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瑾清了清嗓子：“我初来典案司，往后少不了要和诸位一同共事，本该请大家好好吃一顿，算是我这个新司正的见面礼。只是今日大家忙着整理案卷，实在抽不开身，我便自作主张，让万宝楼送了些招牌菜过来，权当是给大家垫垫肚子。”


    话音刚落，庭院里就响起一阵低低的欢呼，几个年轻的小吏更是直接露出了笑容。徐久青走上前，对着贺兰瑾躬身道：“大人费心了！属下这就安排大家进屋用餐，保证不耽误下午的活计。”


    说罢，众人便簇拥着食盒，一路喜气洋洋地吵嚷着进了正屋，脚步声、说笑声混着饭菜的香气，瞬间让庭院里热闹了几分。


    宋萧悄悄凑近贺兰瑾，语气严肃了几分：“刚得到的消息，沈公子调任大理寺少卿了。”


    贺兰瑾闻言猛地侧过头，眼底满是诧异，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是状元郎吗？”


    梅见昇斜倚在诏刑司值房的门廊柱上，半边身子浸在午后的暖阳里。隔壁典案司的吵嚷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万宝楼招牌菜的油香，勾得人舌尖发馋。


    他望着庭院，话却是对着梨花木桌前的人说的：“你说她如此收买人心，怎么不给我们诏刑司也送一份？”


    屋里，明月正坐在梨花木桌前翻阅卷宗，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头也没抬：“你算哪位？”


    梅见昇被噎了一下，却不恼，反而直起身快步走进屋，上身微微前倾，半个身子趴在桌沿上，手肘撑着桌面，眼神里满是探究的兴味：“听闻大人今日可是在司尊那里为她说话了，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谁说我不喜欢她？”明月终于停下翻卷的动作，指尖夹着一页纸，眉头微皱。


    梅见昇眼睛一亮，身子又往前凑了凑：“难道你不是和司尊一样，只喜欢有真本事的人吗？”


    “她不是吗？”明月抬眸，眉目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透着几分锐利，“将门幺女、玄鹤宗内门弟子、北境三军首领，这些头衔，哪个拿出来，有人敢不认？还是说，又有哪个，是旁人敢说不是她靠本事拿到的？”


    “若今日上任典案司的是北安侯府那位小侯爷，你们还会有这么多微词吗？”她顿了顿，重新低下头翻看卷宗，声音轻了几分，却更显清晰：“说到底，不过是这世间对女子总是更苛刻些罢了。”


    说罢她也不看梅见昇的反应，扬了扬手里的卷宗：“师父让你取来这份卷宗，还说了什么？”


    梅见昇趴在桌沿上，看着明月认真翻卷的侧脸，回道：“没了，只说让我们保管这份卷宗。”


    ***


    “大人是说……承宁十八年那本31号卷宗？”徐久青嘴里还塞着半口饭，脸颊鼓鼓的，听到贺兰瑾的话，眼神下意识地往旁边飘，不敢看贺兰瑾关切的眼神。


    他当然知道那本卷宗记的是什么，早上梅见昇来典案司调卷时，还是他亲手找出来核对的编号。


    他慌忙咽下嘴里的饭菜，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带着几分刻意的敷衍：“那、那本啊……大约是诏刑司那边调走了吧？”


    贺兰瑾心下了然，自然也不为难他，点点头：“原来如此。”


    整理卷宗的工作重复且无聊，宋萧坐在架阁库掰着指头数时辰：“我们拿不到卷宗怎么办？”


    贺兰瑾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全然没有失落：“只要它在，总有拿到的一日。”


    临近傍晚，夕阳渐渐沉到院墙后，原本暖融融的风也裹上了丝丝寒气，吹得廊下的铃铛簌簌作响。


    宋萧扒着架阁库的门框，探头往院外望了好几回，只见典案司的小吏们已经陆陆续续收拾好东西，三三两两地往大门方向走。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啊？”眼看着连徐久青都关上了正屋的门，向架阁库走来，宋萧探头，“郡主要的食盒怕是要凉了。”


    贺兰瑾无奈地笑了笑，将手里最后一本卷宗摆上书架，拍了拍手上沾的细碎灰尘，对着一旁趴在门口的少女挑眉：“走吧。”


    徐久青刚踏进架阁库的门槛，便见贺兰瑾已拿起披风拢在肩上，指尖正捻着灯芯旁的烛台，轻轻一吹，跳动的烛火便灭了，屋内瞬间暗了大半，只余窗棂透进的些许暮色。


    他脚步一顿，立刻往后退了半步，乖乖候在门外，没再往前多走一步。


    “大人。”徐久青躬身行了个礼，声音透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等贺兰瑾迈步走出，才伸手轻轻带上架阁库的门，笑容恰到好处地挂在脸上，“大人累了吧！今日多亏大人，要不然兄弟们怕是要忙到夜里了。”


    贺兰瑾侧头看他，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兴味，只觉得他真是个妙人。


    这差事本就是随着贺兰瑾一同来的，下属们私下多有抱怨，唯独徐久青，从早到晚都满是热情，既不推诿也不抱怨，把人手调度得井井有条，连她要动手干活，都只找了个最轻松的整理书架差事，既顾全了她的身份，又没让她真的闲着。


    瞧着好像没心没肺，实则才是大智若愚。


    贺兰瑾没接话，目光落在徐久青身上，余光却瞥见巷口远远走来一队人，约莫五六个身穿督查司制服的差役，正押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往前走，那人头上罩着黑色布套，双手被铁链锁着，脚步踉跄。


    还未来得及问，徐久青已经脸上堆着笑，快步迎了上去，语气熟稔得像是老友见面：“苏兄还未散衙？看这阵仗，是刚从外面回来？”


    被称作苏兄的人停下脚步，他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浅疤，目光先扫过徐久青，又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贺兰瑾，才对着徐久青回话：“我们可比不得典案司清闲。这不，刚刚移交犯人。”


    徐久青的目光落在那个戴布套的人身上，见差役们押着人往诏刑司的方向走，才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了些：“这位是犯下什么大事了？”


    苏尘也不遮掩，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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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能是什么？就是昨日在西市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偷天大盗。”


    徐久青愣了一下，有些意外：“这偷盗案不是归京兆尹府的负责吗？


    “可不是嘛！”苏尘轻蔑一笑，语气里满是嘲讽，“京兆尹府那群废物审了一天，屁都没审出来，连赃物藏在哪都问不出来。偏生楚大人那边下了令，让三日内必须结案。他们只能求到咱们督查司来，让诏刑司接手审案。”


    徐久青这才明白过来，正想再问两句，余光瞥见贺兰瑾还站在原地等着，没再多耽搁，连忙拱手笑道：“原来如此，那苏兄辛苦，既要押解犯人，还得赶工期审案。弟弟就不耽误苏兄办事了，先告辞，改日再找你喝酒！”


    “行，改日再说！”苏尘摆了摆手，没有要同贺兰瑾问好的意思，身影一晃便进了诏刑司的大门。


    徐久青转身走回贺兰瑾身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解释道：“这位是诏刑司的苏尘，专管犯人的押解和看守，性子直，说话也糙，大人别见怪。”


    贺兰瑾倒是不在意，随口问道：“这偷天大盗是怎么回事？”


    “大人有所不知。”徐久青一提起案子就来了兴致，语气也比刚才活络了几分，“这事儿得从几个月前说起，上京突然接连出了十几起失窃案，蹊跷得很！下到城南百姓家的银钗、布帛，上到城西高门贵府的玉如意、夜明珠，都遭了窃。最怪的是，这窃贼来去无踪，既没留下脚印，也没惊动守卫，京兆尹府查了两个多月，连个人影都没摸着，闹得京里人心惶惶，夜里都不敢开窗。”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结果就在昨日，这窃贼竟光天化日去揽月楼偷姑娘们的玉佩，刚得手就被巡逻的金吾卫抓了个正着！”


    “这么说，之前那十几起案子，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宋萧从后面凑上来，满脸诧异。


    一个人能在两个月里偷遍上京，还没被发现，这也太离谱了。


    “据他自己招认是这样的。”徐久青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桩桩件件都认了，偏偏审案的官差问他偷的东西藏在哪，他却死活不肯说，要么装疯卖傻，要么闭口不言，京兆尹府的人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问出半点有用的。”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督查司大门前。一辆装饰雅致的侯府马车正停在路边，车夫见贺兰瑾过来，连忙上前掀开了车帘。


    徐久青停下脚步，俯身拱手，语气恭敬：“大人这是要回北安侯府？天色已晚，大人路上当心，那属下就先告辞了。”


    贺兰瑾没回头，径直踏上马车的台阶，只留给徐久青一个挺拔的背影，手轻轻摆了摆，声音顺着晚风飘过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是回侯府，是去翊王府。”


    徐久青一时呆愣在原地，侯府马车已经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


    宋萧从车窗里探出头，对着徐久青挥了挥手，笑容爽朗：“徐大人，明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