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婆婆的话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谈醒道：“婆婆，您为什么喜欢机械臂啊，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不觉得难受吗？”


    “怎么不是自己的？现在技术那么好，植入之后都没什么感觉，跟天生的别无二致，还能让我这老胳膊像年轻时候一样灵活有力，婆婆怎么会不喜欢？要是不好，哪会有那么多人选择植入呀，你说是不是？”


    祁婆婆面对谈醒就和蔼得多，她拍了拍谈醒的手又道：“婆婆不懂那些高深的道理，我就晓得这机械臂让我过得舒坦、方便，这就够啦。只要它好用，我就愿意装上它。”


    这是跟翼栖岛的阿婆完全不一样的看法，谈醒觉得都没错，这只是两种生命姿态的选择。


    “那就安呗，”谈醒笑道，“让封栖醉帮您选，他选得肯定没问题。”


    祁婆婆笑得更开心了，“好，小醉来选我也放心。”


    一旁的封隐面露焦灼，似乎还想劝阻，却不敢再开口，只得频频望向儿子。而封栖醉只是静默地望着外婆与谈醒，并未表示反对。封隐最终只得长叹一声，不再作声。


    这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骚动引起众人注意。几名医生匆匆跑过，神色凝重，引得走廊中的人们纷纷探头张望、低声议论。谈醒见状，便同祁婆婆和封栖醉父母道别，也打算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封栖醉率先为她拉开舱门。谈醒冲他微微一笑，刚转身，就看见楚希正从走廊那头快步跑来，脸色发白。


    谈醒叫住她，问道：“发生什么了？”


    楚希停住脚步，气都没喘匀就凑到谈醒耳边小声说：“出事了，刘尧出事了。”


    刘尧？


    谈醒心中一紧，这不是她和哥哥在灰山市遇到的那个少年？


    “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他好像快不行了。”


    *


    谈醒随楚希赶到急救室门口时，门内正传来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叫，声音凄厉得令人心悸。


    楚希声音发颤，低声向谈醒说明情况：“其实他这几天状态就一直不好……除了身上的肿块越来越多，他那条没装义肢的腿也开始发黑，后来根本动不了。人越来越瘦，全身剧痛，高烧不退，器官也开始衰竭……昨天一位医生阿姨还说，他的症状和最早走的那位病人越来越像，可能撑不了多久。没想到……没想到今天就……”


    她说到最后已带着哭腔。谈醒紧紧蹙着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这时封栖醉也跟了过来。谈醒用眼神无声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封栖醉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她身旁，抬手极轻地在她紧皱的眉心上虚抚了一下。


    谈醒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朝他勉强笑了笑，眉头稍稍舒展。


    医生其实很快就从急救室出来了，毫无意外，在医生无奈摇头地一瞬，刘尧的死亡已经发生。


    她们默默跟在几位医生身后离开，不远不近地，谈醒听见最后那位医生对身旁的同事低声说：


    “我有预感……要出大事了。”


    事实上，那个医生的预感没有错。


    连续两例死亡，消息再也压不住了。此前官方暂未公开，并非毫无进展，基于大量患者的共同症状，其实早已初步确认这是一种新型病变。只是为了更精准地定性，避免引发社会恐慌，才试图进一步核查。


    而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查的了。


    大量病患呈现高度一致的临床表现，以及两起死亡病例完全相同的病理特征，共同指向一个确凿的结论：


    这是一种新型癌症。


    专业领域将其命名为——“机械癌”。


    机械癌，因植入劣质或生物兼容性差的机械器官所致。


    根源是这些器官使用的材料不合格，会在体内持续释放微量的、具有生物毒性的金属或颗粒。


    这些有毒颗粒像“铁渣”一样，侵入并沉积在机械器官周围的人体组织中。它们会剧烈刺激人体免疫系统，引发无法消退的慢性炎症。


    器官与身体连接处开始出现持续不退的红肿、发热、疼痛，远超正常的术后恢复期。接着，接口处皮肤被撑开，形成扭曲、坚硬的金属血肉混合肿块，肿块压迫血管和神经，导致其他肢体慢慢失去功能。


    最后，癌细胞扩散，多器官衰竭。


    “机械癌”这个名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各大新闻头条和社交网络，迅速成为笼罩在整个社会上空的恐怖阴云。


    医疗机构连夜发布联合声明，承诺调动一切医疗资源，竭尽全力救治患者。


    各大智造署也在巨大的质疑声中紧急发声，先是坚决否认其正规产品存在质量问题，强调所有上市器官均通过严格伦理认证，随后宣布成立专项调查组，接受全社会监督。


    然而这一切在机械癌没有彻底被治愈之前，都显得格外官方，得不到群众信服。


    人工智能领域遭到巨大重创，各大智造署的股价全部暴跌。


    在这个严峻的时刻，各大智造署也不顾之前的利益纠缠，决定联合起来共同调查劣质机械器官的源头，协助医疗机构寻找治愈机械癌的方法。


    舆论越来越大，凡是受此波及的机构都前所未有地联合起来，迫切希望尽快查明真相、根除危机。


    因此，谈醒封栖醉等人的实习经历，也变得与众不同。


    智造署、裁智局到各大医院、AI维护中心，它们汇聚了各自领域的顶尖人才，组建了数支专项小组，全力投入这场科技与时间的赛跑。


    今年的实习生也被纳入了这项紧急行动中。


    然而，由于任务紧迫、责任重大，实习生并未与经验丰富的资深专员混合组队。毕竟，若每一组都安插一两个新人，很可能会拖慢团队进度。


    但这批未来的力量也不能置之不理。因此，所有实习生被单独编成若干小组，每组由一名指定的负责人带领，以此方式参与危机应对。


    说白了，各方真正寄予厚望的是那些“老油条”战队；至于实习生小组，更多是作为一种后备力量和演练机会，能查出线索固然好，查不出，也不影响核心团队的推进。


    谈醒和楚希通过测序和评估后，都选择了自己家的裁智局和智医立方实习。而今年天穹杯获奖前五名——封栖醉、周言澈选择了时枢智造署，封成帷、宋逐、谭淡月则选择了智序未来智造署。


    对于谭淡月，谈醒的印象不深，只知道她是自己班的，平时努力刻苦，性格好像也挺好，就是跟他们没什么交际。


    她本以为宋逐也是一样。可万万没想到，在他们正式步入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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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前三天，一桩世家丑闻突然曝出，瞬间成为除“机械癌”外最炙手可热的爆炸性话题——


    这个宋逐，竟然是封家老大封盛的私生子！


    *


    浔淞湖，是一片被保留下来、受到严格保护的自然生态区，背靠山脉，面对一片广阔宁静的湖泊。


    封家老宅就在这里。


    封栖醉接到封老爷子通知来到浔淞湖，刚刚走到府邸的百年古树边，他便听到老爷子的震怒：


    “滚，带上你的杂种滚出去！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们封家的人！”


    接着，就听“扑腾”一声，是膝盖跪地的声音，封盛哀求的声音响起：“我错了爸，对不起，我真的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我当时让他再等等，没想到会突然就爆出来，我错了爸。”


    这时就听一个年轻的男生也叫“爸”：“爸……我，我也不知道谁爆出来的，我发誓我没有。”


    这应该就是宋逐了。


    真是精彩，看来一时半会也顾不上其他人了。封栖醉干脆倚靠在古树上，半听不听地欣赏着面前岁月静好般流淌的人工溪流。


    屋内，封盛一把推开宋逐的手，斥道：“谁是你爸？！我还没认呢！”


    大夫人杨颜冷眼沉默地看着这一幕，除了脸色惨白，再看不出其他情绪。


    李如兰嘴角难以抑制地弯起一个畅快的弧度。她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丈夫封行，眼中闪烁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灾乐祸。


    而封行则嫌弃地瞪了她一眼，暗骂一声“愚蠢”，只顾妇人间的恩恩怨怨，殊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李如兰被丈夫甩了脸色非常莫名，她又瞥到了面色铁青的儿子，眼珠一转，立刻品出这背后的意味。


    本来自己儿子封成帷是公认的IOF继承人，现在老大突然多了个私生子，那岂不是要来跟封成帷竞争？


    毕竟IOF现在的总督可是封盛啊，难保他未来不会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


    想到这里，李如兰脸色顿时变得比杨颜还难看。


    而老三家，封隐和沈音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不是不合适，估计都想嗑一包瓜子。


    封盛又在苦苦哀求老爷子的原谅，沈音看了眼时间，低声问丈夫：“栖醉怎么还没回来？”


    封隐：“我出去看看。”


    他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绕了一圈走到前面，看到了靠在树上的封栖醉。


    按照平时，他肯定要苛责封栖醉不懂规矩，这样会惹老爷子生气，但今天他反而面带笑容地走过去跟自己儿子站一起，率先理解地说道：“不喜欢这种场合可以不来，我跟你爷爷解释一句就是。”


    封栖醉头也没转，依旧淡漠地看着溪流，“您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平时不是最倡导家庭和睦吗？”


    谁知封隐更开心地大笑两声，说道：“我笑的，不是你以为的原因。”


    这话听得封栖醉一皱眉，不过他这个父亲一向令人捉摸不透。在其他人面前懦弱谄媚，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他面前又总是摆起长辈的谱，对他说一些要上进努力、积极展现自己的话。


    可能是想表现一下当父亲的责任吧，但又偏偏在他被封成帷找麻烦的时候束手旁观。


    这个父亲，他搞不懂，也早就不想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