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


    张氏见温雀衣没穿绣娘裁的衣裳，忍不住奚落：“小衣，你怎么回事？这可是你兄长的及冠礼，你就穿这样？”


    温雀衣：“姨母，我觉得这样挺好。”


    “赶紧去给我换！”


    温雀衣一动不动。


    张氏扶额，不想被温雀衣坏了愉快的心情，甩手道：“你可给你兄长备了及冠礼？”


    他压根不稀罕她送的礼物，也瞧不上，所以没必要备，不过他到底是她兄长，呵呵。


    温雀衣心下冷笑，面上道：“嗯。”


    张氏差强人意，这时旁边的容澈道：“母亲，她是谁啊？”


    张氏想了想说：“是你姐姐，就是先前你一直闹着要见的姐姐。”


    容澈眨眨眼，不免欣喜，脆生生道：“姐姐。”


    说着，容澈蹑手蹑脚过去，伸出手想让温雀衣抱他。


    温雀衣愣了一下，默默后退，容澈瘪嘴，下意识向张氏求助，张氏抱起容澈，“姐姐她不喜欢，乖澈儿，我们上马车，等会就能见到你大哥哥了。”


    容澈拍手：“好啊好啊。”说着，容澈分出神依依不舍瞥温雀衣，见她冷冷淡淡，心情沮丧。


    温雀衣上了后面那辆马车，未久，马车驶动，往温家去。


    温雀衣听着车轱辘声，烦得不行，摸了摸袖带，想到等会那厮的表情，心里稍微没那么烦躁了，还生出点期待。


    英国公府和温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要过好几条街，约莫一盏茶凉透的功夫，才到温家。


    彼时温家门口俨然停驻数辆车马，宾客络绎不绝。


    温雀衣慢吞吞下马车，看着朱漆大门，看着门上写有“温府”的牌匾，明明在大白日，温雀衣却仿佛闻到打湿的木头渐渐腐朽烂掉的气味，这气味里夹杂着檀香，里头沉闷压抑的气息如洪水般从门口涌出来，几度将温雀衣淹没。


    本能反感这种气息，温雀衣皱眉，捏了捏鼻子。


    一想到要见到那些昔日的亲眷，温雀衣又烦了，不过好歹不是在祖宅，没什么老不死的族老。


    “还不过来？愣着作甚？”张氏回头。


    温雀衣跟上去，迈入暌违已久的温府大门。


    温家是吴地延续百年的大家族，人丁兴旺，阖府上下一百来号人，家风肃正，等级森严，规矩繁多。


    曾几何时，温家显赫辉煌，但时过境迁，没有谁能长久繁荣昌盛下去，随着时间推移，温氏子弟一代不如一代，没有后来者支撑家族未来，温家日渐衰败，岌岌可危。


    好在温家在今朝杀出个长房大伯，高中进士，在宦海沉浮数年，终于在八年前调回上京，升迁为工部侍郎，为保家族未来，温家六房大多亲眷以及部分旁支渐次随长房来上京，大笔一挥，花费重金买下偌大宅院，从此温家众人在此定根。


    昔年温家为保血统纯正，亲上加亲，维护家族稳定利益与关系，多是家族内部联姻，如今为家族兴盛，也开始和外族通婚求取利益，不过家族内依旧有顽固迂腐之辈奉行旧俗。


    温雀衣曾经住在吴地祖宅，属温家二房，八年前二房一家随大伯上京，温雀衣的父亲在上京住上两年就回了祖地，心系吴地，只想着风花雪月，张氏和温雀衣的父亲长期分居两地，感情逐渐淡薄，遂和离。


    二房老爷不思进取，在温家属实上不了台面，好在张氏给二房生了一位天纵之才，此人便是温雀衣兄长。


    他还是温家长孙，自幼聪颖好学，天资超群，出类拔萃，有珠玉在前，温家人对张氏第二胎饱含期待，一门两才，那真是老天爷眷顾。


    温家未来定会重振门楣。


    然张氏没生出儿子，生的是个女儿，脸上有个不详丑陋的胎记，长大了也完全比不过她兄长，蠢钝平庸，面貌丑陋不堪，一身反骨，毫无规矩，实乃家族之耻！


    一异类耳。


    来门口接待宾客的俱是府里的老人，他们自是认得张氏和温雀衣。


    张氏询问道：“洵儿在哪？”


    “禀国公夫人，大公子正在庆贤堂。”


    张氏随即去往庆贤堂，温雀衣跟上，余光瞥见府里熟悉又陌生的草木屋舍，只觉糟心。


    一路踱步，过了拱门，终到庆贤堂，堂前有一方水榭，彼时一众少年正在水榭里说着话，个个生得好。


    张氏瞧见了儿子的背影，欢喜道：“洵儿。”


    人都看过来，温慕洵亦然，笑道：“母亲，您来了。”


    张氏过去，将精心准备的贺礼送给温慕洵，并说了祝贺词。


    温慕洵道：“母亲人来便好，怎地还准备礼物？”


    “到底是你的大日子。”张氏说罢拉着容澈道，“来，澈儿，这位便是娘同你说的哥哥。”


    容澈：“哥哥。”


    温慕洵：“都长这么大了。”


    温雀衣没有随张氏过去，而是缩到一旁远远望着水榭里正说着话的母子。


    许久不见，温慕洵依旧一副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样子，穿着月白色的衣袍，五官俊雅清逸，目似朗星，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谁不说一句谦谦君子。


    完美地继承了张氏和生父的美。


    呸！


    温雀衣看着温慕洵摸了摸容澈的头，摆的好一副温润兄长的架势。


    气氛委实和和美美，他们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温雀衣早就习惯，心生厌恶，唾弃温慕洵猪鼻子里插大葱，装相。明明不喜欢不耐烦，还要装关心同母异父的弟弟。


    他根本就不喜欢小孩子。


    然在温家子弟的眼里，温慕洵是众人敬仰的长孙，亦是和善博爱的兄长。


    在温雀衣眼里，温慕洵从来不配当她兄长，当然他心里也是这样想她的。


    “妹妹，不过来么？”温慕洵突然抬头出声，目光直直落在置身事外的温雀衣身上。


    温雀衣从树后站出来，像乌龟似的走进水榭，里头的少年有不少温家的堂表亲，他们认出温雀衣，纷纷后撤让出道，似乎怕碰到温雀衣。


    温雀衣有心理准备。


    张氏催促道：“赶紧过来。”


    温慕洵端详两年多不见的妹妹，个子高了，皮肤没从前白皙，头也垂得比从前低，就是那弯曲的脊梁骨还是不是硬的，他暂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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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楚。


    照温雀衣的性子，约莫是一成不变，甚至愈发坚硬。


    “妹妹。”温慕洵开口，嗓音衔着淡淡的疏离。


    温雀衣沉了沉气：“兄长。”


    “近两年过得好么？”温慕洵说。


    温雀衣耸拉耳朵：“谢兄长关心，我很好。”


    温慕洵：“那我便放心了。”


    温雀衣不屑：你会真关心我？虚伪。


    “小衣，你不是给洵儿带了贺礼么？”


    温慕洵讶异，眼神意味深长：“妹妹还给我准备了贺礼？”


    温雀衣小声道：“现在不好给。”


    “这里不好说话，咱们去堂屋里。”张氏说。


    几人入得庆贤堂内，温慕洵询问道：“母亲，妹妹在公府可还听话？没有给您添麻烦罢？”


    张氏抱怨道：“还不是那个老样子，先前我特意请绣娘给她定裁一套夏衣，好来参加你的及冠礼，结果她不穿。”


    温慕洵看着温雀衣，责备道：“妹妹怎能让母亲烦心？那可是母亲特意给你定做的衣裳，你此举无疑是践踏母亲对你的好意，当初你离开温府前是如何答应我的？”


    熟悉的说教让温雀衣面色阴郁烦躁，不由想起过去不好的回忆。


    温家规矩多，族中长辈不许和离妇带走温家的孩子，哪怕是温雀衣。


    温雀衣负隅抵抗，闹了不少事，最后温慕洵出面，温雀衣如愿去往英国公府。


    走前温慕洵叮嘱温雀衣在公府要懂事听话，不要惹张氏高兴，老老实实收敛气性，勿要丢了温家的颜面，另公府可不是温家，没有人会给她收拾烂摊子。


    一番耳提面命，好似为她着想，可谓天下第一好兄长。


    实际上温慕洵看她碍眼，早就想她有多远滚多远，得知她要走，巴不得她马上消失在他面前。


    但他什么都没做，偏偏要看着温雀衣和家里闹，闹到最后她求到他头上，他这才出面，笑着目送讨厌的劣质品妹妹离府。


    而温雀衣终于摆脱温家一切以及温慕洵。


    温家等级森严，长幼尊卑有序，温雀衣父亲不管她，温慕洵便行教导责任，长兄为父。


    温慕洵是天，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仗着是她长兄，温慕洵没少训斥她，而她不能顶嘴，只能如行尸走肉一般听训，听从他的话语，一旦反抗，就会以不敬兄长、目无长辈的罪名被罚跪祠堂。


    小时候温雀衣和堂弟打架被罚，她不喜欢跪阴森森的祠堂，就求温慕洵，后来长大了，气性更甚，打死不开口。


    温慕洵皱眉说她是野崽子，见人就咬，难怪没人喜欢，他满脸厌恶，对有她这样一个妹妹感到羞耻，气得温雀衣和他打起来。


    打得不相上下。


    她骑在温慕洵身上扯他的头发，咬他的脸、脖子、手以及一切能咬到的肉。


    事后父母却偏心，明明温慕洵先挑衅她，可父母完全不追究他的问题，把所有错归咎在她身上。


    温雀衣嫉妒又怨恨，温慕洵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几乎拥有一切，而温雀衣什么也没有，偶尔才能从张氏的施舍里得到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