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康安最终却只是抽回手，为她系上一根黑色的带子。


    黑布正好遮住了眼睛，光线透进来时朦胧不清。


    世界一瞬间陷入半明半暗的迷离。


    耳畔响起轻微的声响，是某件东西被放下的动静。


    沈康安似乎摘了面具。


    火热而宽阔的手紧紧扣住她微凉的指尖，两人一同缓缓走出帐篷。


    外头早已是一派喧闹。


    夜色被火光劈开，酒肉气混着粗野的笑骂扑面而来。众人醉意正浓，一个个东倒西歪。


    见到两人并肩而出，几个汉子顿时眼神发亮。


    胆大的忍不住凑近胖子，低声打探。胖子立刻回了个眼刀，凶得让人噤声。


    那汉子心中暗暗叫可惜。


    营地里从未有过女子，如今老大带回来的姑娘生得水灵。


    哪怕只是远远一瞥，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眼前景象生生压碎。


    沈康安正牵着她的手。


    老三默不作声，拽着那汉子往旁边一拖。


    江玖苏被蒙着眼走路，脚步难免有些不稳。


    但手心传来的热度与那股不可动摇的力道，却让她心底微微安定下来。


    “坐。”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


    江玖苏小心翼翼地落座。


    鼻端烤肉的香气越发浓郁，她原本死死压抑的饥饿感终于疯狂滋长，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吞没。


    “我太饿了，大人……给我点吃的吧。”她忍不住开口恳求。


    话音未落，忽然有东西抵在了唇边。


    是温热的肉块，带着焦香。


    她下意识张口咬住，一口便能吞下。


    肉虽无调味，带着野味的粗糙，可在饿极之时，却胜过世间佳肴。


    她忍不住急切地咽下，唇舌一抿，舌尖竟轻轻扫过了一截骨节分明的手指。


    江玖苏瞬间意识到有人刚刚一直端着肉在喂她吃。


    那手指似乎也被这柔软的触感惊到，像触电般骤然收回。


    沈康安神色未改，收回手的动作干脆利落，任由周围人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


    唯有老三，沉默地低着头，半点没去看他们。


    乙女游戏中的喂食play本应该带给人心跳加速，可现在她全身心却被汹涌的饥饿填满。


    所有的羞耻与暧昧，都在烤肉的香气里消解殆尽。


    “再给我点吧！”江玖苏忍不住催促，“这也太少了。”


    沈康安果然又将肉送到她唇边，只是喂食的速度刻意放缓，像是在控制她的进食节奏。


    而江玖苏却仍旧急切，几乎狼吞虎咽般将那点食物吞下。


    终于，等到她腹中渐渐有了七分饱时，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可以了。”


    江玖苏不满，皱着眉：“我还没吃够……”


    “就只有这些。”沈康安不留情地收回手。


    就在江玖苏还在回味食物美妙的味道时，周围原本喧闹的笑骂声忽然一顿。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似乎有人跌跌撞撞地奔来，带着不小的慌乱。


    “不好了老大！”一个汉子喘着气，连话都说得一顿一顿的，“那崔家小子昏过去了，好像半死不活一样！”


    崔昭晕了？


    一时间，沈康安并没有说话。


    他会怎么做？


    还没等江玖苏想清楚，就听到沈康安对着她问。


    “你想去看看他么？”


    灼热的气息几乎贴在了耳畔，却让她的心一瞬间沉入了谷底。


    不去，崔昭说不定会出事。


    去了，沈康安也许会对她生了龃龉。


    一时半会没有想清楚对策，江玖苏选择把问题抛给提出问题的人。


    她说：“你想要我去，还是不去？”


    她被蒙着眼，看不清楚男人的神色，只是感觉周围一下子安静至极。


    似乎没有人敢发出声音来。


    一片死寂。


    沈康安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


    “还没到他死的时候。”耳边传来衣服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好像有人站了起来，“你先去看看他。”


    ****


    江玖苏就这么被人领到了崔昭面前。


    他被单独关押在一个帐篷里，门口似乎守着人。守卫见到她被人领过来，还蒙着眼，也就放了她进去。


    失去了火光，四周似乎变得更黑了。


    路面并不平，江玖苏一个踉跄，差点平地摔。和每个在乙女游戏平地摔的玩家一样，她被人扶住了。


    她一瞬间以为沈康安跟了过来。可男人的动作十分小心，与她肢体的接触转瞬即逝。


    江玖苏还没回过神来，眼前的布就被人猛地扯落。


    原来是老三带她来的。


    江玖苏确认了旁边人的身份，便又将目光移到了面前的攻略对象上来。


    崔昭果然是晕了过去。


    那张素来神情温润的脸苍白得失了血色，华贵的缎衣也破了几处，闭着的眼底浮着淡青，好似一路行来便未曾合眼。


    “老三大哥，”江玖苏略一思量，轻声开口，“能否让我近前看看他？你在外头候着即可。”


    老三似乎犹豫了一会。


    她再接再厉：“你也听老大说过，现在不是他该死的时候——”


    说到这，她抬眼小心揣摩着对方神色：“你就行个方便吧！若有人在旁盯着，我反而不自在。”


    老三面色如常，不发一语。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拒绝之时，那高大的身躯忽而动了，缓缓走到帐外。


    江玖苏心头一松。


    帐中昏暗，崔昭静静躺着，面色虽白，却在两颊漫开不自然的潮红，带起了病气。


    她忍不住把手轻轻靠在了他的额头。


    男人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被她指尖轻轻触碰到，身子便微微颤了起来。


    手背下骤然传来一股烫得惊人的热度。


    在古代蓝星，这样的高热极易夺命。


    江玖苏眉头紧蹙，强迫自己在脑海里搜寻原身的医理记忆。


    “桂皮、甘草……”她低声呢喃。


    方子不复杂，可是在这荒郊野外，她从哪里搞这些药材？


    难道崔昭就要一直这么发热下去？


    她咬住下唇，心下焦急，正欲起身出去求个说法，却忽然感到手臂被人虚虚扣住。


    崔昭在迷蒙之中居然恢复了些意识。


    “苏娘。”他声音嘶哑而低弱，“无碍。起码在它来找我之前，我死不了。”


    江玖苏只当他在说胡话。


    她方才听到沈康安同她说的话，心里暂时还没有平复完全。如今又看到他这番脆弱的模样，一时半会竟不清楚要怎么样才算是正确的选择。


    要存个档么？


    可是在此处存档会改变任何事情么？


    江玖苏恍若热锅上的蚂蚁。


    一路走到了这里，要是崔昭就这么发热死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要从哪边读档才能像这次一样，既取得沈康安的初步信任，又可以搜寻到更多线索。


    崔昭似乎全然不在乎她的焦急，话题突然转了个弯。


    “沈康安同你说话了罢？”他低低地问，“你现在知道当时我同你说的了么？”


    江玖苏皱起眉：“你都烧成这样了，还在想别的事？”


    先不论她私心如何，就算是出于任务，崔昭都得活着。


    崔昭咳嗽起来，他一咳，身体也微微发抖。


    “他说的确实没错。”他眼睫垂下，轻笑一声，“苏娘还愿意同我说话，这倒真叫人意外。”


    系统1987终于忍不住上线了。


    “玩家可以选择提前预支任务积分，购买道具来治疗攻略对象。”


    1987的机械男音里听不出任何的破绽,“只是提前预支的积分，副本世界结束之后都会扣取，需要玩家自行抉择。”


    江玖苏本来并不想理会这个老是对游戏玩法遮遮掩掩的系统。


    但碍于形势所迫，她只好妥协。


    “治疗发烧的药剂要多少钱？”她问。


    系统1987：“300积分。”


    江玖苏留了个心眼：“如果我这个副本游戏成功通关，我可以获得多少积分？”


    系统1987：“......3000积分。”


    江玖苏：“确保有用？”


    系统1987没有废话，直接调出了商品价格描述。


    江玖苏这才发现，她一直专注于好感度，倒是忽略了全息系统里的商城功能。


    【商品名称：万能药剂。】


    【商品描述：消除或改善游戏中的负面buff（如感冒、流血、精神不稳定等），作用对象包括NPC和玩家。】


    【提示：具体效果因负面buff剧烈程度而改变，超过一定程度的负面buff（例如绝症、疯狂、濒死等）请使用高级万能药剂。】


    花取十分之一的价格来赌一把改善负面buff，暂时还处于江玖苏的接受范围内。


    她一咬牙，对着1987说：“买。”


    【玩家已成功购买商品：万能药剂。】


    【请适度使用商品道具，避免过度依赖。】


    情况紧急，她便没有再管那提示语。


    崔昭正迷蒙着目光，尚未反应过来，江玖苏已俯身抬起他的下颌，手势干脆得毫不容情，将那支药剂一倾而下。


    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灌入。


    “咳、咳——咳！”崔昭猛地呛住，喉咙里生出的辛辣几乎让他窒息。


    他气息不稳：“苏娘，你这是……”


    话未尽，便察觉到身体的变化。原本轻飘飘、似要被抽空的虚弱感骤然散去，四肢渐渐恢复了重量与实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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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间的疼痛依旧隐隐作祟，却已不再如刀割般难耐。


    江玖苏则是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他。


    她问：“可有好些？”


    见崔昭点头，她立马存了个档。


    如今没了生命危险，她也就不再有所顾忌。


    “你为何会知道沈康安的名字？”


    崔昭下意识抬头望向她。


    “他可没跟你说过他的名字。”少女面无表情，“可是你却直接说了出来。”


    崔昭纤长的睫羽垂了下来，避开了她的凝视：“我无意间听到他们叫他，才知晓的。”


    江玖苏挑眉。“既然如此，你觉得他跟我说了什么？”


    她边说边仔细地端详他的反应，“你又为何如此确定他说的都是真的？”


    崔昭低低地笑了笑。


    惨白的面色在药力勉强支撑下添了几分生气，却衬得那笑意越发冰冷。往日温柔的眼神全然褪去，只余下一种冷寂的空洞。


    他不再试图说些别的话，只直勾勾地看着江玖苏。


    江玖苏一瞬间竟从他身上看到了崔兆玉的影子。


    “苏娘既然如此问我，”他缓缓道，“我也想问苏娘——”


    “为何要跟着我过来？为何要自称与我有私情？”


    崔昭边说边注视着她，“苏娘那手里的药又是哪里来的？”


    面色虚弱中却掩不住眼神的平静。


    “那不是普通的药，苏娘却就这么凭空地握在了手里。”他说着说着，勾起了唇，“还是说——”


    “苏娘也知道它的存在？它也找过苏娘么？”


    江玖苏眼里不自觉地泄露出了惊讶。


    崔昭笑容越发温柔。


    “原来如此。”他说，“苏娘也被它缠上了。”


    见江玖苏没有给他任何反应，崔昭轻叹一声。


    “苏娘。”他缓缓凑近了她，垂落的乌发轻拂过她的手背，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瘙痒，“它可与你言及，祈雨之后，我夜里曾闻门外三声叩响。”


    三声叩响？


    江玖苏没有过多纠结副本任务中崔昭到底说过多少句真话。


    她追问：“然后呢？”


    崔昭继续道：“我开了门。门外立着一尊木佛，容貌与崔府的金身佛像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就是她曾经看到的那个诡异的佛像。


    江玖苏稍微将身子移开了些：“继续说。”


    崔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江玖苏下意识与之对视，这才忽然发现他那素来温润的眼眸，此刻瞳仁却黑得异样，几乎将眼眶占满。


    乍看之下，那双眼睛衬得他面容俊美，可细细端详下，才会发现他的眼白却极少。


    叫人一旦望进去，便有种要被牵引吞没的错觉。


    崔昭笑了。


    “那木佛像开口便是人言。”


    他低低说这话，周遭似有阴冷的气息游走，叫人脊背发寒。


    “它说，可以让我好起来，连这痴病也能痊愈——”


    “可是我的命，要交给它。”


    记忆中的木佛像咧着夸张的笑，唇角僵硬而慈祥，双手合十，安坐莲台。


    庞然的身影，像山岳般立在屋门之外。


    “给我你的命。”佛像和蔼含笑，“我就帮你。”


    江玖苏忍不住打断他：“什么叫做给它你的命？”


    “它到底想要做什么？”她皱起眉，“它还想要害多少人？崔家还有别的人知道这东西么？”


    崔昭含笑道：“这些我一概不清楚。”


    “它若是没说，苏娘又想知道，”他说，“何不帮我逃出去，亲自来府上一看？”


    江玖苏愣住了。


    冥冥之中，她生出一种错觉。


    崔昭此刻的笑，竟然和那尊木佛像的笑有几分相似。


    面前的俊雅公子唇角轻扬，落在出色的面庞上，仿佛温柔得不含一丝锋芒。


    可若遮去下半张脸，便会骤然发现——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半点笑意。


    他只是静静注视着她。


    一转不转，全神贯注。


    系统1987的播报声响起，犹如恶鬼口中的催命符，冰冷、无情、机械，听起来没有任何的情感。


    “警告、警告，攻略对象崔昭好感度剧烈下降中！请玩家谨慎攻略，完成副本任务。”


    “攻略对象崔昭当前主线、支线好感度均为0。”


    “建议玩家确保崔昭在强制支线任务中存活，并在主线任务放弃攻略崔昭。”


    帐内的空气像是瞬间被抽空。


    死亡的如同盘旋在腐烂尸身之上的秃鹫，即将降临。


    江玖苏全身颤抖了起来。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要怎么补救，只在脑海里荒唐地冒出一个念头。


    靠。


    三百积分，就这么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