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裳青年面色阴沉，薄唇紧抿，唇角微微下压，努力抑制着从心头翻涌上来的怒火，静默的眼眸中透露着寒芒。


    他周身的不凡之气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原本吵闹的酒楼大堂在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当中。


    包括程曦。


    她的心头顿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忍不住开始仔细回想自己的行动是否还有纰漏。


    厉乘渊孤身而立，立于人群中心的最前端，如山般挺拔的背脊没有一丝晃动，一双鹰眸淡淡环视着神色各异的众人，终是开口道，“在下天机宫司法堂厉乘渊。酒楼管事可在？”


    满头大汗的酒楼管事赔笑着挤上前来，先是问了安，才讲起事情的经过“厉道君安，事情是这样的……”


    他内心大呼倒霉。


    虽说这处酒楼是属于天机宫的产业，但日常的经营都是天机宫外门负责，平日里哪里见得到内门弟子？


    况且司法堂厉道君的威名如雷贯耳。众人都说其面如罗刹，身似恶鬼，行事作风极为不留情面。


    这回这事怕是没他们这群人好果子吃了。


    管事一想起他的事迹，腿肚子都打战，不知不觉他的声调都紧张得变了味。


    厉乘渊从对方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愈发面沉似水，眉头拧紧得简直可以夹死苍蝇。


    程曦等人也在这种情况下来到了大堂，与厉乘渊问好。


    一是宗门的长幼尊卑所限，二是明泽等人也想先确定程曦的状况。


    令程曦安心的是，愤怒的赵客等人只是瞥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并未认出她是那天和他们侃大山的女子。


    程曦内心暗自扼腕，暗道早知如此，就不对自己下手了。


    不过也好，这般也能初步把她的嫌疑从厉乘渊那儿摘出来。


    程曦的脑子里转着万般思绪，面上拘谨地向厉乘渊行礼问好，“厉师兄……”


    见她也是一脸颓靡，厉乘渊先是一愣，紧接着，他的脸色的难看程度更是登上了一个新台阶，低沉如雷的声音中暗藏怒火与烦躁，“你也喝了那东西？”


    ……烦躁？


    低眉顺眼的程曦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语气中不和谐的一点，内心不解，只讷讷称是。


    厉乘渊深吸了一口气，淬了冰的眼神扫视过明泽与越宸二人身上，淡淡冷笑了一声，训斥道，“胡闹！”


    “身为天机宫弟子，贪恋口腹之欲，更因此伤及自身，当真是不务正业，可笑至极。你二人身为师兄，不能为其作出表率，更是应当反思！”


    明泽二人也纷纷垂首，不敢出言反驳，只能连连称是。


    程曦倒是一点没有自己被骂的自觉，反而恍然大悟——


    这位厉师兄真是表里如一地不近人情。


    厉乘渊没有丝毫在众人面前为他们留面子的意思，唇角勾起冷淡的弧度，又盯着明泽二人，话音一转，缓缓道，“万千慈就是这般教导你们的？”


    闻言，明泽的嘴唇紧紧抿起，垂首未再出声。


    而越宸白净的脸上已然涨红起来，抬起头来，讷讷出声，解释道，“大师姐她并未……还望厉师兄不要误会，是我们自己没有做好。”


    厉乘渊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看来厉乘渊与万千慈真的如梦境中那般极为不睦。


    不过他如此咄咄逼人，却是她没想到的。


    程曦的目光微微闪烁，偷瞄了他们二人两眼，内心对他们的愧疚之情更甚，嘴唇嗡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在厉乘渊面前行了一礼，手掌贴额，深深躬身。


    “厉师兄，都是我不好，还望不要迁怒明师兄他们。”


    令程曦意外的是，厉乘渊这回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她。


    她面色古怪，隐约感觉到自己应该是登上厉乘渊心中的黑名单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在明泽等人忐忑又殷勤的目光下依旧让她抬手，简单探查了一下她体内的毒素，半晌后冷声说：“无事。”


    之后他再度无视了她。


    程曦悻悻地收回了手，老实地跑回明泽背后，恨不得将自己缩起来。她还不忘向明泽二人投以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无事。


    明泽和越宸这才放心，紧接着所有人的关注重点又回到了酒楼上。


    若不是厉乘渊威压太强，还有天机宫弟子的名头在，早有人不满地叫嚣开了。


    见天机宫的内部事毕，按捺不住的众人嚷嚷起来，“天机宫的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们虽实力低微，可却不是任人宰割的！如今我们在天机宫的眼皮子底下中毒，这就是天机宫的过失！”


    “如果天机宫不能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去仙盟讨个公道！”


    明泽和越宸对视一眼，心情有些凝重，搞不好这就彻底闹大了，宗门那边也会对他们进行责罚的。


    仙盟……怎么就扯上仙盟了！


    程曦躲在他们身后静观事件的发展，眼神不断闪烁，努力发挥着自己路人气息，抑制住自己疯狂挑眉的心虚感。


    她怎么把仙盟这个存在忘了？！


    程曦的心都要沉到地上了。


    仙盟就是修真界由各大势力共同设立的管理机构，统管世俗与修真二界的事务。


    虽然在明泽等人看来，它只是个摆设的机构，难以对世家大族及五大宗门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可大家面子上还是要给彼此一个交代的。


    程曦微微垂下脑袋，掩饰住自己发白的脸色。


    她之前在传承阁恶补过许多修真界知识。


    若是想重现过去所发生之事只有两种方法。


    一是利用留声符等工具，二是由大能亲自出手搜魂，将在场之人的识海中的记忆重现。


    后者对大能的修为和侧重都有所要求，若出一个差错，可能被搜魂之人的识海就会崩溃，轻则痴傻，重则殒命。所以一般也不会采取这种粗暴的方式进行查证。


    她对仙盟并不了解，如果对方真的为此出动大能探查情况怎么办？她就是清楚天机宫内部的高层没空理会这些小事才放心下毒，结果……


    她握紧了拳头，嘴唇发干，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眼睛紧紧盯着厉乘渊。


    别答应别答应别答应！千万别答应……！


    厉乘渊的狭长的冷眸中闪过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阴霾与嘲讽，内心喃喃着仙盟的名称，似乎想起了什么，内心嗤笑。


    他锐利的目光在其出声之人身上停留一瞬，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与鼠目寸光。


    而此人并无所察，见厉乘渊迟迟没有出声，反而仿佛找到了拿捏天机宫的方法，渐渐胆子大了起来，“仙盟之人信而有征，我相信若我们及时传讯给对方，他们一定会给我们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答案的！”


    程曦的眸光微闪，用疑问而震惊的眼神看向身边的明泽，露出刻意摆出的不忿表情，低声道，“师兄……”


    明泽此时也悄无声息地蹙起眉头，转头给她使了一个眼色，似乎在制止她接下来未尽的话语。


    越宸额间的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小心翼翼地将探寻的目光投向面色阴晴不定的厉乘渊。


    后者察觉，回头与其对视，惹得越宸忙不迭地收回了目光，活像是被厉乘渊的长相吓得魂飞魄散一般，跟个小兔子似的低下了头，嘴里默念着大师姐的名字。


    “师姐保佑师姐万岁……”


    厉乘渊身为问心期的修士，耳力自然极好，表情似乎在一瞬间中出现了崩坏的迹象，不过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在场的其他人的表情各异。


    原本与此人站在统一战线的人们似乎也开始与他拉开了距离，以求明哲保身。


    出声威胁之人可能忘记了。


    这里是天商城。


    这里是天机宫的管辖范围。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仙盟与五大宗门相比还要弱上几分，内部的派系斗争更是繁杂残酷。


    在这种情况下指望着仙盟插手这里的事简直是痴心妄想！


    程曦听闻对方的话语后也是及时想到了这一点，立马露出了合适的表情以期激怒在场的天机宫弟子。


    厉乘渊的视线先在她的脸上扫视了一圈，然后似笑非笑地与那人搭话道，“哦？”


    他的嗓音低厚，这等疑问的语气似乎从他的胸腔中振动而出，莫名轻柔，极具有迷惑性。


    一瞬间，那人的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似乎在自得自己居然拿捏住了传闻中如恶鬼般骇人的厉乘渊。


    程曦的唇角却在此时微微勾起，下一秒——


    “天机宫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若是有人对这个结果有所不满，那就请自便吧！”


    他冷哼一声，不为所动，薄唇勾起的弧度中蕴含着冷意与嘲讽，“若阁下有这份胆识和本事的话，在下就在此静待仙盟的处置！”


    他特地在“处置”二字上加重了咬字的重量。


    程曦彻底松了一口气，及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大了，连忙再度低垂下眼帘。同时，她肃然起敬——


    这位哥的臭脸真是毫不双标，霸气侧漏啊！


    明泽毫不意外，甚至僵硬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而越宸小师兄已经快碎掉了，眼圈红得更像是一只兔子了，不过他也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


    “什……什么？！”


    这人的表情凝固下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客等人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盯着他。


    酒楼管事一副大气不敢喘的样子。


    赵客暗骂他白痴，难不成他是仙盟的盟主不成？哪来的胆量和厉乘渊这般说话？！


    厉乘渊他自己身份不凡，背后又是五大宗门之一的天机宫。


    这人拍马也赶不上啊！


    酒楼的动静已经吸引了无数外人在门口聚集，气氛在众人的聚集的过程中开始逐渐冷肃。


    见状，程曦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发展可不利于她的计划啊。


    正在她想着说些什么来调和气氛时，一人的咳嗽声打破了僵局，“厉道君。”


    众人的目光随即落到发声人身上，看清出声的人是谁之后，程曦的眸光顿时大亮，内心大呼好人——


    正是叶道君。


    叶道君的脸色看上去也不是很好，看得程曦莫名想笑，“厉道君息怒，我等自然是相信道君的人品的。”


    他微微挺直身子，让自己看上去状况好一些，环顾四周道，“我乃是落云剑宗之人，愿为厉道君的人品做担保，如今也身中奇毒，自然能与大家感同身受，也请诸位多些耐心。我相信厉道君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他也在暗骂这人蠢，此时得到天机宫的救治才是要事。


    同时，叶道君的肚子里也是一肚子火，肠子都快悔青了。


    本来这次竞争玉髓果的成功率就不算大，他此时的状态又不好，这下那姬家人……他的神情也变得阴云一片，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那安然无恙的姬家人的身上。


    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双漆黑如深潭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


    表面人畜无害的少女如同身处影下的毒蛇猛兽一般，蜷缩着，盘旋着，吐吸着蕴含剧毒的蛇信，阴寒的竖瞳中映出世人百态，静静地等待着有利时机。


    终有一刻，她会给予目标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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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叶道君打圆场之后，现场的氛围有些缓和，纷纷出声附和。


    “叶道君说得有理。”


    程曦的面色古怪，心中暗笑，他倒是知晓在此刻，安抚住厉乘渊才是关键。厉师兄这人一看就是那种一根筋刚到底的狠人，指望他是不可能的！


    厉乘渊微微吐出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因其是落云剑宗之人而多看了对方两眼，不过又因感知到对方实力平平而收回了目光。


    他微微点头以示感谢，也未理会其他人，转头对管事吩咐道，“为我准备一间大一点的上房，稍后天机宫会一一派人为中毒之人诊治。”


    说罢，他抬脚就向楼梯走去。


    明泽三人微微躬身，内心纷纷松了一口气。程曦差点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


    起码现在发生的事还在她的预料之内。


    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天商城，彻底乱了。


    直至入夜，程曦才回到了卧房中，她卸力一般地背靠卧房的大门上，颤抖着吐出了一口浊气，彻底放松下来之后反而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天机宫已经为所有有中毒迹象的人诊治过，由于目前最严重的表现就是腹痛难忍，不光天机宫并无头绪，落云剑宗及姬家那两人也并没有对毒药的猜想，再确认大家并无大碍之后，厉乘渊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向宗门去信。


    不过此番的收获应当很少。


    牵机佛陀极为少见。


    为安抚人心，厉乘渊理所当然地将解毒药一事提了出来，又安排越宸和明泽为中毒者配置解药，“明泽乃是我天机宫的医修，请大家稍候片刻，解毒药会一一呈给诸位。”


    他倒是明智地没提越宸的具体职业，不然都得吓死赵客他们。


    他正纳闷万千慈的这些师弟们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明泽面上扭曲，暗自骂骂咧咧，心说累得不是你，倒是挺会安排。


    程曦见状，黑溜溜的眼珠子滴滴地转了两圈，立马积极地举起了手，小声说：“厉师兄，我也可以帮忙的。”


    厉乘渊的眼神停在她身上两秒，看得程曦心惊肉跳，但却强撑着没有移开目光。最后他还是面无表情地默许了。


    得到允许后，程曦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绕着明泽二人转，兢兢业业地为二人打下手，最后将所有中毒人的解药都配置了出来。


    程曦小心翼翼地用托盘端着一堆药碗来到大堂之中，早有心急之人冲上前来，她连忙制止，“我会一一呈给大家的，还请少安毋躁。”


    她一碗一碗地将药端给中毒之人。


    而慢慢地按照座位的顺序，她最终来到了落云剑宗叶道君的面前，面色如常地将药碗端给了他。


    此时，程曦与叶道君的距离极近。


    这是她第一次和这个人靠得这么近。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羽睫遮挡住了自己眼底的深思。


    叶道君看上去不过三十之数，却鬓边如雪，长眉入耳，肤若幼童，极为怪异。


    程曦隐约感受到对方周身与明泽相差不多的灵力波动，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含笑的眸子微微弯起，对上叶道君细长的眼睛，轻快地说道，“叶道君，药要凉了。我师兄的医术还是值得信赖的，请放心好了。”


    后者收起思绪，对眼前乖巧的小姑娘笑了笑，还是抬手接过药碗，犹豫了两秒，踌躇道，“在下虽不是医修，但对药理律动一二，所以有一习惯，可否先容我确认一下用药？”


    程曦的下颌一紧，脸色一变，旋即她似乎有些不高兴，支支吾吾，“我师兄知道会不高兴的……叶道君，你这是不信任我们天机宫吗？”


    叶道君虽然不确定此女的具体身份，但凭借之前她管厉乘渊叫师兄，推测地位应当不会太低，所以斟酌道，“还请不要误会，在下只是个人习惯罢了，并无这种意思。”


    程曦的嘴唇紧抿，喉咙发紧，仍然拒绝道，“道君，这样不好吧……”


    见她一直推三阻四，叶道君的心底升起一抹疑云，脑中渐渐绷紧了一根弦，不过他还是淡然笑道，“要不还请询问一下女郎的师兄吧？我相信他会理解的。”


    “若道君信不过我们，不喝就是了！何必如此？”


    闻言，程曦的话题一转，脸色不满，立马就要把药碗端走。


    而就在此时——


    “没事，让他确认吧。”


    早已注意这边的明泽适时出声，轻飘飘的声音此时悠然地从远处飘了过来。


    程曦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随后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将药碗递给了对方。


    叶道君微眯双眼，略带深意地瞥了她一眼，先是谨慎地确认了一下其中所添加的药材，随后又拿出自己的一根银针状的法器，小心翼翼地将其探入药液之中。


    ……奇怪？


    片刻后，叶道君见其并无变化才疑惑地收起法器，暗叹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看来是他想多了。


    他忍不住对还在气鼓鼓的小姑娘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才慢慢将深褐色的药液送入口中。


    一，二，三……


    她的心跳悄无声息地加快到极致。


    程曦静静地看着对方昂首将全部的药液咽了进去，内心顿时一松。


    好了！


    她端着托盘的手指在此刻微微划动了两下，随后她特地冲他冷哼一声，然后面色如初地挪动脚步，走到了下一人身边。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厉乘渊的视线再度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疑惑的眼神在她的身上转了一圈，无果后又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