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签蘸着冰凉的消毒药水触上皮肤的瞬间，周言澈猛地回过神。看清面前的人是封成锦，他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避开了她的手。“不用麻烦了，小伤而已。”


    “那不行，处理不好容易留疤。”封成锦不由分说地将他胳膊轻轻拉回，语气带着歉意，“抱歉，我真的没想到小李会这样……”


    周言澈偏过头，声音有些发闷，“没事，跟你没关系。路是他自己选的，后果也只能他自己承担。”


    封成锦轻叹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她仔细地涂着药，忍不住又问：“你刚刚在想什么？一直不说话，魂不守舍的。”


    周言澈唇线紧抿，只是摇了摇头，彻底沉默下来，周身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看着他这副拒绝交流的模样，封成锦心头涌上一股挫败，将棉签丢进垃圾桶，不再管他。


    另一边，楚希和吴时泽还在为小李的事唏嘘不已，封成帷却持截然相反的态度，认为小李纯属自作自受。几人争论得热火朝天，几乎要掀翻屋顶。


    谈醒朝喧闹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另一边独自忙碌的封栖醉。


    其他人的眼神里都带着鲜明的情绪——或同情，或愤慨，或鄙夷。唯有他，神情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便散了。


    谈醒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听清了小李那些歇斯底里的控诉。


    她走到封栖醉身边正欲说些什么，突然见封栖醉目光紧紧盯着电脑，她顺势望去，心头猛地一跳，屏幕上赫然呈现出一个完整清晰的图样！


    喜悦瞬间涌上，但此事关系重大，她立刻压下情绪，弯腰凑近，压低声音确认：“这是……破解出来了？”


    “嗯。”封栖醉闻声微微抬头，眉眼间难得地漾开一层外露的喜悦，“破解出来了。”


    此刻他们离得极近，他那张浓颜的冲击力被放大到极致。明明每个人都会笑，可当这笑意绽放在他脸上时，谈醒只觉得格外特别，心底莫名生出一个念头：好想永远让他保持这样的笑容。


    身后，楚希他们的争论声、摆放桌椅的碰撞声，交织成研究室里难得的喧闹背景音。但此刻，这些声音在谈醒耳中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万籁俱寂，只剩下她自己如擂鼓般清晰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耳膜。


    封栖醉对上她的视线，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之前意外听到的那句“男人，玩弄就玩弄了”。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掠过眼底。


    男人……指的是谁？


    会是他吗？


    他垂下眼帘，再抬起时，已恢复成一贯的平静无波，指着屏幕问道：“你见过这个图样吗？”


    “啊？”封栖醉的声音让谈醒骤然回神，她慌忙将注意力拉回屏幕，“哦，我看看……嗯，好像没见过，没什么印象。”


    “今晚再最终确认一遍。如果没问题，就集中查这个图样的来历，答案应该就在里面。”封栖醉边说边保存文件。


    “好。”谈醒本能地应道，心思却依旧有些飘忽。


    *


    临近午夜十二点，秦云深收拾好东西，对还坐在位置上的周言澈道：“言澈，早点回去。”


    “好，学长再见。”周言澈露出一个笑容回道。


    待秦云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周言澈脸上的笑容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郁。


    他迅速打开手机，再次确认那张偷偷拍下的图片。这是在小李事发、现场一片混乱之际，他无意间瞥见封栖醉电脑屏幕时拍下的。


    封栖醉竟然真的破解了那个复杂的图像重构算法！


    起初，他分不清自己是该为进展欣喜，还是该为破解者不是自己而失落。但当他仔细辨认那个破解出的图样时，一股寒意猝然窜上脊背——那是时枢智造署早已废弃不用的初版logo！


    作为时枢的继承人，他绝不可能认错。


    这个logo，正是他父亲当年亲手设计的。


    为什么那个算法的答案会是这个？


    发送算法的人，刻意传递时枢的logo，究竟想暗示什么？


    无数疑问像乱麻一样绞缠在脑海，周言澈心烦意乱，猛地站起身。他关上研究室的门，乘坐电梯直奔顶层总督办公室。


    身为继承人和实习生，他拥有这里的最高权限。往常他来找父亲总会先敲门，但这一次，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在厚重的办公室门前踌躇片刻，最终动用权限，无声地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周言澈下意识松了口气。然而就在此时，内侧休息室传来了清晰的对话声：


    “唉，尽可能压住吧，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都始料未及。”


    “总督，我们已经动用最大权限了。时枢内部还好控制，但其他组织的研究，我们实在干预不了太多。”


    是父亲和曹助理！


    周言澈立刻屏住呼吸，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但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听完了接下来的对话。


    “能压一刻是一刻。如果他们最终查到时枢，多争取点时间，我们也能多做些准备。”


    “明白。总督您也不必过度忧心，我们的计划非同小可，早已做好万全准备，没那么容易被动摇。”


    “但愿如此。主要是魏家那个工厂出事之后，麻烦接踵而至，现在连拆械组都出现了，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


    “要我说，都怪魏韦和魏卓那两个蠢货！您只是让他们减少生态净化装置的使用频率，他们倒好，为了省钱竟然完全不用！”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牢牢看住那些人，绝不能让他们找到机会与外界联络！”


    “是，我明白。”


    周言澈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魏家背后的指使者，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这意味着，导致机械癌爆发的罪魁祸首，父亲也难逃干系……


    还有，“那些人”？“那些人”是谁？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与外界联络？


    父亲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


    周言澈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席卷了他，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好，你出去吧。”休息室内又传来父亲的声音。


    周言澈猛然回神，脸上血色尽褪。他几乎凭借本能，在那扇门被彻底拉开之前，转身，踉跄着、却又异常迅速地逃离。


    *


    第二天，封栖醉反复验证了几次，发现这个图样不对劲，不仅网上查不到任何相关信息，而且每次算法重组时，它的结构顺序竟然都不一样。


    图像重构算法，既然是重构，那必然这个图样曾经存在过。既然存在过，那就有它既定的轨迹，你重构时它应该也是按照那个轨迹来进行的。可现在这个，每次都不一样，唯一的解释是：它本身是虚构的，没有现实原型。因此算法只是在进行无意义的随机组合。


    “但这是为什么呢？”谈醒凑近屏幕，眉头紧锁，“发送者费尽周折传递这个算法，就为了给一个没有线索的虚假答案？”


    她的突然靠近让封栖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微微向后避开，接口道：“除非发送者在恶作剧，否则，很可能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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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法在传输过程中，或者传输之前，就被动了手脚。”


    “而且我们无法确定动手脚的是发送方，还是拦截方。”谈醒叹了口气，“果然，真相没那么容易浮出水面。”


    而此时，在他们对面的工位上，周言澈抬眸淡淡扫了一眼正在讨论的两人，又若无其事地垂下了视线。


    *


    这几天，惰性膜已经有了一点发现，谈醒和吴时泽一直专注在这个上面。当谈醒再次从屏幕上抬起有些酸涩的眼睛时，发现封栖醉的座位不知何时又空了。


    吴时泽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空位，说道：“跟我们讨论完刚才那组数据就走了，估计又去宸大图书馆查资料了。”


    这段时间，封栖醉在完成研究室的重点任务后，常把收尾工作留给谈醒和吴时泽，自己则一头扎进北宸大学图书馆，试图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寻找关于图像重构算法的更多线索。相关记载凤毛麟角，而宸大图书馆的馆藏最为齐全，所以封栖醉就经常往那边跑。


    这时，研究室的门被敲响。秦云深说了声“请进”，只见魏平撑着把滴水的旧伞，有些狼狈地走了进来。


    他行色匆忙，甚至忘了把伞合起，直到发现大家都看着他手中的伞，才恍然惊醒，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来得太急，失礼了。”说着，将伞收起靠在门边。


    秦云深关切地问：“没事。怎么没用‘灵犀伞’？”


    “灵犀伞”是当下最流行的智能伞，能自动悬浮跟随，根据雨势和风向智能调整遮挡角度，几乎全面取代了传统雨伞。


    魏平闻言，神色顿时有些窘迫，支吾道：“那个……没事，用这个也一样。”


    秦云深问完便后悔了，想起魏家如今的境况，心中已猜到大半，恐怕家里值钱的东西，包括这类高端智能产品，早已变卖得差不多了。


    一旁的封成帷这时冷嗤一声，语带讥讽：“社会的罪人，还有什么脸面用这些智能产品？”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得魏平脸色煞白。而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周言澈的脸色也骤然变得异常难看。


    魏平尽量对封成帷的嘲讽置若罔闻，他此来有更重要的事。之前周言澈答应帮他与父亲通电话，但迟迟没有下文，他不得不前来询问。


    他刚走到周言澈旁边，还未开口，就听到周言澈冰冷的声音响起：“不用问了，我帮不了你。”


    魏平脚步一顿，脸上瞬间爬满慌乱，“为什么？言澈，你明明答应过……”


    “滚！”周言澈猛地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暴躁的戾气，“你没听见成帷说的吗？你们家害了那么多人，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表演父子情深！我之前的承诺不过是为了搪塞你，你真以为我有那么大本事吗？我也只是个小实习生，我爸更不会听我的！别再自欺欺人了，赶紧离开这里！”


    说完，周言澈根本不给魏平任何反应的机会，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研究室，将一室惊愕留在身后。


    研究室内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连始作俑者封成帷都被好兄弟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情况？”楚希惊讶地看向谈醒。谈醒耸了耸肩，表示同样不明所以。


    不过她并不十分意外，即便周言澈平日总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但此刻做出与性格相悖的举动，在她看来并不突兀。


    她早就察觉，周言澈的宽容大度更多是优渥环境和严格家教塑造出的完美外壳。而秦云深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润，才是真正内化的修养。


    只是……谈醒扭头望向窗外越来越密的雨幕，心中忍不住想：封栖醉去图书馆，带伞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