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女巫可以通过仪式做到任何事，包括寻物——神是全知全能的，因此所有事都可以求助于祂。


    但实际上，每个女巫能在女神的宴会上学到的知识都是有限的，这其中还必须包括基础的净化与除秽、诅咒与反制仪式，留给其他偏门仪式的空间就少了。


    更何况，仪式女巫是女神的近侍，请动她们做一次仪式花费不菲。


    谁会屈尊降贵来为普通的案件寻物呢？


    萨斯也不指望罗琳能做寻物仪式，在他看来，罗琳还只是个年轻的女巫，她掌握的仪式必然很少，且不熟练。


    是莱西安提醒的他：“为什么不找罗琳来试试呢？她是神眷女巫，而且她似乎很擅长找到别人不能发现的东西。”


    萨斯皱眉：“我们不能总是习惯性地依赖女巫，这很危险，而且，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们的预算紧张？”


    莱西安被训得面色发红：“不，不是请她来做仪式，只是请她来帮忙找找。我们不是常常也外聘侦探吗？”


    “怎么能让女巫来做侦探的活计？”萨斯说道，“再找找线索，实在不行，我们再外聘那些擅长寻猫找狗、跟踪出轨的侦探。”


    说是这么说，但萨斯心里犹豫了。罗琳的确很有天赋，他也愿意在行动时更多地看到她。这时候莱西安又固执地出声了：“您没发现她对查案很有兴趣吗？再说了，塔拉家是传统的老式贵族，他们不会喜欢那些侦探的。”


    莱西安说得对，这正是令萨斯感到头疼的一点。若是他外聘侦探，塔拉爵士一定会认为他们不够专业，但如果请来一位女巫，那又大不一样。


    莱西安说道：“我可以去问问她，反正，只是问问又不会损失什么。”


    萨斯下定了决心：“不，还是我去吧。这样显得尊敬。”


    在路上，萨斯为罗琳介绍了具体案情。


    十二岁的伊莎贝拉·塔拉是塔拉爵士家中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她从小体弱多病，家中长期聘有内科医生，为她开药。


    昨日，伊莎贝拉在睡梦中病逝，塔拉爵士一家虽说早有准备，但仍然悲痛不已，惯例请内科医生前来查看，却被诊断出伊莎贝拉其实是慢性中毒而死。


    “塞勒斯毒液。”萨斯低声道，“前线新发现的一种慢性毒药，从投毒到毒发需要三年时间。而早在三年以前，伊莎贝拉就已在索兰德被投毒了。”


    “已经确定了是这种毒液？”罗琳问道，“即便如此，仍然没有找到投毒的方式？”


    “没错。”萨斯点了点头，“更具体的，到了塔拉家，你可以询问那位【内科医生】。”


    【内科医生】，是草药女巫的第二职阶。


    事实上，在得知这一职阶名称时，罗琳是相当意外的，但在意外之后，又感到合情合理——在修道院时，孩子们有什么小病小痛，都是由贾斯敏嬷嬷来医治的。这也可以解释外科医生在伊蓝发展的困难，这无疑是在直接挑战教会的根基，女巫的权威。


    因此，罗琳看不懂为什么阿德里亚主教会支持尼古拉斯当外科医生。


    仪式女巫聚集在东南教区的泉水大教堂中，主持礼拜、举行仪式，而草药女巫大都集中在西北学院区的医药学院中，一南一北，各司其职，平日里除了每月一次的女巫之夜，其实很少有互相碰面的时候。


    在塔拉家，罗琳见到了这位【内科医生】，劳瑞娜·威斯艾尔。


    她皮肤光洁，微胖，天生一双笑眼，和贾斯敏嬷嬷有点儿像，身上散发着令人感到安心的草药味。


    劳瑞娜对罗琳的到来十分意外，她亲昵地拉着罗琳的手，说道：“是你呀！我在泉水盛宴上见过你，年轻的神眷。你这样很好，多出来走动走动，总是有好处的。”


    罗琳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劳瑞娜了，但她也同样亲昵地回握了她。


    塔拉爵士是一个瘦小的、不苟言笑的男人，听到罗琳是一名神眷女巫，并且劳瑞娜也证实了这一点后，他的神情明显松快了许多，也上前来与罗琳握了手，他把罗琳握得很紧。


    “请您一定要找到毒害我女儿的凶手。”塔拉爵士说道。


    他们进了内间，伊莎贝拉的尸体依然躺在床上。这是一个金发碧眼、洋娃娃一般的小女孩，穿着精致的蕾丝睡裙，神情安详可爱，仿佛只是睡着了，但将指头伸到她的鼻尖，就会发现她确实已停止了呼吸。


    塔拉夫人不许人移动她，她的女儿脸上没有尸斑，身上没有尸臭，怎么他们就说她死了呢？


    众人便站在床边，观察伊莎贝拉的尸体，人来人往，难免就将地上漂亮的小熊地毯踩得很脏。


    单从体表看，的确很难断定伊莎贝拉就是死于毒杀。有的毒药会形成表征，有的不会，显然塞勒斯毒液就是后者。


    “怎么确定就是塞勒斯毒液的呢？”罗琳询问劳瑞娜。


    “伊莎贝拉自小就有肺痨。”劳瑞娜从头讲起，眼神柔和了一瞬，“这么多年，我一直按照肺痨给她开药治病，尽管不能完全治愈，但也绝对不会加重，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发病死去。”


    塔拉夫人站在一旁，闻言捂着手帕抽了抽鼻子。


    “她是发病死的？”罗琳捕捉到关键词，问道。病死和中毒死，是截然不同的，而她也的确在靠近伊莎贝拉的尸体的时候，听到了剧烈的咳嗽声。


    “这正是我要说的。”劳瑞娜说道，“这正是塞勒斯毒液的与众不同之处。”


    塞勒斯毒液是前线发现的一种新型毒药，最初是一位战争教会的超凡者的非自然死亡。


    用毒一向是女巫的拿手好戏，战争教会自然不假思索就认为是生命教会干的，双方狗咬狗了半天，生命教会的女巫们这才发现己方竟无一人认得出这种毒药。


    这种毒药，不是出自草药女巫之手。


    塞勒斯毒液无色无味，侵入胸腔后容易引起严重炎症，容易被当成肺炎致死。


    这是一种慢性毒药，需要长期下毒，每周一滴，中毒者就会慢慢失去食欲，不久后完全无法进食；


    随后会有强烈的疲惫感，身体不断衰弱，最后如烛火熄灭一般自然死亡，整个过程需要三年。如果中间生了病，小病也会变成大病，继而死亡。*


    这样的毒药竟然不是女巫做出来的？既然如此那就丢到塞勒斯头上，反正命运联合会同时也在前线作乱。


    否认了毒药出自生命教会，但女巫们还是拿到了样品，并私下研究。


    劳瑞娜也同样如此，在得知伊莎贝拉在剧烈的咳嗽中病逝后，她立即就想到了塞勒斯毒液。尽管伊莎贝拉的肺痨是自小就有的毛病，时间早于塞勒斯毒液的出现，但保险起见，她还是用女巫们研究出来的测试方法测试了一下。


    测试结果，正是塞勒斯毒液。


    塔拉夫人悲痛欲绝，塔拉爵士勃然大怒。


    塞勒斯毒液是慢性药，必须每周一滴，嫌疑最大的就是塔拉家的厨师和佣人。萨斯已经提审了他们，但都没有发现动机，也没有在他们家中搜到残余的塞勒斯毒液。


    塔拉家的厨师和佣人都是家养的，不是雇佣制的，不少都看着伊莎贝拉长大，伊莎贝拉死去后，他们的哭泣也都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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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没有理由残害自己家的大小姐。


    也没有供奉邪神的痕迹。


    塔拉家从上到下都有着优良的家风，从主人到仆从，都是忠实的女神信徒，家里还长期雇佣着家庭内科医生，这是一笔不可小觑的花费。


    但如果不是厨师和佣人，又会是谁，有机会长期向伊莎贝拉投毒呢？


    案件似乎就在这里卡住了。


    罗琳听了案情，暂时也想不出头绪，便说道：“既然是投毒，不如我们也在塔拉家用一顿饭，还原一下现场。”


    她环顾四周，对着疲惫的塔拉夫人微笑了一下：“想必从昨天到现在，你们都还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吧？”


    这实在是很人道的提议。


    的确，经过了一整天的兵荒马乱，塔拉夫妇痛失爱女，厨师还被提审，塔拉家从上到下都几乎没有用餐。


    在经过塔拉爵士的允许后，厨师就到厨房去备餐了。


    罗琳特意叮嘱厨师不要因客人上门就做些平时不常吃的菜，就做伊莎贝拉在时最常见的菜，叉勺碗碟也都不要更换，一切保持原样。


    一桌人就略显诡异地上桌吃饭了。


    塔拉夫妇茶饭不思，吃不下几口东西；


    萨斯和莱西安严肃得像是在做实验，每上一道菜就要打包一份样品放进袋子里，预备带回警局；


    劳瑞娜给全桌都做了测试，没有发现投毒痕迹，就坐下来安安稳稳地用餐。


    罗琳则研究着塔拉家的餐具。在餐具上抹毒，或者根据餐具的材质，利用化学反应投毒，都是常见的下毒手法，但塔拉家的餐具是标准的纯银镶金，崭新锃亮，要利用餐具投毒似乎并不容易。


    伊莎贝拉的专用碗碟也被放了上来。


    罗琳检查了一番，没有看出什么头绪，劳瑞娜作为草药专家，也直言餐具上没有毒素。


    见罗琳得不到进度，莱西安有些着急，萨斯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斥道：“急什么？这是常有的事。”


    案情卡住，找不到线索，这在刑侦上的确是常有的事，罗琳不急不躁。


    她坐到了伊莎贝拉常坐的座位上，发现在饭厅正对着伊莎贝拉的位置，有着一座烟囱。


    “你们家也在烟囱工工会雇佣烟囱男孩吗？”她向塔拉夫妇打听。


    “啊，对，”塔拉夫人扫了一眼烟囱，“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在工会雇佣烟囱工。我们的烟囱工已经为我们服务好几年了……”


    兴许是“好几年”这个词汇过于敏感，她的声音渐低。


    塔拉爵士也看了过来。


    “他最近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前天。”


    那正是伊莎贝拉病逝的前一天。


    餐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你怀疑烟囱工？”萨斯皱了皱眉，“那都是些可怜的小子……”


    但一想到可怜人最有可能信仰邪神，他又闭上了嘴。


    塔拉爵士的眉头也皱紧了，尽管爱女心切，但他并未失了理智，而是说道：


    “但他只是来清理烟囱，并不和我们一起上桌吃饭，他没有机会向伊莎贝拉投毒。”


    “他和伊莎贝拉的关系怎么样？”


    “挺好。”塔拉夫人接话道，“伊莎贝拉因为身体的缘故，不能出门，那男孩和她算是同龄人，我们就默许他和伊莎贝拉说说话，解解闷。”


    找到了一条新的线索，周围的厨师和佣人们都用救命的目光看向萨斯。


    萨斯一锤定音：“莱西安，去一趟烟囱工工会，把那男孩叫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