至一家叫德育堂的药房附近,猝不及防被一群穿着盔甲的士兵捂着嘴巴拖进了小巷。


    那些人神态癫狂,粗暴蛮横,他们捂住她的口鼻,困住她的手脚,将她的衣裙都扯成了碎片,将一口烂牙凑到她嘴边,当街掏出那让人恶心直犯呕吐的物件。


    她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又惊又惧,拼命想挣脱,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正绝望之际,忽有一拨人出现,将那群人从她身上扯下来,扣押住了他们。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将他们先押回去。”


    她听到那道声音,蓦地清醒,却不敢去看那人,也不敢去确定心中猜想是否正确,心慌意乱便要找地方躲起来。


    仓惶之际,一件长袍自头顶盖下,把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愣愣抬头,便见周斐微微弯身,将她扶起,问她:“可有受伤?”


    三年不见,他变了许多,脸上少了少时张扬的笑意,多了几分凌厉。


    她张了张口,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却又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最后只能摇了摇头,低低道:“没有。”


    周斐目光落在她方才挣扎间擦破皮的手臂上,也没去拆穿她,只在临走之际唤来医女为她包扎,又让下属将她护送了回去。


    回去之后,听东家婶子说起,她才知晓,彼时的西北说是一潭污泥也不为过。


    驻扎西北的建安军中销金散泛滥,近半将士染上药瘾,此药性强,那些军士们吃多了,便喜欢去周围小城当街撒野,强抢民女,甚至在大庭广众下,就能施暴强.奸。


    百姓们几乎是人人自危,连门都不敢出。


    她很是震惊,概因此事燕州之外,竟一点风声也无,她忍不住问:“他们这样欺负人,就没人报官吗?”


    婶子闻言,反驳道:“谁说没有?好几个被糟蹋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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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都去报过官,你猜最后怎么了?”


    她直觉答案会让人失望。


    果然,婶子压低了声音,道:“那些领头的多是世家权贵子弟,他们官官相护,那几个告官的姑娘无一例外,都被诬陷成了加害者,有的被罚得倾家荡产,有的连性命都丢在了杀威棒下。”


    “有了她们的教训在前头,哪个还敢去报官?”婶子摇了摇头,叹息道:“到后头大家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慧娘自有记忆起便待在湖山书院,看得都是圣贤书,学的皆是仁义、爱民,认识的也都是满腔热血抱负的少年,哪曾知晓外头竟还有这样昏暗的世道,她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语中竟带了几分怒意:“这西北这么多官员,难道就都是这样昏聩,没有一个人能替百姓做主?”


    婶子想了想,道:“有倒是有。”


    她问:“谁?”


    婶子答:“就那个去年新上任建安军统领,徐将军。”


    听得这话,她堵在胸口的那口气总算吐出来些,可婶子的下句话又让她堵住了。


    “他倒是处置过几个人,但没得用。”


    她问:“如何没用?”


    婶子道:“那销金散牵扯的人太多了,据说还有好多京里的大官,徐将军刚刚来,这里哪个肯把他放在眼里,又有哪个肯听他的,去跟那些权贵作对?他处置的人啊,都是些被推出来的替罪羔羊。”


    “我看怕是没得人敢真的去查这些事了哦。”


    她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道愤愤不平的声音:“谁说没人敢去查这事的?”


    穿着铁甲的士兵端着药大步进来,将药搁在桌上,道:“咱们头儿已经同徐将军立下军令状,半年内定能还西北一片清明。”


    他说得认真,婶子却不以为然:“别说大话了,连徐将军都奈何不了他们,你们头儿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又能做什么?”


    那士兵似乎极其崇拜他们家头儿,信誓旦旦道:“头儿说能,那肯定能。”


    他嘴里的头儿,正是周斐,早她半月来到燕州。


    得知周斐立军令状之初,燕州大多数人都是如邻家婶子那般持着怀疑态度,不信他真能耐他们何。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的是,他竟真在这泥潭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年轻气盛的小将军无畏无惧,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往军中输送销金散多年的德育堂抄了个干净,紧接着又果断处决了整整六十三名同德育堂勾结,诱使军中近半将士服用消金散成瘾后带着他们当街欺辱民女的权贵子弟。


    那些被斩杀的人,无一不是盘踞西北多年的世家子和朝中权贵家中送来军中历练的。


    他这一举动,震惊朝野,虽被弹劾得厉害,却在很大程度上震慑了那些觉着他年轻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西北世家,也让原本已经对这一片土地不抱希望的有志之士和百姓看到了光明,纷纷投军跟随效忠。


    她也想尽力为西北边境的百姓做些什么,便也扮着男装,去了军营。


    周斐一眼便认出了她,却没有拆穿她,只给她单独拨了营帐,让她做一些后勤保障的活。


    斩杀那群权贵子弟后,周斐又开始大力整顿军纪,下令销毁军中所有销金散,严令军中将士再服用此物。


    他出身高门,执法严格,身上却没有寻常世家子弟那股子生来便觉自己高人一等的傲慢无礼,从不贪功抢功,每日与手底下的将士们同吃同睡,一起操练,比武过招打成一团。


    仅仅半年时间,竟果真让西北军队从纸醉金迷到意气风,发完全换了一幅面貌。


    燕州城的姑娘们提到他,无一不是一脸倾慕,来找徐将军打探他婚配与否,旁侧敲击打听他是否有心仪之人的亦不在少数。


    而周斐,却从未对哪个姑娘上过心。


    这一发现,让慧娘心中生出几分窃喜,再思及他曾两次三番救自己于水火,默许她留在军营种种,竟让她有了几分自己之于周斐,是否有几分特别的错觉。


    直至昨日,看到他看向郁姑娘时的眼神,她方如梦初醒,知晓何为特别。


    而方才不小心听到他同老掌院说的那句话后,她亦明白过来,她以为的那点特别,并非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他把她划为了“夫强者,天赋其力,非为欺凌弱小,而当庇佑之”里需要庇佑的弱小。


    山风迷了双眼,她眨了眨酸涩的眼,往山下走去。


    甫一回到屋中,便有只小团子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小团子声音软软的:“慧姐姐,你去哪里了?圆圆好想你。”


    她心中霎时软成一团,将团子抱起,温柔回答:“姐姐去见一个人了。”


    鼻子中带着浓浓的鼻音。


    团子显然是听出她声音中的异常,她伸出软乎乎的手,抱着她的脖子,用柔嫩的笑脸,奶声奶气安慰道:“慧姐姐不哭,圆圆抱抱。那个人坏,把慧姐姐弄哭,咱们以后再不见坏蛋。”


    慧娘失笑,她将团子放在地上,认真道:“圆圆,他不是坏蛋,他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团子感到奇怪:“那慧姐姐为什么会难过。”


    慧娘道:“可能是因为梦醒了,舍不得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