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真相(三)
作品:《折杨柳》 粉黛和绿漪听了这话,神色疑惑。
柳眉妩扫了她们一眼,又定定看向刘管家,奇怪道:“叶家有猫,三彩又会抓耗子,所以家里从来不用耗子药。这样的道理,粉黛绿漪都知道,刘管家没道理不知道啊。”
刘管家挠了挠头,“确实是如此,可我也没办法,都是大人吩咐的。”
“叶九思不喜欢三彩吗?”
“说不上不喜欢,但三彩确实不怎么亲近大人。”刘管家如实道,“可三彩是夫人的猫,大人没理由毒杀三彩啊。”
竹悠然道:“为什么没理由?三彩不喜欢他,这不就是理由吗?”
刘管家摇头,斩钉截铁地答:“大人又不是真的七岁孩童,怎么会同一只猫置气?何况三彩还是夫人的猫,不看僧面看佛面,大人是断不可能毒杀三彩的。”
柳眉妩点点头,似乎很是赞同,“竹姐姐,刘管家说的也有道理。思来想去,叶九思好像确实没有毒杀三彩的理由,说不定就是为了毒杀蒋姐姐呢。”
“是呀,还是叶小姐……什,什么?”刘管家本想附和两声,猛然意识到柳眉妩在说什么,惊得说不出话,好半晌回过神,一面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一面干笑道,“叶小姐可真会说笑。”
“我看,根本就不是三彩不喜欢叶九思,而是叶九思不喜欢三彩。毕竟,有了自己忠心耿耿的狗,又怎么会喜欢别人的猫主子。”柳眉妩似笑非笑,“你说是吧,刘管家。”
刘管家脸色沉沉,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的话,你又在为叶九思遮掩什么呢?”柳眉妩从怀里掏出一物,放在刘管家眼前晃了晃,“刘管家,你可认得此信?”
刘管家霎时瞪大了眼,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裂痕,“怎么会!”
“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你知道留下眼线监视我们,难道我就不知道派出人手打探你们吗?”柳眉妩冷喝一声,“刘长忠,还不醒悟!”
风来簌簌,柳眉妩负手而立,昂首挺胸,确有几分让人摧眉折腰的气势。
刘长忠浑身一抖,似是幡然醒悟,又似破罐子破摔,呵笑出声:“没错,我是叶九思的一条狗,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因为我是他的家生奴才,自然和他休戚与共。可是,又有谁会心甘情愿,一辈子只是狗奴才呢?
“蒋芸娘明明应该喜欢我的。她不是口口声声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那些山匪是被我砍死的,要伤她的暗器也是被我挡下的,可是,那个肤浅的女人,见到叶九思,竟然颠倒黑白,只说是叶九思救了她。
“她肤浅,她愚蠢,所以她该死。多可笑啊,她竟然以为叶九思对她一见钟情,真是天真!叶九思对她,甚至连见色起意都算不上,不过是见钱眼开罢了。说到底,我们都是一类人。虽然明面上,他是主子,我是下人,可骨子里都一样,穷怕了。看到钱,比看到什么都开心。
“她穿金戴银,花枝招展,简直就是行走的金钵钵,叶九思又怎么会拒绝一尊金佛呢?况且,蒋家无男丁,只她一个女儿,娶了她,便是娶了整个蒋家。这样的买卖,稳赚不赔,叶九思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拒绝?
“而那个蠢女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到死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她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会死。哈哈哈,没错,砒霜是我买的,是叶九思让我买的,也不是用来药什么耗子死猫的,就是专门用来毒她的。
“因为,她已经没有用了。她以前有家,可现在父母双亡,蒋家早已变成了叶家;她以前也有钱,可现在连钱带人,全都变成了叶九思的。所以,她已经没有用了。甚至,现在的她,早就成了叶九思的拦路石。
“不错,你手里的这封信就是写给叶九思的,是广陵郡守的千金写给叶九思的。我不得不承认,叶九思虽然命不好,运气却好他娘得不得了!一个两个,蒋芸娘,阮初音,全都上赶着给他送钱送势。
“有时候我也想通了,他有皮囊,有才华,有谋略,有心计,有手段,这些我都自愧不如。可是,他手上沾的血却一点儿没比我的少。我的身上负了几条人命,那他的背后就站了几个亡魂!
“你们不是喜欢查吗?那便去查吧!查查蒋老爷和孙夫人的死,也查查蒋芸娘的死,相信会有你们想要的答案。”
刘长忠说完,仰天哈哈大笑,状似癫狂。
“你错了。”宝儿语气平静,纠正他道,“我们之所以查案,不是想要什么答案,也没有什么想要的答案。归根结底,不过是还案件一个真相,还世人一个公道,让亡者瞑目,让生者慰怀。如此而已。”
“真相?公道?说得好听!可现在叶九思失忆,心智不过七岁孩童,你们又当如何评判?”
“他今天失忆又不代表明天也失忆,他现在失忆也不代表一直会失忆。”柳眉妩无所谓地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况且,薛大夫不是说了,也许明天,他就能记起来了呢。”
薛大夫点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既如此……来人,将叶九思收押入狱,等明日恢复记忆,便赐鸩酒白绫,自行了断。”宝儿明了她的意思,接话说完,又转头看向刘长忠,“而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到时候就和他一起下去忏悔吧。”
“凭什么!我什么都招了,明明一切都是叶九思指使的,我是身不由己的,我是清白的!”
孰真孰假,孰是孰非,蒋芸娘遇害,叶九思失忆,早已无人与他对峙。他却坚持喊冤,好似上嘴皮碰了下嘴皮,便能随意解说一般。
“刽子手也好意思喊冤叫屈?”柳眉妩忍无可忍,朝他啐道,“你要是清白的,那曲江池底的淤泥也都是清白的了。还有什么话,等到了酆都城,留着去和阎王爷讲吧。”
刘长忠被反押着带下,叫喊声不绝于耳。柳眉妩掏了掏耳朵,随口问道:“对了,粉黛绿漪,蒋姐姐的桃花酿埋在哪里?”
粉黛伸手一指,喏一声,“就埋在院里的桃树下。”
前院不大,花木却不少。一丛紫竹旁,栽着几树桃,山茶衬着海棠,石榴挨着枇杷,花畦里种着芙蓉,井栏边的野薄荷也长得茂盛。
柳眉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眯了眯眼,“你说,这是桃树?”
“难道不是吗?”
“这树哪里来的?”柳眉妩不答反问。
“是夫人从万佛寺移植来的,说是天竺的品种,所以与中原的树不相同些。”
“人间四月芳菲尽。”宝儿反应过来,“明明是同一处小院,其余花树大多零落,开始结果,这树倒是花开繁盛,不像即将凋零,更像初初盛放。”
“就是初初盛放。”柳眉妩点了点头,同意道,“此花花期,不是春日,本就是在夏秋两季。”
竹悠然惊讶了,“灵儿,哪有桃花花期是夏秋时节的?”
“叶小姐怎么知道?”粉黛和绿漪也惊讶了,“天竺之木,异域奇花,此树确实是在夏秋时节开花。”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听越迷幻。
“因为,这不是桃花,是俱那卫,我在叶老爹的碎叶笔记上见过。”柳眉妩神色凝重,娓娓道来,“有花产自天竺,名俱那卫,多植于佛寺朱栏。叶瘦长如竹,花小巧如桃,夏时开淡红花,至秋犹有之。”
顿了顿,又道,似叹非叹。
“毒剧甚,一滴可毙象。”
*
李丹阳停灵在家,往生道场七日方休;叶九思和刘长忠因在狱中引咎自戕,只得由官家收尸。至此,两件事总算告一段落,转眼便到了五月。
依长安旧俗,五月人称善月,实则百事多禁忌,讳恶为善罢了。柳眉妩早早儿让十三备好天师符和钟馗图,时日一到便张罗着贴在别业里。角角落落,无一遗漏。
时近端五,叶茂再次回了别业,案件又少有进展,柳眉妩往御史府便跑得少了。这一日,陪叶茂用过午膳,她回房和小茶继续做艾叶香囊,十三忽然进来道:“小姐,桃夭在万佛寺等你。”
“没记错的话,李丹阳的往生道场就设在万佛寺,昨日才结束。”柳眉妩停下活计,托腮回忆道,“去看看也好。尘归尘,土归土,长风万里,不如归去。”
轻车熟路地打马到了南山脚下,又轻车熟路地坐上南山簥子,柳眉妩撑着伞,一路迤逦着到万佛寺外。进了寺,蜿蜒行过几道,终于在后山见到桃夭。
“叶小姐。”桃夭见到她,屈膝就要跪下,被柳眉妩抬手止住了,眉眼弯弯,一如初见。
那日,桃夭也是一身素衣,见面便跪,口齿却伶俐,“叶小姐,我一无所有,只剩自由。但小姐若能出手相助,桃夭愿侍奉小姐终身,为奴为婢,尽心尽力,毫无怨言。”
柳眉妩接过她递来的纸,展开一看,又合上了,有些惊讶,“自由说来简单,得来却何其不易。桃夭,你既赎了身,何苦又要再入奴籍?”
“我的性命是小姐给的,自由也是小姐给的。为了小姐,别说只是舍弃自由,便是舍弃性命,我也绝不顾惜。”
柳眉妩叹息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生恩抵不过养恩,总还是要心存感激的。”
桃夭却道:“生我弃我者,父母;养我惜我者,小姐。弃我者,视我如草芥,我亦弃之;惜我者,视我如珍宝,我便惜之。
“……我记得清楚,六岁那年,蜀中大旱,爹娘想把我卖掉。我没有哭闹,只是低声下气地求他们,不要卖我,我可以不和弟弟抢饼子吃,也可以把我的馍馍分给弟弟吃,但是他们没有答应,菩萨也没有显灵。
“我被婆子带进李家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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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知道原来我这么便宜,三两三钱,就能买我的命,轻如微尘,贱比蝼蚁。所以我更加确定,像我这样渺小卑微的人,菩萨肯定不会看到我的,更不会渡我出苦海。
“我有自知之明,从不奢求,从不渴望,可有时候,也会暗自欣喜命运的善意。这个世界糟糕透顶,我不贪生,也不怕死,因为知道都一样,没有区别。
“可就在这时候,菩萨低眉,看到了我,于是我看到了光——夫人把我送给了小姐,而小姐把我的卖身契还给了我。她笑着说,物归原主,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她笑着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往后便叫你桃夭吧。她笑着说,桃夭啊,如果你也无处可去,就留在我身边吧。
“那一日,我自由了,比小姐还自由,但我愿意留在小姐身边。小姐心善,即便自己在李家如履薄冰,可待我情同姐妹,我看得出来,她从未视我为奴为婢。
“如今她遭此劫难,而凶手却逍遥法外。胡郡守不作为,我本无计可施,可如今白御史来了,哪怕只有一线机会,再渺茫,我也要试一试。求叶小姐垂怜,为我引荐,其余的事,我自有分寸。”
……
叹息着回神,柳眉妩注意到桃夭肩上的包袱,“桃夭,你要走了吗?”
“生于斯长于斯,我本不该背井离乡,可成都是我的伤心地,实在没什么好留恋。我迟迟没走,不过是想着再给小姐过个生辰罢了。昨日是小姐的十六岁生辰,过完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好记挂的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为了李丹阳么?呵,我恨不能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桃夭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梁子泰贪财好色,浪荡风流,不是良配。可他李丹阳自私、恶毒、卑鄙又懦弱,又有哪点配得上小姐!
“小姐冰雪聪明,善良仁厚,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生在这样的家庭。但凡小姐门第高些、见识广些、选择多些,他李丹阳便是烧八辈子高香,也攀附不上小姐!
“杀害小姐的凶手确实是王不留行,我知道。可是,他李丹阳又何尝不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他早就该死了!心术不正,醉奸/幼妹,却敢做不敢当,懦夫!别说死一次,便是死千次万次都不足惜!他活该!他死有余辜!
“不错,他就是欠小姐的!如果不是他,小姐就会有美满的生活、灿烂的前程、无限的可能。呸!谁要他的命,什么狗屁劳什子东西,一天天净给些不值钱的晦气腌臜玩意儿,谁稀罕!我只要小姐,我可怜的小姐啊!”
说到最后,哽咽不止,掩面呜呜而泣。
“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桃夭,想开些,就当你家小姐是菩萨下凡渡劫,今生已修成正果,提前解脱了吧。下一世,肯定会有美满的生活、灿烂的前程和无限的可能。”
桃夭抽噎道:“借叶小姐吉言。”
“既是伤心地,离开了也好。天地这么大,你这么年轻,确实应该多走走多看看,拥抱更自由更广阔的人生。”柳眉妩说着,从怀里掏出钱袋,轻轻放在桃夭手中,“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那我就再送你一程吧。”
“叶小姐,万万不可!你已帮了我太多太多,桃夭做牛做马都回报不了,不能再……”桃夭诚惶诚恐,如握火栗。
“不必直接拒绝。”柳眉妩笑道,“桃夭,拒绝之前,先问问自己,你到底需不需要这袋银子。如果需要,就不要客气,大方收下便是。
“我今日帮你,出于私心,却不图回报。只希望你来日光明顺遂后,可以不忘初心,不吝善意,力所能及地帮助下一个、如你今日这般、同样需要帮助的人。”
桃夭泪流满面,接过钱袋,径直跪了下去,朝柳眉妩深深叩了三个响头,“大恩大德,桃夭没齿难忘,必谨遵教诲。”
“去吧桃夭,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由你自己书写。你看江山辽落,有万里之势,但永远在我们脚下。”柳眉妩笑着将她扶起,“还有,不必谢我。因为,不是我救了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
桃夭恍然大悟。
她记起来了,她全都记起来了。她不怕死,却贪生。所以,任何时候,她都没有放弃求生。一路走来,磕磕绊绊,也曾碰过壁,但总是有希望——爹娘将她卖掉,她却遇见小姐;小姐不幸遇害,她又得到叶小姐的帮助。
所以,别放弃,别气馁。
因为,前路永远有光明。
“我们都要接受,这世上就是有人不爱你,哪怕是生你养你的父母。可同样的,这世界再糟糕透顶,也还是会有人爱你,跋山涉水,披风携雨,只为赶来见你一面。但在此之前,你要先爱自己,胜过爱一切事物。”
唯有自爱,才能爱人。
爱人者,人恒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