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悠久历史和辽阔疆域的须弥同样不缺各种不思议的传说，倒不如说，在确有神明等超凡存在统治的世界，没有发展出这样的文化传统的地方才是不可思议的异类。


    比如传说中的坎瑞亚。


    这样的念头在迪娜泽黛心里转过一瞬，解说倒是毫不含糊，


    “传说，森林的眷属钟爱纯真无邪的孩子，祂们会与看上的孩子一起嬉戏玩闹……直到孩子们长到不再做梦的年纪，也就不再能看见祂们并逐渐忘记。”


    在须弥，不做梦通常被认为是成熟的、理智的、可靠的、值得褒扬的品质。


    大人会笑话小孩、大孩子会笑话小孩子：“哎呀，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社会风气如此理智地划分出了不经意间无孔不入的鄙视链。


    只有同样是孩子的懵懂孩子们，会为同伴的“我见到祂们了”而歆羡不已。


    他们是还不需要用没有温度的理智和卑鄙的上下尊卑来武装自己的本真，得到森林眷属的青睐简直天经地义。


    于是大人们也只让祂们停留在画册上和孩子们不知真假的梦里——


    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优渥的家族教育让迪娜泽黛能够去接触到一些相较于明面上的童话更加深沉的东西，也让她能够知道，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说之下，都是不忍细看的叵测人心。


    “唔，我在画册上看过这个传说。”


    柯莱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词汇量不足，她至今仍然更偏好阅读那种在须弥只会在给孩子们启蒙时、或者给智力有缺陷的人看时才用的连环画。


    大多数须弥的孩子也是通过这种途径学会须弥自古流传的诸多传说典故，并在鉴赏乃至模仿连环画的过程中进行了绘画教育的启蒙。


    柯莱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起步时机，在通过看连环画吸收各种须弥常识中的故事传说时，哪怕理智上清楚这是最合适也最高效的方法，情绪上却总免不了生出羞耻感来。


    就像她刚在道成林跟孩子们坐在一个教室里那样，无地自容得几乎想要像树根一样往地里钻。


    这样不好，看画册学知识不是什么应当羞耻的事，年龄不是理由，这种无缘无故的、对连环画的鄙视也要克服。


    她摇了摇头，“我确定我在森林里的时候没有见过祂们，大概已经过了能看到祂们的时候啦。也不知道提格纳里师傅有没有见过祂们……”


    回去写信的时候也问一问好了。


    “提格纳里啊？我倒是觉得他是肯定没见过的。”迪希雅很快想起那个她曾经见过一次的小年轻，快言快语道，“一般来说那么年轻就能在教令院有那么大名气的人都早熟，做孩子的时间就那么一点点，要是按照‘孩子才能见到’这样的标准，这种人比其他人的机会要少很多呢。”


    有所得必有所失，而是盈是亏，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柯莱似懂非懂，“那我做一个兰那罗玩偶给他，这样就相当于我们都见过兰那罗了。”


    她在蒙德时就跟安柏学过制作玩偶的手艺，甚至学会了让柯里安巴跟安柏的兔兔伯爵配合着清理魔物。


    柯莱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反正现在离下午的表演开场还远着，要不你们也陪我去挑选制作玩偶的布料和丝线吧？做兰那罗玩偶的话，我那里还有一些颜色的布料和丝线没有，还要买填充玩偶的珍珠棉。”


    “这你可算是找对人了，迪娜泽黛她的眼光可是很好的。”


    她真正开始学会打扮自己也是在跟迪娜泽黛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在对方的影响下，这才从“想打扮又不知道怎么打扮才好”的窘境里走出来。


    迪娜泽黛很习惯迪希雅的夸夸。


    “我经常在巴巴先生那里定制服装，他那里总是不缺好料子，可能会有你想要的颜色，至于珍珠棉这种填料的东西，可以去问一问那位经营百货的沙瓦玛先生。”


    小天使一样的柯莱很难不招人喜欢，迪娜泽黛不太想承认，其实她有点羡慕那个被柯莱牵挂着的阿弥利多学院著名学者。


    本着“对于不懂的事就要听懂的人的指导”的原则，柯莱很虚心地向迪娜泽黛请教意见。


    正如迪希雅所说，她确实很会，但是——


    “我的建议是，就按你自己的感觉来就行，”不同于期待她也参与进来的迪希雅，迪娜泽黛毫不犹豫地拒绝提出进一步的建议。


    她的理由也很简单：“真正跟你好的人不会因为你的玩偶做得粗糙就贬低你，这份礼物的不完美恰恰是它的完美之处。”


    “不完美……是完美？”


    当局者迷，真正性格天然的人很难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天然。


    柯莱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和一群小萝卜头坐在同一个课室里认字时的心情。


    窘迫，尴尬，哪怕清楚导致她面临如斯境地的并非她自己犯了什么错，哪怕提格纳里师傅有预想过她可能会面临的窘境而多次找她谈心，可她依旧因着自己在客观上远远落后于同龄人应有的水平而无地自容。


    每一道错题，每一个错别字，都在告诉她，“你还做得远远不够”，“你在文化上拖了后腿”，“你的文化水平让你的教导者蒙羞”。


    她艳羡热情似火的安柏。


    安柏能够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一看那些书里的弯弯绕绕就脑子发懵”、“根本记不住那些又长又拗口的条例”、“还是在风里飞来飞去比较适合自己”。


    她是不完美的。


    没有丽莎姐的博学，没有凯亚先生的圆滑，没有琴团长的沉稳，没有芭芭拉那么温柔。


    可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不完美——


    这也成了叫柯莱歆羡不已的闪光点。


    虽然有些厚脸皮，但柯莱心里确实升起了一点隐秘的、雀跃的期待：有没有、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一下下也好？——


    她为了追赶其他人付出努力，是否也像那样的安柏一样，闪亮闪亮的？


    ——即使是不完美。


    柯莱按捺下向迪娜泽黛询问建议的冲动，沉下心来自己去对比店铺里展出的样品。


    不要去纠结哪个才是最好的，跟着直觉来……


    迪娜泽黛和迪希雅都在这个过程保持了沉默，有意让柯莱好好感受这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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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书本上的教学。


    可店家才不管她们这个带小孩的剧本是什么样子：）


    笑话，做商人就是要赚钱的，放着这么个一看就清澈愚蠢的小孩不薅，那才是有辱他们商人的职业道德。


    但柯莱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任你说得天花乱坠，都得在卡得很死的经费面前铩羽而归。


    她的临时监护人不曾短过她的衣食住行，给到她手里的摩拉足以让她过上须弥人通常认为的还算舒服的生活——


    但绝对不够让她大手大脚地挥霍。


    不得不说，提格纳里给柯莱找的临时监护人在某方面确实很适合这个还很不社会的菜鸟。


    提格纳里在柯莱身上花费的摩拉并不是个小数目。


    没有那包括打点上下的花销在内的高昂的诊疗费用，柯莱不可能得到在健康之家的豪华疗养病房住下的机会，最大的可能是像那些滞留在红区之外的倒霉蛋那样，摩拉交了，命也丢了或者差不多丢了，这中间的治疗却是几乎没有的。


    出身阿弥利多学院的天才学者能够理解相关资源极其贫乏的情况下这种“保谁”的取舍问题——生存面前无关对错，只是清楚这种取舍归根结底因何而生。


    他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确保自己送过来的孩子不会成为被放弃的那一批。


    提格纳里思来想去，最后带着柯莱去找了卡维。


    对卡维有点儿了解的人都知道，他这个老熟人手里是留不住摩拉的，一般而言，把自己牵挂的后辈连带着一大笔摩拉交给这样一个人，绝不是什么好选择。


    但卡维是不一样的。


    他手里确实留不住摩拉，生活习惯也谈不上健康，但仅仅足够有担当、决定好要做的事一定会贯彻落实到底地做到最好，这样的特质已经足够让提格纳里去试着信任对方。


    说实话，提格纳里也觉得只是出于信任这种单薄的理由，就把一个晚辈的生命和未来托付到另一个人手上，会这么做的自己简直是疯了。


    他不应该就那么轻率地把自己的后辈托付给一个虽然他还算熟悉、但毕竟来往不算密切的朋友。


    即便柯莱的情况莫名的又变得不稳定了起来，即便化城郭周边莫名地多出了许多危险，不再适宜越来越容易掉线的柯莱生活居住。


    他本不应该把柯莱托付到须弥城的老朋友那里——


    朋友很多、树敌也很多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的选择余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他维系朋友关系的人，多半也是棱角分明的性子。


    可怜他在脑子里反复把自己的熟人挨个点来点去，结果发现也就卡维是最合适的。


    大多数时候很好相处，难得的很正能量的同时还没怎么得罪人，没多少人讨厌他，作为一个能引导晚辈成长、又要暂时为晚辈提供庇护的前辈，相对他的其他朋友而言，卡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监护人选择了。


    于是他就赌了一把。


    好在结果还不错，他起码没看错人。


    ……


    提格纳里摸了摸手里因为他每每在忙里偷闲时便摸出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而已经卷边的信纸，寂寥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