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一张车票

作品:《囚徒

    大学生活并不像袁意想象中的轻松,她更多时间忙在兼职和学校的琐事上。


    人际关系被逐渐隔绝在日复一日的杂事外,直到陈艺如不远千里跑到财大,袁意才有些无措地和她打着电话,一边望着五彩斑斓的晚霞渐渐落下去。


    就像她费劲心思在明德上学时,维持的每一段关系,渐渐落下去那样自然,她也从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电话带着电流的刺啦,陈艺如的声音陌生又模糊,向她谴责,“袁意,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是吗?”


    “我没有。”袁意下意识反驳,左手自然下垂,握成了拳。


    “最近有点忙。”她有些苍白的解释。


    袁意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她翻起的白眼,陈艺如的声音不满地提高,“好了大忙人,我都来找你了,总该来见一面了吧。”


    电话传来一声叹气,有些滋滋啦啦,“我总觉得,我要是不给你发信息,你就永远也不会主动来找我。”


    “也没有吧。”


    “就是有!袁意,不管怎么说,今天我要见到你!”


    她笑了一声,应了声好。


    财大的老松下,影子绿戳戳的,天渐渐冷起来,裹成一团的陈艺如正掐着腰,时不时从手机上离开视线,然后看向远处。


    她拧起的眉渐渐变平,被唇角的弧度取代后,从眯着眼确定袁意的人,到像小狗似得撒欢从树下扑到了袁意。


    “袁意!”草是凉的,衣服和草地接触,最先触碰到凉意的是手指,袁意被细溜溜的草挠了挠手心,无意识抖了抖后,她默默收紧了掌心。


    “你不需要朋友吗?”陈艺如很担忧地看着她,又一脸忿忿,掏出手机,切到她和袁意的聊天界面,声泪俱下地控诉她,


    “快看看,这是什么,失踪长达一个月的人,回消息极慢,总是很忙、很忙、很忙!”


    “好啦。我错了。”袁意很迅速地道歉,她推了推陈艺如,“现在让我先起来。”


    老友相聚有着恍若隔世的感觉,火锅热气腾腾,不管和谁吃饭,火锅上的白雾总是飘向她这一边,袁意一遍眨着眼,一边从锅里捞出涮好的肉片,殷勤地投喂到陈艺如方。


    “你这样……”陈艺如眯着眼,她上了妆,脖子和脸有着一层细微的差距,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面具,“很有表演性质哦。”


    袁意撑着下巴看她脸上精致漂亮的妆,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游走到那一条细细的分界线上,妆面很淡,却有一层白色的粉,覆盖在她的脸上,那条细细的线像面具无法覆盖的分界处。


    那她一贯摆出的固定表情,是不是也能看出来是假的呢。


    她看得入神,被陈艺如这么暗暗一威胁,忙回神,笑着摇头,“没有啦,真的很忙,你看,我和我哥也不怎么聊天。”


    “为什么要拿你哥作为参考啊?”陈艺如直白地好奇,她不解地问,“一般来说,不应该是和妈妈关系更好吗?”


    “毕竟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流着和她一样的血了,从小到大,一起拉着手,直到成年。”


    陈艺如微微笑起来,眼睛弯了弯,“有什么事也是和妈妈聊得更多吧。”


    她好奇地又甩回了问题,“你和你哥关系很好吗?我记得你们好像不是亲兄妹,也能关系这么好吗?”


    袁意瞬间就后悔和她一起出来吃饭了,她顶着陈艺如的眼神,头皮发麻地含糊着,“也没有吧。”


    “啊?”热气挡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陈艺如瞪大眼睛,向她这边探头,“你说什么?”


    火锅滚烫起来,红油滋滋翻滚,雾气一层一层升起。


    嘈杂的店里,她听见陈艺如的声音,模模糊糊问她,“什么?亲的?”


    “……嗯,不太好说,熟了,尝一尝这个吧。”袁意迟疑片刻,拿着筷子把新煮好的牛肚放到她的碗里,“快吃吧,这顿我请。”


    她低着头,看着红汤白底泾渭分明的那条铁壁,总是就莫名想起每一个深夜,她和他之间的那面墙,也是这样。


    袁意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她冷淡地像是白色的汤底一样,久热不沸,无条件地接纳所有的菜。


    所有人都能被她接纳,她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同时也有着致命缺点,袁意突然发现,她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人。


    亲情、友情,或者是什么,好像从住进周珩家开始,就在无尽的等待中渐渐消磨殆尽了。


    她已经长大了,不渴望这些从未拥有的东西。


    除了她的哥哥,一直陪着她长大的周珩。


    袁意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她社交能力很强,转移话题的能力也足够强,不知不觉中,黄喉熟了,千张熟了,袁意捞起来它们,弯起来一个合适的弧度,冲同桌眨了眨眼,“这个好吃。”


    陈艺如的度假不算长,仅仅一天半,送陈艺如到车站后,袁意看着她拎着行李过了安检,隔着栅栏,高高地挥手后,人影渐渐消失,大概是耳边突然清静,袁意骤然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她站了一会,没有选择离开这里,只是找到避风的角落,慢慢蹲了下去。


    腹部传来一阵一阵的绞痛,让她脸色发白,是很久之前的老毛病,袁意不想去弄清是为什么,也不太愿意去弄明白。


    她不知为什么,害怕去医院。


    但她现在急需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哪怕是听一听他的声音。


    她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可以选择的人。


    周珩的电话打了很长一阵,也没有被接通。他们的对话停留在昨晚的例行问候,袁意不喜欢主动发消息,大部分消息都是周珩主动挑起,他会在晚间集中一个点,发信息确认她今天是否安全。


    他们之间更像是一杯无味的白水,平淡,但又不可缺失。


    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羽绒服显得她整个人很瘦,脸蛋陷在黑色羽绒服里,全身上下只有两种颜色,白色的肤色,黑色的衣服和头发。


    这里没有水,袁意只好舔了舔唇,让干燥发白的唇变得滋润起来,她反复拨打着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无由地感到一阵害怕。


    袁意开始看起了车票。


    机票太贵、火车又太慢。长指一顿,从屏幕划走,她咬着唇,凝神望着人来人往的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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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行李放到履带上,然后过安检,再到大厅等车。


    这太简单了,袁意看着屏幕上的直通车,只需要七百三,她就能到达周珩所在的大学。


    生活费并不好赚,袁意的每一分钱都在她精打细算的规划里,再无余钱。


    她和杨婉清的转账停留在很早很早之前的一个下午,那里是一万块钱,现在,她们已经没有联系长达半年。


    袁意迟疑了片刻,但随着陈艺如离开后的那种失落感像水草一样,在深海里缠着她。


    她发现她不是没有感情。


    她只是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他。


    情绪积压到极点后的盖板彻底关不住了,袁意的所有情绪被那一通滴滴滴未接通的电话彻底砸坏阀门。


    她的生活单调无聊。


    但周珩不一样。


    他会有新朋友吗?或者……是女朋友?


    “购票成功”


    她只需要一趟去南边的车,到那里去,然后去悄悄地看他一眼就足够。


    *


    模拟比赛结束。


    周珩穿着短袖,走在二十多度的路上,南边的天气湿热,皮肤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水珠,和空气一样让人烦躁。


    他草率地打开手机,却险些踩空,从台阶上滚下。


    免打扰的手机弹出几条电话,上面备注简单明了——袁意。


    闲得没事的室友曾无意扫到这个名字,“咦?”了一声,满脸怀疑地看他,“有情况啊,你小子。”


    “什么什么?”室友二号蹿了出来。


    “这谁啊?”


    周珩面不改色地熄了屏,答到,“我妹。”


    “哇塞,亲的还是表的,怎么没听你提过?”


    “让我看看妹妹长什么样?”


    “妹妹有对象吗?这么漂亮!妹夫,介绍一下?”


    周珩面无表情吐出一个“滚”字。


    面对为什么不备注“妹妹”的疑问,他全当耳聋没听见但私下,自己又会因为这发闷。


    为什么不呢?


    他最终选择忽视,也没有把备注改回。


    袁意无事不登三宝殿,自从两列车在起点分开后,他们之间就靠着一条淡到几乎透明的线维系着关系。


    看吧。她长大了,翅膀硬了。


    他的妹妹真的很敷衍。


    周珩对着未接电话,脑门突突直跳。很不幸的事,袁意冲动上了车后,一阵一阵的手机信号让她不耐烦到极点,于是关了急,维持手机电量。


    袁意坐在飞速运转的列车上,她静静看着窗外,高铁很安静,不是节假日人又格外少。


    水稻田,连绵的山,一朵一朵的云,和缩小的动物。


    她看得入迷,好奇地从头到尾看着周珩这一路的风景。


    但周珩很不好,他只能反复听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袁意像是和这个世界断联了一样,阳光烈得他眯起眼,发凉的汗和肤色一样苍白无力,周珩神色凝重地听着刺眼的女声。


    它依旧在播报,“您拨打的用户……”


    “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