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梦魇
作品:《折杨柳》 “娇娇儿,醒醒。”
柳眉妩睁开眼,恍惚听到一阵爆竹声响,噼里啪啦震人耳鼓。回过神,不期然对上菱花镜里的另一双眼。
大姐姐拿着金蚕丝为她开脸,手中轻柔,口中也轻柔,“这么困吗?”
三姐姐在一旁调制脂粉,闻言笑道:“你们瞧她,昨儿不睡,今儿不醒,好好的日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爹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语气哽咽,一时辨不出是哭是笑,“娇娇儿,是不是反悔了?要是不想嫁,我们今日便不嫁了。”
娘亲走近门口,立马呸呸两声,“又说胡话!日子好几月前定的,喜帖早就散出去了,迎亲的花轿也进门了。你这个时候说不嫁,不说往来宾客,便是乐善侯府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得不见影儿。”
“那又如何,我就是舍不得娇娇儿。宗亚夫想和我抢娇娇儿,门儿都没有!哎唷哎唷,夫人有话好说……”
绞了面,开了脸,三姐姐为她施粉涂脂,二姐姐为她画眉点朱。柳眉妩百无聊赖,余光四顾,便见寝房张灯结彩,门窗上贴了好几处囍字,不由出声问道:“姐姐们,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大姐姐奇怪地问:“什么声音?”
柳眉妩凝神听了听,回道:“好像,是谁在找什么人。”
三姐姐挤着眼睛,不知想到什么,促狭笑了起来,“可不就是在找什么人吗。这会子呀,宝儿应该在找今天最好看的新娘子。”
二姐姐也笑起来,打趣道:“可是奇了,我们的长安第一美人,竟还有承认别人最好看的时候。”
“娇娇儿,别听二姐挑拨离间!”
“你们瞧瞧,三丫头急了。”
柳眉妩没说话,只是掩嘴吃吃地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三姐姐作势挽袖,二姐姐连忙避身,大姐姐正要劝和,不等劝和,她已被人扑身挠了上来,“哎唷”“饶命”地笑唤个不停。
柳眉妩素来触痒不禁,这会子躲闪不及,生生挨了好一通痒,笑得喘不过气,干脆伸手挠了回去,不料三姐姐竟节节败退。大姐姐和二姐姐见了,也凑过来,不知是劝架还是参战,也不知到底是谁先动的手,几人很快闹成一团,难舍难分。
娘亲劝好了爹爹,再回来,便是见着这样一幅景象,却并不阻拦。等几人终于消停下来,这才接过如意姑姑递的玉梳子,为她梳发挽髻。
傧相适时唱道:“一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二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三梳有头又有尾,新人荣华共富贵。”
唱音刚落,耳边唢呐声渐闻渐近,爆竹响过三声,恍惚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来,又很快被拦在新月馆外。
“四驸马稍等,四公主还在梳妆呢。”
“无妨,我等着便是。”
捧花行郎指了指停奏的乐师,又指了指虚掩的门,笑着提醒道:“世子,错了。应该让他们继续奏乐,你再赋诗一首,催了妆,便可过得此门。”
“娇娇儿既在梳妆,我等便是。催什么催,扫兴。”
蛐蛐儿连忙劝道:“世子,这是婚俗,不是平常。平日里怎样等都行,今日大婚,还是赋诗催妆吧,别误了良辰吉时。”
说完,将一张彩笺递到宝儿手里,宝儿便赋诗道:“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丫鬟们收了利市钱,欢欢喜喜地笑着放行。宝儿迫不及待地进门,笑得满面春风,朗声道:“娇娇儿,我来接你了。”
柳眉妩抬眼,透过轻薄荡漾的盖头,依稀可见宝儿红得灼目的绣金喜服。他笑着望她,目光炽热,恍然比身上的红衣还要撩人几分。
傧相却笑道:“四驸马少安毋躁,四公主还没拜别夫人呢。”
宝儿当即道:“不用管我,我等就是了。”
柳眉妩拿着彩笺,朝娘亲行礼道:“今朝我嫁,未敢自专。四时八节,不断香烟。告知神圣,万望垂怜。男婚女嫁,理之自然。有吉有庆,夫妇双全。无灾无难,永保百年。如鱼似水,胜蜜糖甜。”
明明是惯用的吉利话,娘亲听了,却搂着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呜呜咽咽,再难成言。姐妹几个抱在一起,也都眼眶湿润,泣不成声。
宝儿凑过来,悄悄捏着她的手心,小声哄道:“娇娇儿别哭。”
柳眉妩抹了泪,也凑近他,小声地问:“宝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宝儿疑惑听了半晌,摇了摇头。
克择官报过时辰,蛐蛐儿递来红绿同心绸,催促道:“世子,吉时到了,牵四公主出阁吧。”
宝儿还是摇头,眨着眼道:“娇娇儿,我背你出去,好不好?”
柳眉妩应好,便由宝儿背出了新月馆,背出了舜华园,又背出了太平相府。可上了花轿坐定,轿夫却久久不动,反而念起讨赏的诗句:“高楼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宝儿当即道:“赏,都赏。”
蛐蛐儿连忙拉住他,“世子,别坏了规矩,还没到你赏呢。”
傧相紧赶慢赶跟了来,见状忙让丫鬟分发赏钱,笑盈盈道:“都有都有。赶车抬轿的十贯,行郎五贯,其余各三贯半,见者有份,同喜同乐。”
众人拿了花红利市钱,又说了一通吉利话,这才乐呵呵启程了。柳眉妩端端坐着,行过几条街后,似有所感地掀开盖头,又掀开轿帘,悄悄从窗隙间望去。
路上行人自觉退避两道,脸上无不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神色。除了,两男一女,在喜气洋洋的人群中朝她奋力招手,大声喊道:“灵儿!”
那么远,又那么近。柳眉妩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却听清了他们的声音,听清了那道奇怪的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灵儿!”
好似晴天霹雳,柳眉妩被击得头皮发麻,脑袋嗡鸣。这两个字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明明不认识,又好像舌尖心上过了千百遍般,似曾相识。
可是,她叫柳眉妩,小名娇娇儿。
不叫灵儿。
正百思不得解,又恍然要大悟时,迎亲仪仗停在仙游公主府外。轿夫们躬身作揖,吟诗讨赏道:“仙娥缥缈下人寰,咫尽荣归洞府间。今日门阑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须悭。”
宝儿正要说话,蛐蛐儿抢在前面回道:“洞府都来咫足间,门前何事苦遮拦。愧无利市堪抛掷,欲退无因进又难。”
“蛐蛐儿,别小气。今日本就是我和娇娇儿的大喜日子,理应高兴些,都高兴些。”宝儿坐在马上,随手一挥,“赏,都赏,全都重重有赏。”
“谢四公主,谢四驸马,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宝儿听了,乐不可支。
蛐蛐儿却有些无奈扶额,“世子你高兴就好。”
收了赏钱,克择官捧来花斗,里面装着五谷、炒豆、铜钱和彩果,一面念念有词,一面向门而撒。沿街张望的小孩儿见了,仿佛得到指令一般,争相跑来拾取。
柳眉妩奇怪问道:“十三,这是做什么?“
“四公主,这是在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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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压三煞。”十三解释道,“三煞是指青羊、乌鸡、青牛三凶神。凡三者在门,新人不得入,若犯,上损尊长,下无子嗣,故而要以豆谷驱之。”
柳眉妩了然,由宝儿背着下了花轿,踩着青锦褥子直入府门。没走几步,到了中堂,蛐蛐儿又迎过来,向宝儿道:“世子,准备上高座了。”
所谓上高座,便是两椅相背,顶上置一马鞍,新郎跨坐其上,连饮三杯,再经三请三谢,然后下来。柳眉妩知道这个。她见过顾思义和柳小五上高座,因而也想看看宝儿上高座的样子。
却见宝儿三杯喝完,府里的丫鬟小厮高声喊道:“请下来,请下来,驸马驸马莫要待。”
蛐蛐儿见状,带着乐善侯府的一众行郎,当即不甘示弱地大声回道:“不下去,不下去,且看你们要怎样。”
两方你来我往,一声儿高过一声儿,很快闹成一团。
柳眉妩看了一会儿,吩咐厨房备好醒酒汤,便被簇拥着去了新房坐富贵。遣散闲人,她斜躺在美人榻上,留下十三按头揉穴,正舒服时,昏昏欲睡,却又再一次听到那道声音。
她睁开眼,幽幽叹道:“十三,你听到了吗?”
“什么?”
“有人在叫灵儿。”她看着十三的眼睛。
十三笃定地摇头,“没有。”
十三不会骗她,柳眉妩知道。然而今日,他的话却难以让她信服。因为很快,她除了听到他们叫灵儿,还听到他们疯狂拍打自己的新房门。
……
门从外面打开了,带进微弱的光。
“灵儿,你醒了吗?”
竹悠然眯起眼,借着檐角灯光,依稀可见榻上躺了个人。那人却仿佛听不到他们拍门喊她一般,睡得正香。她心里纳闷,掏出火折子照明,手一抖,差点将火折子丢到榻上。
竹榻之侧,柳眉妩支着脑袋,合衣躺着,眼睛似阖非阖,身子一动不动,乍一眼便好像三魂去了七魄——不似活物。
竹悠然登时心惊肉跳,一阵悚然。默了半晌,才勉强敛住神色,坐到榻上,牵过柳眉妩的手轻晃,“灵儿,快醒醒,小心着凉。”
灵儿的手好冰,竹悠然心想。
握在手里,恍惚连带着自己的体温一起,越来越低;又像握着一块寒冰裹着的铁,怎么捂也捂不热。竹悠然没由来地心慌,掌中渐渐沁出冷汗,正不知怎么办才好,一阵大力忽然甩开了她。
柳眉妩弹坐起身,大口喘气,好似终于回过魂来。
竹悠然喜形于色,“灵儿,你醒了!”
柳眉妩转过头,看了眼竹悠然,又看了眼杨无咎和杨无名,忽然呜咽一声,掩面而泣,“原来只是一个梦。”
竹悠然舒了口气,俯身将她抱住,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灵儿,你是不是被噩梦魇着了?不用害怕,只是一个梦而已。”
柳眉妩倏地闭上眼。
她也多想,只是一个梦啊。
长梦醒来,爹爹南巡没有遇害,平平安安回到了府中。她不用调查巡察手札,每日只要无忧无虑地等着及笄出阁,不会被万箭穿心,也不会死不瞑目。
恍惚间,她想起万佛寺求的那支签文,似是而非,又玄妙无穷,“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所以,方才是梦吗?
还是……梦中梦呢?
当时,大觉方丈是怎么解签来着。
柳眉妩睁开眼睛,想起来了。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