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绅士礼与造梦师
作品:《见山如晤》 *
目之所及,餐桌窗台和边柜都被摆上大束玫瑰,色泽瑰丽,花朵饱满,连空隙的墙角也搭出玫瑰瀑布,流淌着浪漫又热烈的红。
还有许多长蜡烛,高低错落,烛光摇曳。
方桌上铺洁白桌布,立一张纸牌,看不清字迹,却有力透纸背的决心。
似乎早预想到她会止步不前。
手在她腰间推了一把。
尹昭蹒跚几步,第一反应是回头看他。
沈宥拒了侍应生的殷勤,在为她关门,他微低着头,这晚烛光里的玫瑰似乎把他们的脸庞都染出一抹红:“Brian和我说,你今天告诉他,我们要结婚了。”
他好似被这一句话打足了勇气,得意地轻抬了下巴:“我总不能把这个求婚仪式,拖欠过夜吧。”
她望着他,大脑空白一片。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伶牙俐齿的尹律师,赢得下官司,谈得下交易,永远有话要说、有话能回,到底也遇到了这么一天,彻底想不出来一句辩驳。
沈宥也很紧张,额间沁出细汗,他下意识扯了下领带,又立刻觉得不妥,忙不迭系紧。
他话说得有点结巴,胡乱顿在不该停顿的地方:“有点仓促。但我想你喜欢…不对…期待的…也不对…反正,应该就这样,大差不差。”
扑哧。
像一阵暮春晚风扑面而来,混着花香与气温渐升时的一点点令人心悸的干热。
那一年,她抢了他房卡也这么对他笑。
那时的她,才二十岁刚出头,勾人风情全是些虚张声势的假把戏,连扭个腰都不会,拙劣得很。那时的他,看破了识破了,也乐得陪她演一场戏,只当是一夜消遣。
她没多少真情,他也没多少真心。
最真的,大概是她望向他的一双眼。死倔的真。可惜那一年,她望他,望的终不是他。
至于现在的她。
他其实问过她,会有变化吗?
她不肯给他答案,但随便吧,管它呢。
眼角弯起的风,吹走了焦虑。
沈宥也笑,他拽过尹昭的手,把她摁在木餐椅上,依旧盛气凌人,气势很足。
足到单膝跪地时,力度稍大了些。
木地板咚的一声,吓得尹昭心跳也咚的一声。
他握拳抵唇咳了一声,再望过来时,抬手刮了下她鼻尖,笑容都有恰好的弧度:
“如果不满意,昭昭,你只能去怪自己,没在日记里提出点更好的求婚创意来。”
日记。求婚创意。
尹昭又怔住了,望进他眼底的倒影,窥见2013年的自己。
是宁大毕业典礼那天,她在即将搬空的宿舍台灯下写日记,穿着还未换下的学士服,手边堆着许多张拍立得。所有人笑容灿烂,前途光明。每一张都少了他。
那天还有一件事,是贺琮飞回国内,在一众教授同学的见证下,向安婧求了婚。
她记不太清了,但毫无疑问,她会写我很开心,为他们开心,可也会在写,牧白,我好羡慕,羡慕到忍不住幻想你会怎么和我求婚。
“忘了自己都写过什么了?”
他把她两只手都拢进手心,眼中充满异常温柔的笑意。
“沈侑之,我是写过,但——“尹昭开始不安,她不可以混淆他们,也不该在他求婚的时候看到想到另一个他,她得说清楚:“但是我没有希望你——”
她说不下去了。
琥珀一样的眼眸,睁得大大的,茫然的也挣扎的。这个时刻,她说不出牧白的名字,甚至不该提到牧白。
“别那么多但是了!”
沈宥忽然心脏紧缩,忍无可忍打断她,嘴角抿紧,但他立刻又笑起来,弯腰吻过她的双手,再抬头又是一副不羁模样:
“宝贝,你就说这些是不是你想要的吧。”
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一束玫瑰、几根蜡烛、一枚戒指。”
“像老友记里头,莫妮卡和钱德勒求婚那样,就好了。”
他转过头,不再看她,只缓慢地环视四周来,带着几分审度和决心,仿佛在替2013年的尹昭确认——这个迟来六年的梦境,是否够得上她当年的期许。
也仿佛在对2013年的尹昭说——她生命里的缺憾,以后他都会来弥补。
“一束玫瑰,我们现在有很多了。”
他望向盛放的花朵,唇边笑意渐多。
“几根蜡烛,我记得莫妮卡点了一屋子,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但你只说了几根。”
他眼中摇曳过烛光,戏谑里温柔更甚。
“一枚戒指。”
他笑了笑,低头从西装内袋取出那个眼熟的丝绒方盒,啪的一声轻响,盒盖开启,他托在掌心,郑重地递到她面前。
“现在也有了。”
钻石折射光芒,在他的笑眼里闪耀。
尹昭再忍不住,弯下背脊捂了脸。
全身的力气都在拼命地挤向眼眶,化作止不住的泪,头晕脑胀,思绪如跑马灯一般不受控制地闪过,让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她看见她再也见不到的周牧白。
也看见眼前这个她骗过、骂过、恨过也爱过的人。
这些年,缺了他,所有快乐都有缺憾。
就像那场毕业典礼,他们在拥抱亲吻,她站在人堆里欢呼鼓掌,安婧飞奔来拥抱她分享喜悦,怀中花束重重压在她的心上,她在笑,在说这花好香呀。但真的,心被撞得有点疼。
拍了一天的毕业留影,笑僵了脸,回头躲起来写日记,也只写了一句「我好羡慕」。
她不允许自己嫉妒,连嫉妒都不敢写。
她的那些心酸、委屈与孤独,永远不合时宜,找不到可以说的人,甚至在日记里也不敢写,怕破坏别人的快乐,也怕他难过。
她从小就是个有理智也懂事的孩子。
道理她都懂。她劝自己不要怨怪、不要嫉妒、不要绝望,但她就是在怨怪、在嫉妒、在绝望。没人能控制情绪,只能压制,所以她一直劝自己,一直劝一直劝,劝到她好累。
她曾经平等地憎恨每一个活着的人,包括她自己,包括沈侑之。
排斥、抗拒、不想看见,也无所谓。
她以前从没瞧得起过沈侑之,他再有钱有势,也不过是个半点不懂尊重人,满脑子利益算计,只配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垃圾。
除了那张脸沾了牧白的光,半文钱不值。
他自私吝啬,她虚伪冷漠,谁也不欠谁。
可就是这么个人,居然有一天,放下自我放下尊严,不计得失地在爱她。
她其实,一直很想有个人来爱她。
想有一个人,能看见她的心酸与委屈,能体谅她的苦楚与怨恨,还愿意把她温柔缝补。
她只顾着捂脸哭,哭得荡气回肠。
数百万的戒指,看也不看。
沈宥跪得膝盖疼,举得手也酸。
他有点无可奈何,只得把方盒暂搁在她的长裙上,轻轻掰开她的手,让她别哭了,也看看自己,再尽力找些俏皮话:
“昭昭,你知道你那时候还写了什么不?你说,最好不要在自己家里,因为生活不是情景剧,收拾会很费劲。”
沈宥说着自己先笑了,抹了把她脸:
“求婚这种时候,你还不专心,就记着扫地拖地。昭昭你说,我该说你什么好,是该夸你会过日子,还是怪你破坏气氛?”
尹昭也被他惹笑了,眼泪还挂在眼角,但她没去擦,有他在为她擦。
她只是使劲握住他的手,有些执拗地,抽着鼻子瓮声瓮气也硬要讲完:
“我没有不专心。真的,一点也没有。”
沈宥应了声长长的好,调子平静温柔,目光里依旧有猜不透的揶揄,却让人欣慰:
“那我们现在是在餐厅,等会吃完,甩甩手就能走,用不着尹小姐自己收拾。”
“所以,满意吗?是你想要的吗?”
尹昭傻不拉几地点头,眼泪胡乱地掉。
她好狼狈,以为会被他嘲笑,沈宥却完全没有,他只是一见她点头,立刻执起她手,低头给她套戒指。
手捏她很紧,动作也粗鲁,银戒圈直接一推到底,钻石尖锐的棱边甚至刮了下她,但尹昭没缩手。
戒指盖住整整一节手指,重重压在手上。
沈宥低垂着头,把她的手捏在掌心里,换不同角度鉴赏了戒指许久。
尹昭已经把喜欢很喜欢挂在唇边了。
可沈宥只是垂眸,不肯看她,也没问她是否喜欢,他问出口的只是极轻的一句:
“那我呢?是你想要的吗?”
“是。”
大脑还混沌,一个是字就已轻轻滑出唇间,仿佛他要这个字,她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地为他响起,是神明的意旨。
沈宥听见这一声,猛地倒吸一口气,猝然抬头,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喜,却在瞬间冻结在脸上。
她眼中倒映的那张脸,他都无法分辨。
那张脸被她的双手捧起来了。
吻落在额间,声音响在,无处不在。
“是的,沈侑之。我喜欢你。”
“沈侑之,我喜欢你。”
沈宥甚至顾不上起身,膝行几步,挤到她腿边,伸手揽过她的肩,想吻她。
不料尹昭却直接扑向了他,膝盖不管不顾地砸向地板,像根本不怕疼,若他接不住,她就甘愿粉身碎骨。
沈宥被扑得向后一仰,才堪堪将人接住。
刚要笑她一句,她的唇就堵了上来,热烈直接,几乎莽撞地闯进来,令他只能以更深的吻回敬,双臂死死箍住她的背,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纠缠到死。
笃定把这姑娘吻到天旋地转、再没力气反悔,沈宥才松开她,容她靠在他肩头喘气。
手臂仍牢牢箍着她发软的腰。
他低头看了她好久,近得呼吸交错,那双漆黑的眼里才浮起一点笑,慢悠悠逗她。
“全跪在地上了。”
“这下真成了莫妮卡和钱德勒了。”
沈宥把尹昭从地上拽回餐椅,直接抓来整盒纸巾塞到她腿上,想想又扯了一张帮她擦:
“赶紧擦擦,宝贝,咱们折腾有一会了。外头的人还等着开餐呢。”
尹昭望着他转身的背影。
记起那天日记的最后一段。
我以前并不赞同当众求婚,因为被注视会有压力,怎么都像以势压人的胁迫。但今天看着贺琮和安婧,我理解了。
如果是你的话,我想我也会希望朋友们都在,因为我一定会答应的,也会很想把这快乐分享给大家,想要被祝福。
沈宥推开门,扬起的笑竟有几分腼腆:
“有点仓促,但我能想到的人,都尽量托人帮忙请来了。你和我的好朋友。”
英美私校里教出来的礼仪风度终于在此时被记起,他极为绅士地微微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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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向她伸出右手,像等待一位公主殿下那样,等她走向他。
长廊里站满了人,周格、栾晟、李狄,还有一见她就眼眶发红的简以祯,韩慕柏和乔可怡各自抱臂站着,葛青岚挽着她的新男友,祁孟帆身边又换了个短裙女生,还有她合作过的朋友们……
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每一张都漾着明亮的笑容。
尹昭看见这许多人,却只想回望他。
未及转身,她又被一捧花束撞上心脏。
是安婧——从走廊那头直冲过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拉着她转了好大一个圈。
“你答应他了,对不对!”安婧抓起她的左手,对着那枚戒指大声欢呼,接着又像块磁铁似的紧紧抱住她,讲起胡话来:
“OhMyGod……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谁能想到呢。
在被求婚之后,满堂骤然响起的掌声与欢呼里,抱着她的那个人是安婧,还是周格来把安婧从她身上扒下来,大家才能落座,开始享用庆祝晚餐。
“我以为你和贺琮回美国了!”
尹昭拉着安婧,一路躲到餐厅外头的铁制消防梯,这儿正对着条泊车窄巷,听得到几缕江边的热闹,也有安静的月光。
她们把背倚在铁栏上,手肘撑在两侧,仰头望向月亮。这样的话,肩膀与胸怀都是敞开的,风也会吹过头发。
以前她们就爱这么跑去天台聊天。
“九月从你那儿回来,我就一直在宁海,就住在宁大附近的费尔曼。羡慕不?”
安婧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尹昭,笑得有点小得意,思绪依旧天马行空:
“记得吗?上学那会儿,咱们要是有机会去拿蹭一场会议茶歇,叉两块小蛋糕,都能乐得跟什么似的。”
尹昭不吃她这套,也拿手肘撞回去:“少来!别岔开话题,所以今天是Greg把你叫来的?”
“是你那位新上任的未婚夫——”安婧和月亮一起冲她眨眨眼:“给Greg发了微信,当时我正好和Greg在一块儿,那我肯定要来呀!”
尹昭歪了头瞅她,笑着追问:“那么,你怎么会和Greg在一起的呢?”
“哎哟,先别审我!”安婧拍了她一下,顺势把话题转回去:“说说你呀,被求婚是什么感觉?快交代!”
尹昭笑睨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头又向后仰起更多,任月光游入眼底:
“就感觉,好快啊。就一秒钟的事。”
“天呐!我答应得是不是太仓促了?都没来得及仔细想,其实还有些事,有点蹊——”
“仓促就对了!”安婧不等她说完,伸手去拉她,话音又快又亮:“只有算计来算计去的事,才要思考。感情这事,就是要意气用事。”
尹昭扑哧笑了,连声道是,又问她:“对了,婧婧,你高中是学文科的?你会知道,李chen是谁吗?”
“李chen?什么chen?”安婧懒懒地倚向外墙,微曲着膝,脚尖轻轻点地。
“嗯…可能和精神不太正常有关的?”
“李忱?唐宣宗李忱?”安婧困惑:“就那个靠装傻当上皇帝的?”
“唔——”尹昭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安婧瞧她这模样,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趴上栏杆,侧头看她:“要我说,你真不用想太多。先试试呗,过不下去就离嘛。你的条件,随时都可以离婚的呀。”
夜风恰时穿巷,吹起她满头蓬松的羊毛卷,发梢在光晕中轻舞飞扬。
“想更省心的话,你们要么去美国找个没有冷静期的州结婚,或者干脆不领证。真到那一步,手续也简单。”
“说真的。”安婧笑容璀璨,语调比风还自由:“离婚之后,有钱有闲,无拘无束——你是不知道我现在过得有多美妙。”
话音未落,消防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沈宥面色微沉,立在门内的阴影里。
尹昭与安婧瞬间噤声,交换了个眼神,随即又一起低头咯咯笑了起来,
笑多了。笑到后来,眼角也微微发亮,倒像是灯光晃的。
尹昭不知道安婧是不是也想起了同一幅画面。当年,贺琮和牧白也总这样突然出现,打断她们在天台上的悄悄话。如今他们都不在了,如今那都是过去了。
如今,是沈宥,皱着眉头在讲:
“餐厅快打烊了,该回去了。”
“这么快?几点了?”安婧状似随口一问,率先侧身窜进门内,丢这对璧人与满台月光在后头。
尹昭往前挽上沈宥的手臂:“都听到了?”
沈宥反手将她握进掌心,十指扣紧了,才垂眼低声道:“一点点。”
昏暗过道里安静走了几步,这人终是忍不住埋怨:“哪有刚求完婚,就劝人离婚的。”
尹昭突然止步,一把将他推靠在墙上,手肘抵住他胸膛,指尖猛地摁向他的下颌,迫使他直视自己:“沈侑之,你就这么怕我以后会跟你离婚?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呢?”
她轻拍了两下他的脸,装腔作势地威胁:“现在交代清楚,我就不离。”
沈宥勾唇一笑,眼底倏然亮起光芒,在黑暗里都明亮:“我爱你,当然不想离婚。该和你说的都说了,都是真的。”
他伸手去环住她的腰,将人带近几分:“昭昭,我们明天就去领证,领冷静期最长的证。”
“需要我给你普法吗?诉讼离——”尹昭眯起眼,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不许说话。”他低头封住了她。

