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如同银蛇撕咬死掉的猎物一般撕裂了昏暗的天空，暴雨打湿了少女的发，黑发一缕一缕地贴在了她苍白的面颊，淡粉色的唇死死得抿着。


    在衣裙之下的身子显得尤其的单薄，暴雨雷鸣之下，她纤瘦的身体在不断地因为寒冷而打颤。


    可她的眼睛里却恍若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烧。


    江玖苏定了定神，走进了屋内。


    一声叹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响起，在空旷的屋内回荡。


    她抬起头，对上了那尊望着她狞笑的佛像。


    她在崔夫人的身后停了下来。


    崔昭的声音毫不意外地在她身后响起：“苏娘若是能消气，想sha我多少次都可以。”


    江玖苏没有回头，只是死死地盯着佛像。


    她不再感到害怕。


    似乎感受到了她毫不畏惧的眼神，那佛像也像是被她眼瞳中的烈火烫到了一般，眼神转向了别处。


    佛像的眼睛原来是会动的。


    江玖苏豪不意外，依然望着它。


    可它却再也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你也听到了么？”少女轻声地对着它说，“死亡的声音。”


    “轰隆隆————”


    惊雷再次响起，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在这个永不结束的暴雨之夜中回荡着。


    似乎大地都在颤抖和悲鸣。


    佛像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


    崔昭望着她的背影。


    被雨水打湿的布料紧紧贴着她，她看起来如此的脆弱，可又如此的不同。


    同之前的每一个玖苏都不一样。


    他漆黑的眼眸里只倒映着她的身影，完全不在乎那转移目光的佛像，甚至连屋外那毫不停歇的雷声也充耳不闻。


    那一瞬间他突然没有了取乐调笑的情绪。


    崔昭的心中在如此漫长的轮回之中第一次有了一丝不安。


    “你和它是互相依存而活着的么？”


    江玖苏开口问。


    她的声音传到了崔昭的耳边，打破了他那莫名的情绪。


    男人一步又一步地朝着她的方向走着。


    “轰隆隆————”


    灯光之下，男人背后的影子无限地拉长、扩大，最后变成了巨大的鬼影，那鬼影张牙舞爪地扭动着，如同地狱里的恶鬼，又像是佛像实实在在地附在了他的身上。


    江玖苏感觉到了一个冰冷的怀抱贴到了后背。


    崔昭轻轻地环抱着她，她依旧背对着男人，但是他则是餍足地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明明之前不是没有拥抱过，可曾经所有的像人类一般的温暖都在这个雷雨的夜晚消失。


    留下来的只有刺骨的冰冷。


    幽幽的兰香像是渗进了他的骨子里，随着他的动作，固执、病态、缱绻地环绕了她的全身。


    她像是被食人花吞在了肚子里，被巨大的花苞包裹着的飞虫。


    又像是被吞进蟒蛇腹中的猎物。


    “苏娘......”他呼唤着她，下巴蹭了蹭她的肩膀，“我死了，它还是会存在。”


    “只要崔府有人活着，只要崔府不倒，它就会存在。”


    他浑不在意地说着话。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心想。


    无数次轮回之中，他早便得知，一切皆为虚幻。


    而在那无数地试图获得来自任何人廉价爱意的“玖苏”当中，能有苏娘一位就足够了。


    她离不开这里。


    不知道她要尝试多少次才会死心呢？


    崔昭漫不经心地想着，但动作却和思想皆然相反。


    他的双手还是紧紧地、死死地缠绕住了她。


    “你记得你每一次的死亡吗？”


    少女突然开口问。


    崔昭笑了。


    “是的。”他靠着她，“我都记得。”


    如同诅咒一般的记忆。


    这是它实现他愿望带来的代价么？


    他现在已经不在乎。


    “每一次的死亡，很痛苦吧。”少女的声音闷闷的，“你没想过其实可以结束这一切？”


    崔昭眼睛弯了弯。


    “怎么结束呢？”


    他声音听起来散漫而冰冷，“苏娘为什么来到这里呢？”


    来到这里？


    江玖苏试图动了动身子。


    本以为很难挣脱，却发现一下子就离开了男人冰凉的怀抱。


    “我见过很多同你长得一样的人。”崔昭继续道，“她们为了我的爱而来。”


    “而你呢，苏娘？”他问出了一个曾经两人被绑着的时候极其相似的问题，“你是为何而来？”


    江玖苏转过身。


    她对上了男人漆黑的、专注的视线。


    那眼神中一贯的笑意已经消失，有的居然是纯粹的好奇。


    在那一瞬间，她意识到——


    崔昭保留的不仅是记忆。


    他甚至还知道玩家的攻略任务。


    “你是怎么同它共存在一起的？”江玖苏声音发涩，“你当年不是只许了个愿望而已吗？”


    崔昭拉住了她的手。


    那冰凉的温度再度让她手臂抖了抖。


    “它一直存在着、潜伏着，而它只是给我了个机会。”他说，“我起了念，它便缠了上来，从此之后再也脱不开来。”


    “我的命也是它的了。”崔昭低声道，“想要什么，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男人似乎笃定两人会一直在轮回之中，因此对她格外的有耐心。


    “苏娘......”他叹道，“你和那些人一样，可以一直重新来过。”


    “你们背后的又是谁的力量？”


    江玖苏望着他。


    她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少女抿了抿唇。


    “你可以控制你的好感......”她反应了过来，“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变动。”


    新系统的机械女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如同最后的审判。


    “副本世界探索度达到100%。”


    眼前出现了久违的红字。


    【恭喜玩家达成100%副本世界探索度！游戏副本世界通关成功。】


    界面甚至出现了撒花的特效。


    【身为该副本世界第一个探索度100%的玩家，玩家可随时选择通关并登出游戏副本。】


    崔昭没有听到播报声，他只是扬了扬眉。


    “看来苏娘也是一样的。”他笑了，“的确如此。”


    “苏娘离不开这里的。”男人低低地说着话，用着安慰的、温柔的语气，“我会努力克制的。”


    克制着让他的情感......不超过她离开的条件。


    那些人后来都不见消失了，一批一批的人长着一样的脸，可是每次到了这个雷雨夜，他就会回到开始。


    也是“玖苏”刚刚进府的时间点。


    “轰隆隆————”


    雷声再次响起。


    一切要结束了。


    江玖苏从背包中拿出了之前在商城购买的火折子。


    【物品名称：火折子】


    【物品描述：无需点燃便可持续燃烧的火，效果为1小时游戏时间。】


    崔兆玉的身影在门口出现。


    他全身湿透，露出了瘦削的身子，艳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盯着拉着手的两人。


    又是这样。


    湿透的袍子下的修长的手指死死攥到了一起，指甲卡在肉里，几乎能卡出暗色的痕迹。


    他在看到大开的窗的时候就下意识感到了不好，立马朝着崔夫人的屋子冲了过来。


    明明没有任何依旧和理由，可他就是知道两人在这里。


    “玉儿，你来了。”


    崔昭一下子就看向了他，眉眼依然挑着，“苏娘和我正在讲话，你若是有事，之后再说罢。”


    之后？


    崔兆玉死死地盯着两人，却在恍惚间看到了佛像在望着他。


    似乎在撺掇着他做些什么。


    他神色迷茫起来，不禁拔出了腰间别着的匕首，似乎想要朝着崔昭刺过去，却被崔昭轻松地躲了过去。


    如玉的公子面不改色地将他推开。


    匕首应声落地。


    江玖苏不愿再看下去。


    她猛地对崔兆玉喊道：“快走！”


    少年倏然回神，猛地望向她。


    下一瞬，他与另一人的目光同时捕捉到少女手中的火折子正直直坠落。


    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都慢了下来，火折子缓缓划过空气，直落向地面。


    “轰隆隆————”


    雷声鸣动之下，大火弥漫开来，屋里的火开始燃烧，火舌四散。


    崔昭对着江玖苏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这一次，苏娘是想同我一起走？”他神情缱绻，眼里有着炽热的愉悦，“我乐意至极。”


    崔兆玉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艳丽的、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的只有火光。


    死亡的感觉再一次爬上了他的心头。


    他颤抖起来。


    江玖苏没有理会崔昭。


    她想挣开崔昭的手，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因此只得转过头，对着崔兆玉大喊：“二少爷，你快走罢，走得越远越好！”


    崔兆玉琥珀色的眸子望向了她。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浑身湿透的少女关切的眼神。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手下不见了。


    偌大的崔府里，如今有的居然只剩下倒在这个屋子里的两具尸体和他们三人而已。


    江玖苏继续道：“你不是想活下去么？”


    少女的声音坚定。


    “听我的，你先走，离开崔府，它不会再来找你的。”她向着他保证，“你会活下去的。”


    崔兆玉的唇颤抖着。


    但是他想同她一起离开。


    崔昭脸色有些冷了下来。


    “苏娘不必同他费口舌。”男人漠然道，“他什么也不会记得。”


    在少女执着的目光之下和朝着他蔓延过来的火焰之中，崔兆玉一步步地退到了门口。


    屋外的雨还在下，屋里的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弥漫开来，江玖苏剧烈地咳嗽起来。


    眼前的男人依旧握着她的手。


    江玖苏环顾着四周的烈火。金身佛像开始发出剧烈的、刺耳的尖叫声，火舌弥漫到了它的身上，似乎让它痛不欲生。


    而崔昭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她，浑然不在意那佛像的动静。


    她突然开口道：“崔昭，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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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下次了。”


    男人的表情似笑非笑。


    “苏娘没有获得的任何人的爱。”他像是可惜，又像是在调笑，“你离不开，所以会一直在这里的。”


    话虽如此，可她却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逐渐显现的、微妙的不安。


    佛像依旧在尖利地叫嚣着。


    它脸上的表情不再是狞笑，而是狰狞的痛苦。


    江玖苏一瞬间居然觉得有些有趣。


    崔昭以为她离不开，但却不知道最后一点探索度，恰恰是他给她带过来的。


    只因为在漫长的轮回中，他实在是过于自负了。


    江玖苏只是微微笑了笑，拿出了毒药。


    她本想毒死崔昭，可在看到这漫天的大火和尖叫的金佛，她突然意识到——


    杀死他只不过是应了他的想法。


    崔昭看到了她拿出毒药的动作，眼波流转：“苏娘还想杀我么？”


    江玖苏抬眸对上他。


    刺鼻的浓烟愈来愈大。


    眼前的男人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润。


    他说：“你愿意，我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崔昭尽可能地忽视着心底的不安。


    毕竟记得一切的，也只有他们两人了。


    她没有办法离开这个轮回......她也只能和他待在一起。


    然而，当他对上少女眼眸中那抹明亮的狡黠时，这股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而这样的不安，在他看到少女动作利落地吞下毒药的那一刻变成了连他都没有预料到的慌张。


    男人第一次脸上的笑意全部不见了。


    他想要从她手上夺过药瓶，却看到江玖苏没有丝毫犹豫地吞下了毒药。


    “苏娘，你这样是无用......”明明知道她还会同他再次回到起点，可崔昭却克制不住地双手颤抖着。


    他努力勾出一个调侃的笑意：“只是让自己徒增痛苦，为何不让我来吃呢？”


    少女的唇边血迹滑落。


    她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看女人，是要吃亏的。”她努力维持着身体的痛苦，“再也不见，崔昭。”


    刺耳的、痛苦的、怨念的尖叫声充斥着耳膜，让她头痛欲裂。


    崔昭一动不动地站着，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火舌已经席卷了佛像的全身，视线逐渐模糊，可江玖苏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佛像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佛像被火烧的漆黑，所谓的金身开始脱落，露出来金箔下面的焦黑的木头。


    江玖苏在还有意识的最后一秒自嘲地笑了笑。


    什么嘛。


    原来是木头啊。


    她终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在倒下的一刻，她似乎感到被多方向的力量拉扯，可是她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


    江玖苏在心底默念：“登出游戏副本。”


    耳边的机械女音响起：“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副本世界【苦海金身】，副本世界探索度100%。”


    “检测到玩家生命体征消失。攻略对象好感度数值检测中——”


    “攻略对象好感度数值剧烈浮动中。”


    江玖苏本没有对好感度数值抱有太多希望，可是机械女音的播报却让她大吃一惊。


    “攻略对象崔昭当前好感度数值99，检测通过。”


    “攻略对象沈康安好感度数值100，检测通过。”


    “攻略对象崔兆玉好感度数值100，检测通过。”


    “玩家攻略成功。”


    新系统继续道：“检测到结局：【崔府的倒塌】。”


    江玖苏选择播放后，红字在眼前浮现。


    【玩家主线攻略成功。达成结局：崔府的倒塌。】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有人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有人说原本没有，可信了就会有。可人生海海，苦难无边。如果信就能让一切贪婪、罪恶、欲望、忏悔都得以消解，谁又能不信呢？】


    【崔府里的它，也是这么个道理。是先有的鬼神，再有的人？亦或是先有的人，再有的鬼神？】


    【你跪拜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神明，而是自己心中那尊永不餍足的鬼。】


    【火漫金佛，崔府倒塌，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一片刺目的白光闪过，江玖苏猛地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正立在一座纯白的广场中央，四周悬浮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电视屏幕，像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正轮番播放着截然不同的场景。


    江玖苏才想要抬眼细看，后脑却骤然抵上了一块冰冷的硬物。


    她浑身僵住。


    “不许动。”


    她双手举过头顶。


    “转过来。”


    江玖苏缓缓转过身。


    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系着黑色领带的男人正举枪指着她。


    他眉眼凌厉，鼻梁高挺，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发胶固定得纹丝不乱，更衬得那张英俊的面庞冷峻逼人。


    宽大的手被黑手套裹得严严实实，男人的手指稳稳搭着扳机。


    冰冷的枪管缓缓往下移动，最后抵在她的胸口。


    “跟我走。”他下颌扬了扬，神色里透着非人的平静与冷漠，“玩家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